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挖出巫蠱人偶的消息,像滴進熱油的水,瞬間炸遍了宮廷每個角落。
雖然太子極力封鎖,但這種事怎麼可能瞞得住?尤其當皇帝在第二天早朝後,直接下旨召太子、二皇子、幾位重臣,以及“近日與東宮往來較多”的七公主沈知微,即刻至御書房覲見時,所有人都明白——這事兒,捂不住了。
沈知微接到口諭時,正小口喝着藥膳粥。她放下勺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心裏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吃瓜群衆被點名上台當證人了。
她特意換了身素淨到近乎蒼白的舊宮裝,臉上未施脂粉,努力營造出一種“病弱、惶恐、與世無爭”的小白花形象。這種場合,降低存在感才是王道。
到了御書房外,氣氛已經凝重得能擰出水。太子周景宸站在最前面,背脊挺得筆直,但沈知微敏銳地發現,他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在微微痙攣。二皇子周景軒站在稍後一點,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志在必得?幾位須發花白的老臣眼觀鼻鼻觀心,表情肅穆。
沈知微悄無聲息地站到最邊緣,低頭,縮肩,努力讓自己變成背景板。
“宣——”
御前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寂靜。衆人魚貫而入。
御書房內,皇帝周景玄端坐於巨大的書案之後,面上沒什麼表情,手裏把玩着一塊鎮紙。人偶證物已經擺在書案一角,用明黃色的綢布襯着,那扎滿銀針的猙獰模樣,在莊嚴肅穆的御書房裏顯得格外刺眼。
“兒臣(臣)參見父皇(陛下)。”衆人齊聲行禮。
“平身。”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先在太子臉上停頓一瞬,又掃過二皇子,最後掠過沈知微,才緩緩開口,“東宮之事,爾等想必都聽說了。太子,東西是從你宮裏挖出來的,你有什麼話說?”
壓力給到了太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太子身上。二皇子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太子周景宸上前一步,撩袍跪下。他臉色確實蒼白,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像衆人預想中那般驚慌失措或激烈喊冤。
“兒臣惶恐。”太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但還算平穩,“竟有如此污穢歹毒之物,藏於兒臣宮中,兒臣……御下不嚴,驚擾父皇,罪該萬死。”
先認個管理不善的錯,姿態放低。
皇帝沒說話,等着他的下文。
太子抬起頭,眼神裏除了後怕,竟還透着一絲困惑:“然,此物出現得實在蹊蹺。兒臣百思不得其解,何人能潛入東宮,於書房近處埋下此物?又是爲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構陷兒臣?”
他開始引導思路——這是栽贓,是構陷。
二皇子眉頭幾不可查地一皺,似乎沒料到太子會這麼冷靜。
太子繼續道:“兒臣驚懼之下,不敢怠慢,曾細查此物。” 他轉向書案上的人偶,“發現此人偶材質特殊,非尋常桐木。兒臣……試以火燭微烤其背。”
此言一出,幾個老臣都微微睜大了眼。二皇子臉色微微一變。
“果然,”太子從袖中取出一個用素帕包裹的小物件,打開,是半片燒焦了一角的木片,但上面隱約可見模糊的暗紅色印記,“此物遇熱,竟顯現出特殊紋樣。兒臣才疏學淺,不識此印記來歷,已命人暗中查訪。只是尚未有結果,便驚動了父皇。”
他捧上那半片木片,由太監轉呈御前。
皇帝接過,仔細看了看那模糊的印記,目光深沉。
二皇子終於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義憤填膺道:“父皇!此等巫蠱厭勝之術,惡毒至極!竟敢詛咒父皇與皇兄,實乃十惡不赦!無論何人主使,都必須嚴懲不貸,以正國法,以清宮闈!” 他話說得冠冕堂皇,眼神卻凌厲地掃過太子,仿佛在說:證據都指向你宮裏,你還狡辯?
太子聞言,並未動怒,反而轉向二皇子,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悲涼:“二弟所言極是。此等行徑,人神共憤。正因如此,才更要查明真相,揪出真凶,而非僅懲處兒臣宮中失察之罪。否則,真凶逍遙法外,日後恐再生事端,禍亂宮廷。”
他看向皇帝,叩首道:“兒臣深知此事重大,已無顏再主持東宮事務。懇請父皇將此案交由大理寺與內廷司徹查!兒臣願閉門思過,靜待清查結果。若兒臣宮中真有奸人,兒臣絕不姑息!若……若真是有人蓄意構陷,也望父皇,還兒臣一個清白!”
以退爲進!主動請求調查,主動請求禁足(閉門思過),把皮球踢給專業部門和皇帝,同時再次強調“構陷”可能。
這番表現,完全超出了在場大多數人的預料。就連那幾個老臣,看太子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深思。這可不像是心虛或莽撞之人能做出來的應對。
皇帝拿着那片燒焦的木片,指尖輕輕摩挲着邊緣,目光在太子平靜卻隱含悲憤的臉上,和二皇子那看似正氣凜然實則有些緊繃的臉上,來回移動。
御書房裏靜得可怕。
沈知微縮在角落,餘光卻將一切盡收眼底。太子這波表現,可以打八十分。冷靜,有條理,抓住了關鍵證據(火烤印記),引導了“構陷”方向,以退爲進博取同情,最後把決定權交給皇帝。除了情緒渲染還稍微有點不到位(PTSD患者能這樣已經很好了),幾乎完美避開了所有坑。
她偷偷瞥了一眼皇帝。皇帝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沈知微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一絲極淡的,類似“還行,沒讓朕太失望”的意味,但緊接着,似乎又有一點點……意猶未盡的挑剔?
好像在說:戲是不錯,但還能更精彩點?
這皇帝,果然是個高標準嚴要求的“導演”兼“評委”。
良久,皇帝終於放下了那片木片,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定論:
“太子能臨危不亂,細查疑點,尚算沉穩。”
此言一出,二皇子眼神一暗。太子緊繃的肩膀幾不可查地鬆了一絲。
“此事,確需嚴查。”皇帝繼續道,“便依太子所請,交由大理寺與內廷司,會同審理。一應涉案人等,嚴加看管。在真相查明之前……”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太子便暫於東宮靜思,非朕詔令,不得出。東宮一應事務,暫由……”
他目光掃過幾位重臣,最後淡淡道:“暫由內閣協理。”
“兒臣(臣)遵旨。”太子和重臣們齊聲應道。
變相軟禁,但未廢黜。東宮權柄被暫時架空,但太子之位還在。
這結果,比起太子前世記憶中的直接廢黜囚禁,簡直好了太多!
太子明顯鬆了口氣,再次叩首:“兒臣領旨,謝父皇。”
二皇子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完全滿意,但又不敢多言。
皇帝揮了揮手:“都退下吧。小七留下。”
衆人一愣,目光微妙地掃過角落裏的沈知微,然後恭敬退下。太子經過沈知微身邊時,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投來一個極其復雜的眼神,感激?疑惑?然後快步離去。
轉眼間,御書房裏只剩下皇帝和沈知微,以及侍立在側如木頭人般的劉祿。
沈知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單獨留我?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