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破屋裏的塵土被粗略掃去,揚起的灰絮在昏沉天光裏打着旋兒落下,卻沒能驅散那股子滲骨的陰冷黴朽氣息。這氣息像是長在了牆壁的縫隙、地面的泥垢裏,又從每一件蒙塵的破家什上絲絲縷縷地滲出來,混雜着潮溼的土腥味,吸一口都覺得嗓子發緊。晚晴裹着那件洗得發白、棉花都有些板結的厚棉襖,肩膀還是忍不住微微發顫,鼻尖凍得通紅,睫毛上都凝了層細細的白霜。

“先不管別的,晚上睡覺的地方得先弄出來。”林晚舟的目光掃過屋裏狼藉,最終落在那鋪光禿禿的土炕上。炕面坑窪不平,凸起的土坯棱角分明,凹陷處積着厚厚的灰塵,手指一抹就是一道黑印,但好在炕體骨架還算結實,沒有鬆動坍塌的跡象。他屈身探進炕洞,指尖觸到的是冰涼的灰渣,混雜着幾根幹枯的草葉和鳥羽——顯然是常年空置,成了雀鳥的巢穴。指尖順着炕道摸索,能感覺到通道雖窄,卻並未完全堵死,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流。

“晚晴,你在這裏等着,哥去後山弄點柴火。”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哥,我跟你一起去!”晚晴立刻攥住他的衣角,小手冰涼卻抓得很緊,眼神裏滿是執拗,“我能幫你撿柴,不然你一個人要跑好幾趟。”

林晚舟看着妹妹凍得有些發青的小臉,鼻尖下還掛着一點未幹的淚痕,又瞥了眼門外漸暗的天色和呼嘯的寒風——風卷着雪沫子,打在門框上“嗚嗚”作響。他沉吟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頭:“跟緊我,腳底下看好路,別踩進雪窩子裏,也別亂摸樹枝,小心有刺。”

後山離房子不過百十來步,是一片蕭瑟的雜木林。此時樹葉早已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暮色中張牙舞爪,黑黢黢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是鬼魅的爪牙。林間地面鋪着一層厚厚的枯落葉,踩上去“咯吱”作響,底下還藏着未化的殘雪,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溼冷的印子。林晚舟眼尖,專挑那些被風吹折、已經幹透的枯樹幹,手腕用力一折,“咔嚓”一聲就斷了,粗細剛好能塞進炕洞。他又彎腰撿了一大抱幹燥的細枝和鬆塔,鬆塔油性大,是引火的好東西,揣在懷裏還能暖一點。晚晴學着他的樣子,踮着腳去夠矮枝,小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抱起來一小捆,卻因爲重心不穩晃了晃,連忙用下巴死死頂住,像只護食的小鬆鼠。

柴火堆在外屋地的牆角,堆起一小堆,看着就讓人心裏多了點底氣。林晚舟從包袱裏翻出幾張舊報紙,撕成碎片,又找了些幹燥的枯草鋪在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把細枝和鬆塔架在上面,形成一個通風的三角架。他掏出身上僅有的一盒火柴,盒皮已經被磨得發亮,裏面只剩三根火柴。他屏住呼吸,“嗤啦”一聲,橘黃色的火苗在火柴頭上跳躍起來,帶着微弱的暖意。他迅速將火柴湊近枯草,火苗“騰”地一下竄起來,迅速引燃了細枝,發出“噼啪”的輕響,火星子濺起來,落在地上又很快熄滅。

林晚舟蹲在炕洞邊,小心地添着柴,控制着火勢慢慢往上燒。可這炕太久沒燒過,煙道積了太厚的灰,煙霧沒能順暢地從炕梢的煙囪排出去,反而像迷路的野獸,順着炕洞的縫隙倒灌回屋裏。瞬間,濃煙彌漫開來,帶着嗆人的草木灰味,熏得人眼淚直流,喉嚨裏像堵了團棉花,忍不住劇烈咳嗽。

“咳咳……哥……”晚晴被熏得睜不開眼,用袖子捂住口鼻,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淌,在鼻尖匯成小水珠,卻還是倔強地不肯退到門外,只往哥哥身邊湊了湊。

“煙囪堵了!”林晚舟也被嗆得直皺眉,卻沒半點慌亂。前世在北大荒插隊的那些年,捅煙囪、燒溼柴、對付倒煙是家常便飯,早就練出了經驗。他迅速用木棍將剛燃起的柴火扒出大半,只留下一點微弱的火種,又在地上踩滅濺出來的火星,然後轉身跑到屋外。

