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從裂痕中垂落,一滴一滴砸在石地上,發出輕微的“滋”聲,像是被什麼燒穿了。秦燼槍尖點地,火焰未散,卻不再外放。他能感覺到,那些從空間裂縫中滲出的血絲,已不再是單純的攻擊手段,而是帶着某種執念的殘識,像風中的灰燼,飄向他的神魂。
姬瑤月靠在碑邊,指尖還纏着銀絲,呼吸微弱。她的眼瞳忽明忽暗,九尾虛影在背後抽搐,像是被無形的線拉扯。那股抽取之力並未消失,只是換了方式——從外部鎮壓,轉爲從她體內向外滲透。
秦燼沒動。他知道,現在不能硬破。
就在一滴血雨即將落在他肩頭時,槍身突然一震。
不是他驅動的。
火焰槍自行抬起了槍頭,槍尖微仰,如同嗅到了什麼氣息。緊接着,它猛地一吸,那滴血雨在半空中扭曲,化作一道細線,被槍尖吞入。
秦燼瞳孔微縮。
他鬆開了七成神識控制。
槍不是死物。它有自己的意志,只是長久以來,他壓着它,不讓它蘇醒得太早。現在,它動了,那就讓它自己來。
第二滴血雨落下,槍再吸。第三滴、第四滴……越來越多的血雨被吸入槍體,槍身上的金紋開始閃爍,不是規律地亮起,而是紊亂地跳動,像心跳失控。
姬瑤月忽然悶哼一聲,身體一顫。她感覺到自己的氣息被什麼牽引着,往槍的方向拉。她的九尾虛影不受控制地向前傾,仿佛要被吸進去。
秦燼察覺到了異常。槍在吸收血雨的同時,也在反向抽取她的本源。
這不是護主,是掠奪。
他正要收回神識壓制,卻見姬瑤月抬起了手。
她咬破指尖,一滴紫血滲出。
她沒說話,只是將那滴血抹在了槍杆上。
血滲入符文的瞬間,槍身猛然一震。
一聲長嘯自槍中傳出,不是通過空氣,而是直接撞進兩人的識海。那聲音帶着遠古的回響,像是某種沉睡的靈被喚醒。
緊接着,姬瑤月背後的九尾虛影驟然暴漲。
九道狐影齊齊沖出,不再是被動抽搐,而是主動纏繞,順着槍身盤旋而上。與此同時,槍中的赤金火焰也順着符文逆流而下,與狐影交匯。
龍與狐,在這一刻纏繞。
火焰與紫焰交融,沒有沖突,沒有排斥,反而像是久別重逢的同源之火,彼此呼應,彼此牽引。
鎮魂碑底的金光突然一顫。
那道原本由血網與銀絲交織而成的光帶,瞬間被引動。金光順着地脈涌來,沿着槍杆攀升,與雙焰交匯於槍尖。
刹那間,整個靜室的氣流靜止。
空間裂痕中,那些赤紅的眼睛齊齊一縮。
那只由無數瞳孔拼成的手再度探出,五指張開,直抓向姬瑤月身後懸浮的記憶碎片。它要奪回殘識,要中斷這場共鳴。
秦燼沒動。
他知道,現在不能打斷。
槍靈與狐火的共振已經形成閉環,外力介入只會崩斷鏈條。他只能看着那只手逼近,看着碎片開始震顫。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最近一片碎片時,槍尖突然噴出一道火線。
不是火焰,是純粹的意念之火。
它擊中了那片映出女帝被鎖畫面的碎片,瞬間將其點燃。火光擴散,其餘碎片也跟着亮起,形成一道環形屏障,將姬瑤月護在中心。
那只手撞上屏障,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燒紅的鐵浸入冰水。
它退了。
裂痕中的眼睛不再逼近,只是靜靜注視,像是在等待下一次機會。
秦燼低頭看向火焰槍。
槍身仍在震顫,但節奏已趨於穩定。金紋流轉的方向變了,不再是被動吸收,而是主動煉化。那些被吸入的血雨,在槍體內被火焰焚燒,殘識被碾碎,化作純粹的能量,順着符文注入槍心。
但槍體開始出現裂紋。
細微的裂痕在槍杆上蔓延,像是承受不住過量的能量。槍靈的長嘯聲也帶上了一絲痛苦。
它在硬吞,但快撐不住了。
秦燼閉眼,神識沉入槍體。
他沒有幹預,沒有壓制,只是靜靜地“看”。
他看見槍靈在黑暗中與一團血影角力。那血影殘缺不全,卻帶着“誅仙”二字的烙印,死死纏住槍靈的本源,試圖反噬。
秦燼在識海中開口,聲音很輕:“這是你的食糧,吞下它。”
槍靈一頓,隨即發出一聲更響的長嘯。
它不再糾纏,而是張開“口”,將那團血影整個吞下。
劇痛瞬間席卷槍體,裂痕加深。但緊接着,焚燒開始了。
