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寧寧,你爸媽怎麼沒來幫你鋪床啊?”林茉利落地抖開自己的床單,隨口問了一句。她看着對面鋪位動作還有些笨拙的夏寧寧,正費力地將床單的四個角折到床墊裏面。
夏寧寧的手微微一頓,心裏掠過一絲心虛,臉上卻努力維持着平靜:“他們……店裏忙,送我到校門口就走了。這點小事我自己能行。”她含糊地解釋着,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手中柔軟的被套。這床被子是陸阿姨提前幫她洗好、曬透、入好被子,帶着陽光和洗衣液清香的味道,整齊地裝進行李箱的。此刻,聽着林茉關於顏勝鈞家庭變故的敘述,再感受着這份來自陸阿姨的細致關懷,一種難以名狀的愧疚感悄然蔓延開來。她緊緊守着一個秘密,不敢對任何同學提起——那位對她和妹妹呵護有加、給夏家帶來嶄新生活的新媽媽,正是顏勝鈞和悅悅的親生母親。這種感覺,就像自己無意中竊取了本該屬於別人的幸福,讓她在面對林茉的好奇時,總有些底氣不足。
“唉,我爸爸還說呢,”林茉鋪好床單,坐在床邊,雙手托着腮,一副小大人的感慨模樣,“顏勝鈞的媽媽人特別好,娘家又那麼有錢。誰要是娶了她,那真是天大的福氣。可惜啊,是他爸爸不懂得珍惜這麼好的老婆。” 語氣裏滿是惋惜。
夏寧寧沉默地整理着枕頭。林茉的話沒錯,陸阿姨確實非常好。自從她來到夏家,她和妹妹夏苗苗的新衣服就沒斷過,每個周末陸阿姨都會開車帶她們去城裏的大超市,采購各種好吃的、好玩的,關注她們的學習和生活需求,那份細心和周到,是夏寧寧在童年記憶裏很少體驗到的。然而,越是感受到陸阿姨的好,那份潛藏在心底的“罪孽感”就越是深重。她不禁想,如果顏勝鈞的爸爸沒有犯錯,如果那個家沒有散,陸阿姨的溫柔和關愛,應該會毫無保留地傾注在顏勝鈞和悅悅身上吧?那麼,那個在角落裏冷着臉警告她“會對他們不客氣”的少年,是不是就能擁有一個更溫暖、更輕鬆的青春?
她並不期待能和顏勝鈞成爲朋友,兩人之間那層尷尬的關系像一道無形的牆。她只希望,他不要因此而記恨她和妹妹。最好的狀態,或許就是像現在這樣,在學校裏裝作互不相識,各自安好。幸好,初一年級十五個班,1班和8班一個在東頭一個在西頭,中間隔着長長的走廊和偌大的操場,平時碰面的機會少之又少,這讓她暗自鬆了口氣。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初一學年就在忙碌而平淡的學習中悄然流逝。這一年裏,夏寧寧和顏勝鈞在學校裏幾乎沒有任何交流,即便是在周末或假期不得不回夏家時,偶爾碰面,也只是點點頭,便迅速移開視線,仿佛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然而,家庭生活卻在悄然發生着變化。最令人欣喜的是,陸阿姨生下了一個胖乎乎的小弟弟,取名夏銘睿,小名睿睿。這個小家夥虎頭虎腦,一雙大眼睛像黑葡萄似的,見人就笑,可愛得讓人心都化了。睿睿的到來,像一條柔軟的紐帶,無形中拉近了這個重組家庭裏幾個孩子之間的距離。夏寧寧和夏苗苗對這個小小的弟弟疼愛有加,連一向清冷的顏勝鈞,在回家看到這個同母異父的幼弟時,緊繃的嘴角也會不自覺地柔和幾分,甚至會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逗弄一下弟弟軟乎乎的小手。
雖然夏寧寧極力想在學校裏維持“不認識顏勝鈞”的狀態,但“顏勝鈞”這三個字,卻像校園裏的傳奇,無法忽視地存在於她生活的各個角落。今天月考放榜,全年級第一是他;明天學科競賽獲獎名單公布,英語演講比賽一等獎、數學奧林匹克競賽金牌得主是他;就連校園籃球聯賽的決賽場上,也能看到他作爲主力隊員活躍的身影,引得看台上女生們陣陣歡呼。他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光芒耀眼,讓人無法直視。