屋外的風更烈了,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他仰頭看向那截歪歪斜斜的矮煙囪——是用破瓦罐和泥巴胡亂砌成的,頂端還缺了塊瓦,暮色中能看到裏面黑乎乎的一團,顯然是被鳥窩、落葉和凍住的冰溜子堵得嚴嚴實實。他回屋拿起那根長木棍,又找了塊相對結實的破布纏在一頭,跑到院子角落,從積着殘雪的水缸裏舀了點冰水,把布浸溼——溼布能粘住灰渣,清理得更幹淨。他搬來那個三條腿的歪斜板凳,墊在煙囪底下,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板凳發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隨時會散架。他半個身子探出去,一手扶着土牆保持平衡,一手將木棍慢慢探進煙囪口,輕輕捅着、轉動着,時不時往外拽,帶出一團團混合着鳥羽、樹葉和冰碴的灰渣。

屋裏,晚晴捂着嘴,透過彌漫的青煙看着哥哥的身影。暮色漸濃,哥哥站在搖搖晃晃的板凳上,後背繃得筆直,棉襖的衣角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臉上已經蹭了好幾道黑灰,卻依舊專注地清理着煙囪。那一刻,哥哥的身影在她眼裏變得格外高大,好像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哥哥都能解決。心裏又是害怕他摔下來,又是滿滿的溫暖,眼眶一熱,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卻不是因爲煙熏。

捅了約莫一刻鍾,林晚舟才跳下板凳,腳剛落地就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胸口微微發悶。他仰頭看了看煙囪,已經能看到裏面透出的微光,知道通暢多了。他再次點燃柴草,這次煙霧雖然還有,但明顯順暢了許多,大部分都被煙囪抽了上去,順着風飄向遠方。他又往炕洞裏添了幾根稍粗的幹柴,讓火慢慢燒着,橘紅色的火光透過炕洞的石縫漏出來,映得牆面忽明忽暗,也烘烤着冰冷潮溼的炕體,漸漸驅散了屋裏的寒氣。

那煙火氣裏,除了新柴燃燒的焦香,還夾雜着泥土被烘烤後特有的、略帶腥氣的味道,這味道雖然不算好聞,卻帶着一種實實在在的生活氣息,讓這破敗的屋子第一次有了點“家”的感覺。

兄妹倆剛鬆了口氣,正準備從包袱裏拿出涼水和硬邦邦的玉米餅子對付一口,院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還伴着一個女孩清脆的嗓音,像山澗的泉水般透亮:“有人嗎?林晚舟同志?林晚晴?”

林晚舟起身走到門口,順手抹了把臉上的黑灰。暮色中,籬笆外站着個扎着兩條粗辮子的姑娘,辮子烏黑油亮,垂在肩頭,穿着一件紅花棉襖,袖口和領口都縫着整齊的針腳,一看就是精心縫補過的。她手裏端着個蓋着藍布的柳條筐,臉上帶着爽朗的笑,正是崔有田的小閨女崔英子。

“我是崔英子,我爹是老崔頭。”英子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林晚舟,又瞥見他身後探出頭的晚晴,笑容更親切了,“我爹估摸着你們剛安頓下來,肯定沒功夫做飯,我娘特意讓我給你們送點吃的過來。快接着,還熱乎呢,別涼了!”

林晚舟連忙迎出去,接過那沉甸甸的柳條筐,入手就是一陣溫熱,順着指尖傳到心裏。“太謝謝了,英子……英子姐,也替我們謝謝崔大爺和崔大娘。”他本來想叫“英子同志”,可看着姑娘爽朗的模樣,又想起崔大爺的淳樸,便改了口,語氣裏滿是真誠的感激。

“嗐,客氣啥!”英子擺了擺手,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你們快趁熱吃吧。我爹特意囑咐了,這炕頭一回燒,得慢慢烘,別燒太猛,不然土坯熱脹冷縮容易裂。缺啥少啥別客氣,明天天亮了去村裏找我們,或者找大隊部都行。我先回去了,我娘還等着我呢!”

她說完,轉身就快步走了,兩條辮子在身後一甩一甩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夜色裏,只留下一串淡淡的身影。

林晚舟提着筐子回到屋裏,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布。裏面是兩只粗瓷大碗,碗沿雖然有些磕碰,卻洗得幹幹淨淨。一碗是熱騰騰的酸菜燉土豆粉條,湯汁翻滾着細小的油花,油汪汪的,裏面竟然還有幾片厚厚的五花肉,泛着油亮的光澤,酸菜的酸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撲鼻而來。另一碗是金黃色的玉米面貼餅子,貼着碗邊的一面烤得焦黃酥脆,還帶着點焦香,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分量給得很足,碗裏的菜都冒着涼氣凝成的水珠,顯然是剛出鍋就裝進來的。

食物的香味瞬間蓋過了屋裏殘留的煙味和黴味,在小小的空間裏彌漫開來。晚晴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亮晶晶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們一路上吃的都是冷硬的幹糧,就着涼水往下咽,喉嚨都磨得發疼,這熱乎的、帶着油星的飯菜,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山珍海味,散發着難以抗拒的誘惑。

