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岸上飄來的森冷殺意,被剛成功晉升爲宗師境高手的周千川敏銳捕捉。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扭頭看向青袍男子所在的酒樓。
可惜,殺氣消散得太快,他最終並沒能鎖定殺氣的具體來源。
張子昂這會兒卻已經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不對,這小子腹中不足二兩墨,怎可能作出此等佳作?”
懷疑之心一起,這位張公子眼珠子一轉,將視線打向周千川的手腕。
確認到周千川背負着雙手,他竟莫名意外了一下。
“居然不是在袖子裏藏了小抄!”
嘟噥聲落,他鬱悶地咬了咬嘴唇,換上一對不太確定的目光掃向曲靈兒。
“難不成是這女人在旁邊給姓周的支招?”
一念及此,張子昂的眼底迅速蒙上一層濃濃的鄙夷。
自詡才情的他,向來最看不起那種沒本事,只知吃女人軟飯的男人。
嘴角一撇,張子昂並沒有隱藏自己的那份輕蔑。
“‘國家富強,民族復興,百姓幸福’?呵,一個成天窩在煙街柳巷,沉溺酒池肉林的人,關心過這個國家,關心過別人?”
冷笑一聲,他哼然補充道:“別說‘中原流離失所的難民’和‘邊境飽經戰禍之苦的老弱病殘’了,就說這京城滿街的乞丐,你可曾多看過一眼,可曾賞過一文銅錢?”
此言一出,周遭那群本就等着看熱鬧的男女,都眼睛大亮。
甚至有幾個與張公子交好的青年,低聲贊嘆起來。
“張兄這着可厲害了,居然拿周千川的話來對付他自個兒,哈哈......”
“漂亮話誰不會說,只可惜再漂亮的言語也無法掩飾某些人卑劣的德性!”
聽到這裏,其他沒出聲的人,全抿着小嘴,聳肩暗笑。
剛剛還震驚於周千川詩才的曲靈兒,被舫內的嘲笑聲蠻橫地拽回現實。
再瞥到周千川形似心虛垂頭不語的模樣,心裏漫出了一股子洶涌的後悔情緒。
“早知這紈絝笨得連句爲自己辯解的話都講不出來,我就不該帶他來的!”
張子昂注意到她眼底攏聚的情緒,悄悄把下壓的嘴角掛了起來。
“嘿嘿,縱你才智卓絕,如今也幫不了那廢物了吧!”
這麼想着,張公子的嘴角越翹越高,幾乎要與碧空豔陽齊平。
“世子殿下怎麼啞巴了?”
“船家,就近靠岸,別耽誤了世子殿下和勾欄歌女飲酒作樂的時間。”
聽他委婉地下達逐客令,那群本來含蓄的看官再也沒繃住,紛紛捧着肚皮,前俯後仰。
曲靈兒的腦門子刹那漆黑,因爲丟人,果斷把臉別向一邊。
冷眼看着這一幕,周千川暗暗在心頭嘆了口氣。
“果然,只憑一首詩,還鎮不住這些家夥。”
這麼想着,他深吸口氣,眯眼環視一周,用一種淡漠的語氣開口。
“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輕描淡寫的語氣,配合那對滿含輕蔑與傲氣的眼神,生動詮釋了什麼叫罵人不帶髒字。
張子昂第一個回過味來,當即黑了臉蛋兒。
“周某看到的,從來不止京城街頭的乞丐!”周千川卻沒有給他發作的時間,淡然繼續,“‘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原本笑得暢快肆意的一群人齊齊一愕,不自禁地瞪大了各自的眼睛。
甚至不少膽子稍微小點的,當場倒吸了一口涼氣。
涉及到政治的話題,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屬於敏感話題。
更何況,在場所有人的身份,本來就比較敏感。
偏偏周千川作爲王世子,全無顧忌,一首吟完,立刻接了另一首。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後,爲誰辛苦爲誰甜?’”
似乎還不盡興,周千川帶着幾許嘆息,幾許悲戚,吐出第三首,第四首......
“‘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裏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桑條無葉土生煙,簫管迎龍水廟前。朱門幾處看歌舞,猶恐春陰咽管弦。’”
“山外青山樓外樓,犀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元州作芫州。”
前幾首周千川未改分毫,只在最後一首改了三個字。
原作中的“西湖”,被改爲了京郊的“犀湖”,“杭州”則被改成了京都“元州”,至於“汴州”則被改作了前年才被北韃強奪的邊城“芫州”。
詩詞之內,對朝廷,對官府的諷刺,以及對民生,對民怨的強烈關注,都不算太隱蔽。
其卓越詩才,配合那份慨然正氣,讓他不算魁梧的身影詭異地變得高大起來。
剛剛還對他嘲笑連連的看官全閉上了嘴。
爲了不讓自己驚呼出聲,他們甚至默契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可即便如此,心頭翻涌的狂浪也沒能就此停歇。
“這真是那個被,被所有翰林學士拒收的廢材世子?”
“不到一刻鍾,便吟出四詩一詞,便是京城第一才子也沒這等才情吧!”
“都說虎父無犬子,以前我不信,可如今看來,周千川真不愧是周家的種!”
雖然誰都沒在嘴上承認,但這一刻,周千川出口成章的詩才已讓幾乎所有人折服。
尤其是程威,第一個頂着滿臉潮紅,用力地拍起了巴掌。
除了張子昂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抬起了手臂,合掌輕拍。
很快,巴掌聲蓋過了河水拍打船身的聲音,還蓋過了岸上的鳥鳴。
曲靈兒眼泛精光,一雙美目不住在周千川身上流轉,眼神中有意外,有驚訝,有審度,還有一份隱藏的佩服,宛如頭一次真正認識周千川一般。
周千川則很享受這種被注視,被崇拜的感覺。
不過,顯擺完畢,他並沒有要輕易饒了張子昂的打算。
“不知張公子除了滿街乞丐,又看到了些什麼?”
附庸風雅張子昂在行,可針砭時弊嘛,顯然不是其強項!
周千川趁機學着剛才他的樣子沖船家一聲吆喝。
“船家,前方靠岸,可不能耽誤了張公子回學堂重習文字的時間!”
他的反客爲主,讓那群努力沒把幸災樂禍寫在臉上的看官,紛紛仰頭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