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巷。
這裏是“盛世皇朝”光鮮亮麗背後的陰影。
垃圾桶翻倒在地,泔水橫流。
幾只野貓被驚得竄上牆頭,綠油油的眼睛盯着下方的亂戰。
“砰!”
一聲悶響。
一個穿着廉價夾克的年輕人,後背重重撞在牆上。
灰塵簌簌落下。
但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借力反彈一記凌厲的鞭腿抽出去。
“咔嚓。”
沖在最前面的混混慘叫一聲,小腿呈現出詭異的彎曲。
狠。
準。
快。
但這年輕人畢竟是肉體凡胎。
圍攻他的足足有八個人,手裏都拎着鋼管和酒瓶。
“媽的!練家子?”
領頭的混混是個光頭,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並肩子上!廢了他!”
“敢管閒事,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看的場子!”
七八根鋼管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年輕人只能抱頭蜷縮,護住要害。
鮮血順着他的額角流下來,糊住了眼睛。
即便如此,他那雙眼依舊亮得嚇人。
像一頭被逼入絕境,卻還在尋找機會反咬一口的孤狼。
李青雲站在巷口陰影裏,推了推眼鏡。
借着昏黃的路燈,他看清了那張臉。
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
太年輕了。
還沒有那道貫穿眉骨的傷疤,也沒有那股讓人退避三舍的頹廢氣。
陸遠。
未來臨海市刑偵支隊的傳奇隊長。
人送外號“陸閻王”。
破案率百分之百,黑白兩道聽到他的名字都要抖三抖。
前世李建成入獄後就是這位陸警官頂着上面的壓力查清了部分真相,雖然沒能翻案但保住了李青雲一條命。
那是李青雲在黑暗歲月裏遇到過的,唯一的光。
只是現在…
李青雲眯起眼,看着那個被圍毆的狼狽身影。
現在的陸遠,還不是神探。
他只是個因爲脾氣太暴躁、把嫌疑人打進ICU而被停職查辦的小片警。
鬱鬱不得志,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今晚這場架估計是他路見不平,或者是純粹想找人練練手。
“少爺?”
趙山河站在旁邊,拳頭捏得咔吧響眼裏冒綠光。
“那小子快不行了。”
“咱幫哪頭?”
在趙山河的邏輯裏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朋友,但能打架肯定是好事。
紅姐也皺起眉搖着團扇,一臉不悅。
“這幫小混混,越來越沒規矩了。”
“敢在我的後巷動刀子。”
她剛要喊保安。
李青雲抬起手,攔住了她。
“不用保安。”
他轉頭看向趙山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山雞叔。”
“憋壞了吧?”
趙山河咧嘴一笑,那笑容猙獰得能止小兒夜啼。
“少爺,您就說打斷幾條腿吧。”
“那是咱們的貴人。”
李青雲指了指牆角的陸遠。
“別讓他死了。”
“至於其他人…”
李青雲摘下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晚吃什麼。
“扔進垃圾桶。”
“好嘞!”
話音未落,趙山河已經沖了出去。
像是一輛失控的重型坦克。
沒有什麼花哨的招式。
就是一個字:莽。
“誰他媽…”
外圍的一個混混剛感覺背後有風,回頭想罵。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按在了他的臉上。
“走你!”
趙山河一用力。
那混混整個人雙腳離地,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甩飛出去。
一頭扎進了泔水桶裏。
“有人攪局!”
光頭大驚,手裏的鋼管轉向趙山河。
“哪來的野豬?找死!”
“野豬?”
趙山河獰笑一聲,不閃不避硬是用肩膀撞了上去。
“砰!”
鋼管砸在他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趙山河晃都沒晃一下。
反手抓住了光頭的衣領。
頭槌!
“咚!”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光頭的鼻梁瞬間塌陷,滿臉開花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就暈了過去。
虎入羊群。
這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趙山河在前面開路,拳拳到肉。
陸遠也沒閒着。
壓力一輕,這頭孤狼瞬間反撲。
即使受了傷,他的動作依然標準得像教科書。
擒拿、折腕、踢襠。
招招致命。
不到兩分鍾。
巷子裏躺了一地哼哼唧唧的人。
哀嚎聲此起彼伏。
趙山河意猶未盡地甩了甩手上的血,啐了一口:
“沒一個能打的。”
“真晦氣。”
他轉頭看向陸遠,想伸手拉一把。
“嘿兄弟,身手不錯啊…”
“別碰我。”
陸遠靠着牆,喘着粗氣。
他一把拍開趙山河的手,身體搖搖欲晃但脊梁骨依舊挺得筆直。
那雙染血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趙山河,又看向慢慢走過來的李青雲。
充滿了敵意。
“謝了。”
陸遠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聲音沙啞。
“但我不用你們幫。”
“還有。”
他指了指地上的混混,又指了指趙山河。
“聚衆鬥毆,致人輕傷。”
“要是老子還在局裏,把你們全抓回去。”
趙山河眼珠子一瞪:“嘿!你這人怎麼不識好歹?”