血影在槍靈腹中燃燒,殘識被煉化,能量被剝離。一縷赤金流光順着本源脈絡,緩緩注入槍心。
姬瑤月察覺到了變化。她將九尾虛影一分爲九,每一道都貼在槍身的裂痕上,以狐火溫養。紫焰柔和,不猛烈,卻帶着滋養之力,像是在修補某種古老的契約。
槍體的震顫漸漸平息。
裂痕沒有消失,但不再擴散。金紋重組,浮現出新的痕跡——
“逆誅”二字,殘缺不全,卻清晰可辨。
血雨停了。
空間裂痕開始閉合,眼睛一只接一只地熄滅。那只手徹底退去,最後消失在最深的縫隙中。
靜室恢復寂靜。
姬瑤月癱坐在地,九尾虛影微弱得幾乎看不見,但她嘴角揚起,低聲說:“它……認我了。”
秦燼抬手,接住緩緩落下的火焰槍。
觸手溫熱,不再是以往的冰冷。槍身依舊有裂痕,但握在手中,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活着”。
他低頭看着槍尖。
一滴赤金液體緩緩凝聚,落下。
“滋”地一聲,砸在石地上,燒出一個焦黑的字——
逆。
他沒說話,只是將槍橫握,槍尖指向碑底殘存的一縷血絲。
那血絲原本還在微微跳動,像是連接着某個遙遠的存在。但在“逆”字成形的瞬間,它突然一顫,隨即斷裂,化作黑煙消散。
這一局,他們沒破網。
卻奪了網心。
姬瑤月靠着石壁,喘着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酒壺裂痕。壺底的銀絲已經不再亂動,而是安靜地纏在她腕上,像一道認主的印記。
秦燼站在她面前,槍未收,目光落在鎮魂碑的裂縫上。
金光還在,但不再與血氣交織。它獨自流淌,像是被淨化過的本源,緩緩滲入地脈。
他知道,幽冥不會就此罷手。
誅仙令的殘識被奪,反而會讓對方更急迫地推進計劃。下一次,不會再是試探,而是真正的融合之局。
但他也不再是被動應對的人。
槍靈在他識海中留下了一道意念,不是語言,不是聲音,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認知——
“本源相斥,終將相融。”
他懂了。
不是他掌控槍,是槍與他,本就是同源之物。
就像姬瑤月與那酒壺,就像鎮魂碑與九尾,就像……他與她。
秦燼低頭,看了眼姬瑤月手腕上的銀絲。
那絲線微微一動,像是回應。
血停了,靜室裏只剩下一縷金光在石縫間緩緩流動。秦燼站在姬瑤月身前,槍橫臂前,掌心還殘留着方才那一滴落下的赤金液體的溫意。槍身裂痕未愈,卻不再震顫,像是吞下了一場風暴後陷入沉眠。
姬瑤月靠在碑側,呼吸淺而穩,腕上銀絲貼着皮膚微微起伏,如同有生命般感應着什麼。她沒動,也沒說話,只是盯着自己掌心——那裏不知何時浮現出一道細小的灼痕,形狀像碎裂的碑紋。
秦燼察覺到她的異樣,目光微偏,落在她掌心。
就在他視線落下的瞬間,散落在地的鎮魂碑碎片突然一震。
不是風動,也不是地脈餘波。是它們自己動了。
一片片碎石從地面浮起,邊緣泛着暗金,像是被無形之手牽引,朝着姬瑤月掌心緩緩聚攏。秦燼沒有阻攔。他知道,這不是外力入侵,是殘識歸位。
碎片貼上她掌心的刹那,姬瑤月眉頭一擰。
不是痛,是記憶在撞門。
金光從碎片接縫中溢出,迅速拼合成一面微小的光幕。畫面模糊,晃動,像是隔着一層血霧看過去。一個身影立於高台之上,披月白繡金裙,背影挺直如劍。那是女帝。她的雙手被鎖鏈貫穿,釘在虛空之中,胸口裂開一道黑縫,一縷黑影正從她體內撕扯而出。
那黑影成形爲人,黑袍覆體,面容模糊,雙瞳赤紅。他手中握着半塊血色令牌,正是誅仙令的一半。他墜落,墜入無底深淵,身後留下一道貫穿天地的裂痕。
姬瑤月喉嚨一緊,下意識咬住下唇。
畫面跳了。
女帝低頭看着自己胸口的傷口,一滴血落下,在空中化作九道紫焰,散向四方。其中一道,直奔畫面之外,像是命中注定要落在某人手中。
光幕一閃,又碎。
碎片在她掌心劇烈震顫,仿佛不願再顯。秦燼伸手,卻沒有去碰她,而是將槍尖輕輕點地。槍身微震,一道赤金流光從裂痕中滲出,順着地面流向碑底,再沿着地脈反向牽引。
那些碎片緩緩安定下來,重新貼合。
姬瑤月喘了口氣,抬手抹去額角冷汗。她抬頭看向秦燼:“那是……她分裂的時候?”