林晚舟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像是冬日裏的暖陽,驅散了一路的疲憊和寒涼。前世的北大荒,他見多了冷漠和算計,知青之間爲了一點糧食爭得面紅耳赤,老鄉之間也多是各掃門前雪,像崔家這樣純粹的、不求回報的善意,實在不多見。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沉甸甸的,壓在心底,暖得讓人鼻子發酸。

“晚晴,吃飯。”他把碗放在剛用磚頭墊平的破木櫃上,從包袱裏翻出兩雙洗幹淨的粗布筷子,把其中一雙遞給妹妹,“慢點吃,別燙着。”

兄妹倆就着炕洞口透出的微弱火光,坐在漸漸燒暖的炕沿上,小口小口地吃着。五花肉燉得軟爛,入口即化,油脂的香味在嘴裏散開;酸菜吸飽了肉湯,酸脆爽口,解膩又下飯;土豆粉滑溜溜的,裹着湯汁,一口下去暖到胃裏。玉米面貼餅子嚼勁十足,帶着玉米特有的清香,就着菜湯吃,越嚼越香。

熱食下肚,冰冷的四肢百骸都似乎舒展開來,一股暖意從胃裏蔓延到全身,連帶着這破屋,好像也沒那麼陰森破敗了。晚晴吃得很認真,小嘴巴塞得鼓鼓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像只滿足的小貓咪。她把碗裏最後一點湯汁都用餅子蘸着吃幹淨了,連碗沿都舔了舔,然後滿足地輕輕嘆了口氣,小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不再是之前的蒼白。

林晚舟看着妹妹的模樣,放下碗,用袖子輕輕擦了擦她嘴角沾着的餅渣,聲音放得很柔,卻帶着分量:“晚晴,看到了嗎?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崔大爺,崔大娘,還有英子姐,他們都是好人。”

晚晴用力點頭,小腦袋像撥浪鼓似的,眼睛裏還閃着淚光,卻滿是笑意:“嗯!哥,菜真好吃,餅子也好香。英子姐人真好。”

“他們把咱們當自己人,在咱們最難的時候給咱們送吃的,幫咱們。”林晚舟的聲音不高,在柴火“噼啪”的燃燒聲中卻格外清晰,“別人對咱們的好,咱們得記在心裏,刻在骨子裏。往後日子好過了,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他們。”

“我記住了,哥。”晚晴抬起頭,眼神格外認真,小手緊緊攥着衣角,“等我長大了,我要幫英子姐放牛,幫崔大娘做家務,還要給他們送咱們種的菜。”

林晚舟摸了摸她的頭,指尖劃過她柔軟的頭發,沒再說話。他走到炕邊,伸手摸了摸炕面,靠近灶口的那一塊已經有些溫熱了,帶着柴火烘烤後的暖意,驅散了浸入骨髓的寒意。雖然炕梢的地方還是冰涼,但這一點點的溫暖,卻像是希望的種子,在心裏生了根。

屋外,北風依舊呼嘯着掠過山崗和荒原,卷起地上的殘雪,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亙古不變的荒涼之歌。但在這間剛剛燃起炕火、飄散着食物餘溫的破舊土坯房裏,一絲微弱卻真實的人情暖意,正悄然生根發芽,一點點對抗着北疆無邊的寒冷與孤寂。

林晚舟又往炕洞裏添了最後一把柴,將炕洞門半掩着,這樣火能慢慢燒,一夜都不會滅,還能避免炕體過熱開裂。他鋪開帶來的厚褥子和棉被,雖然被褥不算新,卻洗得幹淨,帶着淡淡的皂角味。他讓晚晴先躺進尚且溫熱的被窩裏,又把棉襖蓋在被子上面,幫她掖好被角。

“睡吧,累了一天了,明天還有很多活要幹。”他的聲音溫柔,帶着安撫的力量。

晚晴縮在被子裏,只露出小半張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哥哥,像是在確認什麼:“哥,咱們真的有家了,對嗎?再也不用被人趕了,再也不用睡在外面了,對嗎?”

“對。”林晚舟坐在炕沿上,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額頭,語氣無比肯定,“這就是咱們的家,完完全全屬於咱們兄妹倆的家。”

雖然破,雖然冷,雖然前路還充滿了未知和艱難。

但終究是他們自己的窩,是他們可以喘息、可以謀劃、可以重新開始的地方。

炕火靜靜燃燒,橘紅色的火光將少年的側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身影挺拔而堅定,沉默中帶着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夜色漸深,破屋裏的暖意越來越濃,兄妹倆的呼吸漸漸平穩,在這北大荒的寒夜裏,終於有了一個安穩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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