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嶺南,暑氣蒸騰,蟬鳴像是要把整個天都給掀翻。
考試後的長假,對於劉家村的孩子們來說,就是解放的號角。
這個家,在趙毅回來後,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徹底活了過來。
劉春枝臉上的笑意,比往年任何時候都多。
走在路上,村裏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熱乎氣。
她也漸漸習慣了丈夫偶爾從口袋裏掏出些新奇玩意兒,比如一塊能映出人影的玻璃鏡子,或者是一支能自己出水的鋼筆。
她不再追問這些東西的來歷,只是默默收好,心裏那份踏實感,像是沉甸甸的谷倉,被一點點填滿。
這天,日頭毒辣,趙毅難得沒有在院子裏的躺椅上搖着蒲扇打盹。
趙暖纏了他一上午,要去鎮上趕集。
“爸,走嘛走嘛!聽說鎮上來了個賣麥芽糖的,能吹出小耗子!”
小丫頭片子拽着趙毅的褲腿,仰着小臉,眼睛裏全是渴望。
趙毅被她磨得沒法,只好從躺椅上爬起來笑着回道。
“行行行,去去去,我的小祖宗。”
他換了件幹淨的背心,套上大褲衩,蹬上解放鞋,一手牽着趙暖,就出了門。
直接也算是入鄉習俗了。
不對,這就是歸於鄉間!
鎮子離村裏不遠,走路也不用花費太多時間。
八十年代的鎮子,遠沒有後世的繁華,一條主街,兩旁是低矮的磚瓦房。
供銷社、郵電局、衛生所,構成了這裏的生活中心。
街上人來人往,自行車叮鈴作響,混雜着各種叫賣聲,充滿了樸素而鮮活的煙火氣。
趙暖像只出了籠的小麻雀,小腦袋轉個不停,看什麼都新奇。
趙毅牽着她,不緊不慢地走着,目光在周圍那些充滿年代感的招牌上掃過,眼神裏有幾分懷念,也有幾分陌生。
“爸,熱……”趙暖吐着小舌頭,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熱了就吃點涼的。”趙毅指了指不遠處供銷社門口的一個小攤。
那是個賣冰棍的小販,一個木頭箱子,上面蓋着厚厚的棉被。
一根冰棍三分錢,一根雪糕五分錢。
對於村裏人來說,這已經是不小的開銷了。
也就在這時,趙毅的腦海裏,那冰冷的機械提示音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
【叮!】
【觸發隨機任務:酷暑之下,沒有什麼比一支雪糕更能撫慰女兒的心。】
【任務要求:爲女兒趙暖購買雪糕。】
【任務獎勵:微觀物質鑑定(分子級)】
【能力介紹:宿主可通過視覺,對任何物質進行分子級別的成分分析,洞悉其構成、來源、年代及物理化學屬性。】
趙毅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一下。這系統,還挺會挑時候。
“老板,雪糕怎麼賣?”趙毅走到攤子前。
小販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掀開棉被,一股白色的寒氣冒了出來。
“五分錢一根,奶油味的,甜得很!”
“爸,我要吃!”趙暖光是看着那股白氣,就覺得涼快了。
“好,吃。”趙毅笑了笑。
就在這時,從旁邊的小巷子裏,呼啦啦跑出來四五個和趙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都是趙暖在學校裏的手帕交。
她們也是結伴來鎮上玩的,一個個熱得小臉通紅。
看到趙暖,都圍了上來。
“暖暖,你也來啦!”
“哇,你要吃雪糕嗎?我也想吃,可是我媽只給了我兩分錢買糖……”一個小女孩看着雪糕箱子,悄悄咽了口唾沫。
趙暖有些爲難地看了看自己的小夥伴,又看了看趙毅。
趙毅看在眼裏,心裏一樂。
他這個女兒,從小就仗義。
“老板,”趙毅開口了,“你這箱子裏,還有多少根雪糕?”
小販愣了一下,估摸着算了算:“大概……還有個四五十根吧。”
“行,我全要了。”趙毅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零錢。
這話一出,不光是小販,連周圍路過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投來驚詫的目光。
這年頭,買冰棍都是一根一根地買,哪有這麼論箱包圓的?
這得是多大的手筆!
“同……同志,你沒開玩笑吧?這……這可要兩塊多錢呢!”小販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趙毅把錢遞了過去,“數數。”
小販手忙腳亂地接過錢,數了好幾遍,確認無誤後,臉上的表情跟見了財神爺似的。
“暖暖,”趙毅對着女兒和她的小夥伴們一揮手,“去,自己拿,一人一根,剩下的給你們帶回去給同學分。”
“哇——!”
小丫頭們爆發出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沖向了雪糕箱。
“謝謝暖暖爸爸!”
“叔叔你真好!”
清脆的童音,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看着那個穿着背心褲衩,一臉隨意的男人,衆人心裏都在犯嘀咕,這是哪家的大老板?