“老子救了你!你還要抓我?”
“信不信我把你塞回去,讓他們繼續打?”
陸遠冷笑一聲,眼神輕蔑:
“黑社會就是黑社會。”
“狗咬狗而已,指望我謝你們?”
“我陸遠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社會渣滓。”
氣氛瞬間僵硬。
紅姐在旁邊看得直搖頭。
這小夥子,長得挺精神就是腦子不太好使。
也沒看看這是誰的地盤,跟誰在說話。
李青雲卻沒生氣。
他重新戴上眼鏡,遮住了眼底那抹欣賞。
這才是陸遠。
那個嫉惡如仇、又臭又硬的陸閻王。
如果他剛才開口說謝謝,李青雲反而要失望了。
“陸警官。”
李青雲走上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
抽出一張,遞過去。
“擦擦吧。”
“血流進眼睛裏,會影響視線。”
陸遠沒接,死死盯着李青雲:
“你認識我?”
“臨海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陸遠。”
李青雲笑了笑,把紙巾塞進陸遠手裏。
“聽說前幾天因爲審訊手段‘過於激烈’,把一個強奸犯打進了醫院。”
“現在是停職反省期。”
陸遠的瞳孔猛地收縮,手摸向了後腰(雖然那裏已經沒有配槍了)。
“你調查我?”
“我是罪犯?”
李青雲反問。
“我沒犯法,爲什麼要怕你?”
他指了指地上的混混。
“這幾個人涉嫌在公共場所尋釁滋事,還要襲擊良好市民。”
“我的保鏢是爲了保護我,正當防衛。”
“至於你…”
李青雲上下打量着陸遠那身地攤貨夾克。
“見義勇爲?”
“還是路見不平?”
陸遠咬着牙,沒說話。
他確實是路過看到這群人在欺負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腦子一熱就沖上來了。
誰知道這幫人是職業看場子的。
“警官。”
李青雲湊近了一些,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黑社會?”
“不。”
李青雲幫陸遠把翻起來的衣領整平。
動作優雅,斯文。
“我們現在可是正經生意人。”
“建成運輸,青雲地產。”
“未來臨海市最大的納稅大戶。”
陸遠愣了一下,隨即嗤之以鼻:
“披着羊皮的狼。”
“洗不白的。”
“只要你們敢犯事,我一定親手抓你們進去。”
“哪怕我沒穿這身警服。”
李青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喜歡這個挑戰。
“好啊。”
“那我就等着陸警官復職的那一天。”
“不過在那之前…”
李青雲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
純黑色的,上面只有三個燙金大字:李青雲。
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他把名片塞進陸遠的上衣口袋。
“如果你不想那個賣花的小姑娘被報復。”
“或者,當你發現所謂的正義需要一點‘非正常手段’來維護時。”
“打給我。”
說完,李青雲轉身就走。
“山雞,走了。”
“紅姐這裏髒,讓人洗洗地。”
紅姐掩嘴輕笑:“好嘞,少爺慢走。”
趙山河沖陸遠比了個中指,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巷子裏只剩下陸遠一個人。
還有一地呻吟的傷員。
風吹過,有些冷。
陸遠靠在牆上,手裏捏着那張還帶着體溫的名片。
那張紙巾已經被血浸透了。
他看着李青雲離去的背影,眼神復雜。
“李青雲…”
“建成運輸的那個大學生兒子?”
“有點意思。”
他低頭把名片揉成一團,隨手扔在地上。
“誰他媽會找流氓幫忙。”
然而。
走了兩步。
他又停下了。
猶豫了三秒。
陸遠罵了一聲娘,轉身走回去。
從污水裏把那團名片撿了起來。
展平。
擦了擦上面的泥。
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裏。
“就當是…留個罪證。”
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