而夏寧寧的同桌兼舍友林茉,無疑是顏勝鈞最忠實的“迷妹”之一。她仿佛擁有一個關於顏勝鈞的“情報網絡”,總能第一時間獲取他的各種消息,然後熱心地向宿舍裏的姐妹們播報。每當這時,夏寧寧總是默默地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看書或寫作業,小心地藏好那個關於陸阿姨的秘密,內心卻像打翻了五味瓶,既有對顏勝鈞優秀的一絲不易察覺的佩服,更有一種害怕秘密被戳穿的緊張。
這種緊張,也體現在她與同學的交往中。舍友們幾次三番提出想去夏寧寧家玩,都被她以各種理由婉拒了——今天家裏有事,明天親戚來訪,後天要幫忙看店……她實在擔心,萬一同學們興致勃勃地來到她家,恰好碰上也可能回來的顏勝鈞,或者聽到保姆阿姨稱呼陸阿姨時,那層小心翼翼維護的平靜就會被徹底打破。
初一學期結束,夏寧寧捧着成績單,心情有些復雜。除了數學只得了C,其他科目都拿到了A,總體還算不錯。但數學這個短板,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上。吃晚飯時,陸阿姨看着她的成績單,溫和地提出了建議:“寧寧,數學有點拖後腿了。要不……讓勝鈞哥哥幫你補習一下?他數學很好,教你應該沒問題。”
夏寧寧心裏“咯噔”一下,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用了,阿姨!太麻煩了。我……我已經跟隔壁家上大學的夏哥哥說好了,他答應暑假幫我補習一下!” 她搬出了隔壁那位印象中和氣的大學生哥哥當擋箭牌。夏爸爸聽了,也覺得請大學生給初中生補習更靠譜些,便點頭附和:“對對,小夏是理科生,教寧寧肯定沒問題,就別麻煩勝鈞了。” 這件事,便暫時被擱置了。
然而,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大學生的暑假遠比想象中要忙碌,尤其是像隔壁夏哥哥那樣在外地名校就讀的學生,社會實踐、項目研究、同學聚會……整個暑假,夏寧寧滿打滿算只見過他三面,加起來輔導的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對於提高數學成績簡直是杯水車薪。
無奈之下,夏寧寧只能靠自己。幸好她的學習基礎不算太差,也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她將初一年級所有的數學試卷、練習冊都翻了出來,一題一題地重新研究,把錯題仔仔細細地抄錄在錯題本上,分析錯誤原因。她還開始自學初二的數學內容,試圖笨鳥先飛。
有一次,大學畢業、在城裏當老師的二姑父回娘家,看到夏寧寧對這幾何證明題愁眉苦臉,便耐心地教導她:“寧寧,學數學不能光死記硬背,要學會舉一反三。你看這道題,它的解題思路是這樣的,你試着找找看,課本裏還有哪些題是用了類似的方法?” 二姑父是本科畢業,邏輯思維清晰,每次他周末回來吃飯時,夏寧寧就抓緊機會,把積攢了一周的疑難問題拿去請教他。在親人的點滴幫助下,她摸索着學習的方法,雖然進步緩慢,但至少是在努力向前。
陸阿姨將夏寧寧的用功看在眼裏,既欣慰又有些擔心,怕她自己復習不得法,效率不高,又提出給她報個數學輔導班。但夏寧寧再次拒絕了。她從小就不喜歡輔導班那種封閉、壓抑的氛圍,感覺像是被關起來填鴨,反而容易產生抵觸情緒。她更喜歡按照自己的節奏,安靜地看書、做題,能自己琢磨明白的,就絕不依賴外人。
暑假在悶熱和埋頭苦讀中一天天過去。夏寧寧覺得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頭發都因爲熬夜和焦慮多掉了幾根。至於數學成績有沒有實質性的提高,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所有的忐忑和努力,只能等到新學期第一次月度小考的成績出來,才能見分曉了。她深吸一口氣,將初二的數學課本合上,封面上“八年級上冊”幾個字,仿佛預示着一場新的挑戰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