秦燼沒回答。他盯着光幕殘留的餘影,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幽冥不是敵人,是她的一部分。被剝離的惡念,成了獨立的存在。而他們之間的爭鬥,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注定的回歸。
姬瑤月忽然抬手,將掌心碎片猛地按向眉心。
金光炸開。
這一次,畫面更清晰。女帝站在天階盡頭,面前是初代守護者。那人背影與秦燼一模一樣,手持長槍,槍身赤金,紋路與如今的火焰槍如出一轍。兩人對視,沒有說話,但氣息相連,如同一體兩面。
女帝開口了,聲音極輕,卻穿透畫面:“若我分裂,善念入輪回,惡念墮九幽……你可願守至終焉?”
守護者舉槍,槍尖指地,單膝跪下:“我以槍爲誓,輪回百轉,不棄不離。”
畫面戛然而止。
碎片再次震顫,欲散。秦燼抬手,槍尖輕點姬瑤月眉心。一點溫熱自槍體傳出,正是“逆”字殘留在槍心的餘意。那股血霧般的遮蔽之力被驅散,碎片重新凝實。
姬瑤月睜眼,瞳孔收縮。
“他……是你說的那位?”她看着秦燼。
秦燼收回槍,沉默片刻,只道:“他是我,我也曾是他。”
話音未落,槍身突然一顫。
不是外力引發,是內部震動。裂痕深處,傳來斷續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極遠的地方說話。聲音模糊,卻帶着一股穿透輪回的力量。
秦燼低頭,將槍橫置於碑前,掌心一劃,一滴血落上槍杆。
血滲入裂痕,槍身“逆”字微亮,那聲音清晰了些。
“找到火髓……”
“升級槍魂……”
“否則……無法斬斷本源糾纏……”
聲音斷斷續續,說完便消。槍體溫熱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
姬瑤月猛地抬頭,眼神驟變:“火髓在藥王谷。”
秦燼看向她。
她自己也愣住了,像是被什麼推了一把。她搖頭:“我不知道……我剛才……好像聽見她說的。”
“誰?”
“女帝。”她聲音低了下去,“她說,火髓是初代神器重鑄的引子,藏在地脈火眼深處,唯有九尾之血可啓封。”
秦燼沒動。他盯着槍身上的裂痕,知道這線索不是白給的。幽冥不會放任他們去取火髓,藥王谷必有埋伏。但槍靈已開口,這是它第一次傳遞明確指引,不是本能,是殘念。
他必須走這一步。
姬瑤月卻突然抬手,將碎片貼回碑面。金光一閃,碑縫中滲出更多細碎光點,如塵埃般懸浮空中。每一點,都映出一段殘影——
有女帝封印九幽之門;
有守護者一槍斷山;
有血月當空,萬人跪拜;
也有秦燼抱着將死的姬瑤月,槍插大地,烈焰焚天。
畫面太多,太亂,卻都指向同一個結局:他們從未贏過。每一次輪回,都是重演,都是失敗。
“這些……都是我們經歷過的?”姬瑤月問。
秦燼看着那幅他抱着她屍身的畫面,眼神未動:“不是全部。是可能。”
“那我們到底有沒有贏過一次?”
他沒回答。
槍身突然一震,一道微弱的光從“逆”字中射出,打在碑面。碑紋重組,浮現出一行古字:
“火髓未得,輪回不破。”
姬瑤月盯着那行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酒壺裂痕。壺底銀絲安靜地纏着她手腕,像一道封印,也像一道契約。
秦燼伸手,將槍提起。
槍體溫熱,裂痕依舊,但握在手中,已不像從前那般冰冷。他知道,槍靈在恢復,也在等待。等火髓,等覺醒,等真正重鑄的那一刻。
他轉身,目光掃過鎮魂碑。
碑身殘破,金光微弱,但不再有血氣侵蝕。那一戰,他們奪了誅仙令的殘識,逼退了幽冥的意志之手。現在,他們拿到了線索,也看清了真相。
幽冥不是外敵。
是女帝的一部分。
是姬瑤月的另一半本源。
而他,是那個必須親手斬斷糾纏的人。
姬瑤月站起身,拍了拍裙擺,聲音恢復了幾分俏皮:“既然知道火髓在哪,還等什麼?”
秦燼看了她一眼:“你剛才動用了女帝殘念,神魂未穩。”
“可線索不會等人。”她笑了笑,眼裏卻有一絲藏不住的疲憊,“而且,你說過,輪回百轉,不棄不離。現在,輪到我信你一次。”
秦燼沒再說話。
他將槍背回身後,轉身朝出口走去。
姬瑤月跟上,腳步略顯虛浮。她沒再看碑,也沒再看碎片。那些記憶太重,現在不是消化的時候。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靜室。
門外,天光微亮,雲層壓得極低。風從山谷口吹來,帶着一絲焦土味。
秦燼腳步未停,右手輕輕撫過槍杆。
槍身微震,像是回應。
姬瑤月忽然停下,回頭望了一眼靜室深處。
那裏,最後一片記憶碎片正在緩緩消散。
畫面定格在女帝轉身的瞬間——
她嘴角帶笑,仿佛早已知道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