馬家坡,變了模樣。
曾經那個牛羊遍地、炊煙嫋嫋的山坡,如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戒備森嚴的工地。
山坡的頂端被鏟平,地基已經挖好。一圈一圈的鐵絲網和鹿砦,將整個工地包裹得嚴嚴實實。外圍,每隔五十步就有一個沙袋堆成的臨時掩體,架着機槍,黑洞洞的槍口警惕地對着四周的山林。
數百名衣衫襤褸的中國勞工,在僞軍的皮鞭和槍托下,像牲口一樣背着沉重的石料和木材,艱難地往山坡上挪動。稍有遲緩,便是毫不留情的一頓毒打。
李衛國趴在一處距離工地足有兩裏地遠的山脊上,舉着繳獲來的望遠鏡,面無表情地觀察着這一切。
他的身邊,是同樣經過僞裝,與山石草木融爲一體的小馬猴子。
兩天了。他們抵達馬家坡外圍已經整整兩天了。這兩天裏,他們十一個人像山裏的石頭一樣,分布在不同的山頭上,一動不動,只是觀察、記錄。
“班長,看清了。”小馬猴子壓低聲音,像是在跟石頭說話,“鬼子一個小隊,僞軍一個連,分成了三班,日夜巡邏。工地頂上那個帳篷,肯定是當官的住處。媽的,這幫畜生,還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他們的巡邏路線,有什麼規律?”李衛國的眼睛沒有離開望遠鏡。
“有。”小馬猴子從懷裏掏出一塊破布,上面用木炭畫着簡易的地圖,“他們有三條巡邏路線。一條沿着工地外圍,一刻鍾一圈。另外兩條,分別向南、向北,深入山裏五裏地,每天早晚各一次。帶隊的,都是個日本軍曹。”
“火力點呢?”
“明面上,四挺重機槍,分別在工地的四個角。山頂的帳篷門口,還有一挺。暗地裏,肯定還有。特別是那幾片看着安靜的林子,我猜裏面藏着他們的哨兵。”
李衛國放下了望遠鏡,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
“看到了嗎?”他忽然問。
“看到什麼?”小馬猴子一愣。
“我們的獵物。”李衛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收回望遠鏡,對着林中,打出了幾個只有他們才懂的復雜手勢。很快,林子裏傳來了幾聲極輕的鳥叫,作爲回應。
“通知下去。”李衛國對小馬猴子說,“今天晚上,開始打獵。目標,北線巡邏隊。”
“好嘞!”小馬猴子精神一振。
黃昏時分,一支十二人的巡邏隊,準時從工地北側的出口出發了。
隊伍由一個日本軍曹帶隊,四個日本兵,七個僞軍。他們懶懶散散地走在山路上,僞軍們嘻嘻哈哈,全無警惕,只有那幾個日本兵,還算盡職地端着槍,不時地看看兩邊的林子。
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在他們前方那片看似靜謐的森林裏,已經有十一頭最頂尖的獵手,布下了一張無形的死亡之網。
李衛國選定的伏擊點,是一段下坡路。道路兩旁,是茂密的鬆林和齊腰深的灌木。
他和他的隊員們,沒有埋伏在路邊。他們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爬上了道路兩旁那些高大的鬆樹,將自己固定在濃密的枝葉之間。
從上往下看,整條山路,都在他們的槍口之下。
巡邏隊的身影,出現在了山路的盡頭。
李衛國舉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然後緩緩地收回兩根,只剩下一根。
這是命令:所有人,進入一級準備,目標,自己早已選定的獵物。沒有他的槍聲,誰也不準開火。
風,靜止了。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個帶隊的日本軍曹,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嘴裏哼着不知名的家鄉小調,似乎很享受這種山林間的“散步”。
他身後,一個日本兵扛着一挺歪把子機槍。再往後,是罵罵咧咧的僞軍。
隊伍越走越近,已經完全進入了伏擊圈。
李衛國緩緩地移動槍口,將準星套在了那個日本軍曹的眉心。
他沒有立刻開槍。他在等。等一個最佳的時機。
就在巡邏隊走到下坡路最中間的位置時,一個僞軍似乎內急,跟軍曹打了個招呼,就跑到路邊的灌木叢裏解褲腰帶。
機會來了!
李衛國的手指,輕輕搭在了扳機上。
“砰!”
漢陽造那沉悶而獨特的槍聲,在寂靜的山谷裏,炸響了!
帶隊的日本軍曹,哼着的小調戛然而止。他的眉心處,多了一個血洞,身體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幾乎是在他倒地的同一瞬間!
“砰!砰!砰!砰!”
又是十聲槍響,從道路兩旁不同的樹上,同時響起!
那個扛着歪把子機槍的日本兵,胸口炸開一團血霧,倒了下去。另外三個日本兵,也應聲而倒,全部都是一槍斃命。
那七個僞軍,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們的班長、副班長,還有兩個看起來比較精幹的老兵油子,也瞬間被子彈命中,倒在了血泊中。
只剩下三個新兵蛋子,和一個正在撒尿的僞軍,還活着。
這閃電般的打擊,把他們徹底嚇傻了。他們甚至分不清槍聲是從哪裏傳來的,只看到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媽呀!有埋伏!”
“救命啊!”
那個正在撒尿的僞軍,褲子都來不及提,連滾帶爬地就想往回跑。
可是,再也沒有槍聲響起了。
山林,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仿佛剛才那致命的十一聲槍響,只是他們的幻覺。
剩下的三個僞軍,呆愣了幾秒鍾,然後扔掉手裏的槍,哭爹喊娘地朝着來時的路,沒命地狂奔而去。
樹上,李衛國冷冷地看着那幾個落荒而逃的背影,沒有下令追擊。
他打出一個手勢:撤退。
十一名隊員,像猿猴一樣,悄無聲息地從樹上滑下,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他們甚至沒有去看一眼地上的屍體,便頭也不回地沒入了身後的密林深處。
從開第一槍,到全員撤離,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
當工地裏的鬼子聽到槍聲,拉響警報,派出大部隊趕到現場時,只看到了十一具正在變冷的屍體,和滿地的彈殼。
他們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發現。
當天晚上,佐佐木真郎的帳篷裏,傳出了氣急敗敗的咆哮。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佐佐木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對着面前一衆噤若寒蟬的軍官吼道,“十一發子彈,十一個死人!你們甚至連敵人是從哪個方向開的槍都不知道!大日本皇軍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一個中尉戰戰兢兢地報告:“大佐閣下……我們檢查了屍體,所有的死者,都是一槍斃命,子彈全部是從正面或者頭頂射入的……對方……對方恐怕是頂尖的神槍手。”
“神槍手?”佐佐木冷笑一聲,“支那軍隊裏,什麼時候有這麼多神槍手了?就算是,他們是怎麼做到悄無聲息地接近,又悄無聲息地消失的?”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馬家坡的日僞軍中蔓延開來。
士兵們再也不敢輕易離開營地,即便是上廁所,也要三五成群。巡邏隊的規模,擴大了一倍,但士兵們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之前的囂張,只剩下驚恐和不安。
他們開始相信一個傳說:這片山裏,住着一個“山鬼”。你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但是,當他盯上你的時候,你的死期就到了。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