出手這麼闊綽。
趙毅沒理會那些目光,他看着女兒和小夥伴們分着雪糕,一張張小臉上洋溢着最純粹的快樂,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叮!任務完成!】
【獎勵發放:微觀物質鑑定(分子級)已激活。】
一股清涼的數據流瞬間涌入趙毅的大腦。
刹那間,他眼中的世界,仿佛被加上了一層超級顯微鏡的濾鏡。
他看到手裏那根雪糕棍,木質纖維的微觀結構清晰可見;他看到街邊老牆上斑駁的石灰,碳酸鈣的分子式在腦中一閃而過;他甚至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其成分是二氧化硅、有機物顆粒和各種微量元素……
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擁有了上帝視角,洞悉萬物本源。
有點意思。
趙毅把雪糕棍叼在嘴裏,讓孩子們自己去玩,自己則溜達到了不遠處街角的一棵大榕樹下。
樹下擺着好幾個棋攤,一群光着膀子的大爺大叔,正圍着一個棋盤殺得難解難分。
楚河漢界的廝殺聲,悔棋的吵嚷聲,觀棋的支招聲,混成一片,熱鬧非凡。
趙毅找了個空地,蹲下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他上輩子就好這一口,只是工作忙,少有閒暇。
一盤棋下完,紅方老頭以一招海底撈月絕殺,得意地捻着胡須。
黑方輸了棋,不服氣地嚷嚷着再來一盤。
“老張,你這棋越下越臭了,換我來!”旁邊一個看棋的大叔手癢了。
“去去去,你那三腳貓功夫,還不夠我塞牙縫的。”贏棋的老頭一臉不屑,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正好落在蹲着的趙毅上身上,“哎,這位後生,看你蹲半天了,手癢不?來一盤?”
趙毅笑了笑,把嘴裏吃完還剩下的雪糕棍吐掉。
“行啊,大爺,你可得讓着我點。”
“哈哈,棋盤上無父子,更沒爺孫!來!”
趙毅也不客氣,在小馬扎上一坐,擺好棋盤。
他下棋不快,每一步都想得清楚,棋風穩健,偶爾還有些天馬行空的奇招,殺得對面那老頭連連皺眉。
周圍的看客也漸漸被這盤棋吸引了過來,支招的聲音都小了。
就在棋局進入中盤,雙方膠着不下的時候。
不遠處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緊接着,是一個男人氣急敗敗的怒吼聲。
“你他媽沒長眼啊!想碰瓷是不是?!”
棋攤上的熱鬧氣氛,瞬間被這聲怒吼打破。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扭頭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只見街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擺地攤的農民,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一地狼藉前。
他面前的布上,原本擺着一些瓶瓶罐罐,瓦片碎瓷,都是些從土裏刨出來的老物件。
此刻,大半都被掃到了地上。
而站在他對面的,是兩個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
爲首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戴着金絲眼鏡,穿着一身挺括的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油光鋥亮。
他身後,還站着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壯漢,穿着緊身背心,手臂上的肌肉虯結,一看就是保鏢之類的人。
此刻,那個戴眼鏡的專家,正指着農民的鼻子破口大罵。
而那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五十多歲的年紀,皮膚黝黑,手上全是老繭,被這陣仗嚇得臉色發白,一個勁地擺手。
“不……不是的,同志,是……是你不小心撞上來的……”
“放屁!”金絲眼鏡跳着腳罵道,“我走我的路,你這攤子擺到路中間來了!你看看,把我這鞋都蹭髒了!
還有這個,這是什麼破爛玩意兒,還敢拿出來賣?這就是個破碗,你還想訛我?”
說着,他從地上撿起一個沾滿了泥土、毫不起眼的粗瓷碗,在農民眼前晃了晃。
“我告訴你,我可是市裏博物館請來的專家!我一眼就看出你這是個假貨,剛出窯沒幾天就埋土裏做舊的玩意兒!你拿這種東西來碰瓷我,知道我是誰嗎?你這是敲詐勒索!”
“專家”的聲音又尖又利,引得周圍的人越聚越多。
農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急得眼圈都紅了。
“俺……俺沒有……這碗是俺家祖上傳下來的……”
“祖上傳下來的?你家祖宗是燒窯的啊?還傳個破碗!”
“專家”嗤笑一聲,氣焰更加囂張,“今天這事沒完!你撞了我,還用假貨污我眼睛,得賠我精神損失費!少了這個數,你別想走!”
他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塊?”有人小聲議論。
“專家”冷笑一聲:“二百!”
“嘶——”
人群裏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二百塊!這年頭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四十塊,這簡直是天價!
這下,周圍人看農民的眼神都變了。
本來還有些同情,現在卻多了幾分鄙夷和指責。
“這老頭看着老實,心也太黑了,拿個破碗就想訛二百。”
“就是,也不看看訛的是誰,這位先生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活該,讓他貪心!”
農民被衆人指指點點,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那個保鏢模樣的壯漢,上前一步,一把推在農民的肩膀上。
“聽見沒?賠錢!不然今天讓你知道花兒爲什麼這樣紅!”
農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整個場面,強勢與弱勢,囂張與無助,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棋攤這邊的人也看不下去了。
“這……這也太欺負人了。”跟趙毅下棋的老頭低聲說道。
“唉,可那人是市裏來的專家,咱也說不上話啊。”旁邊的人嘆了口氣。
趙毅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那只沾滿泥土的瓷碗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微觀物質鑑定】的能力下,那只碗在他眼中,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
碗底的泥土,不是普通的黃泥。
【成分分析:高嶺土,石英,長石……微量元素構成與江西景德鎮湖田窯系元代地層土壤樣本吻合度98.7%……】
碗身的釉面,看似粗糙,布滿細小的磨損。
【結構分析:釉面下可見大小不一的氣泡,呈不規則分布,符合元代柴窯燒制特征。
三十七處主要磨損痕跡,邊緣呈自然風化狀,非現代機械打磨……】
一行行數據,在趙毅的腦海中飛速閃過。
他慢慢地站起身,將棋盤上的一枚炮往前挪了一格。
“將軍。”
他對目瞪口呆的老頭說了一句,然後,邁開步子,朝着那片騷動的中心,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