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近宸幾乎是靠着本能反應,手忙腳亂地將那本禁書“啪”地一下合上,閃電般塞進了手邊的抽屜裏,還發出“哐當”一聲。
做完這一切,他才板起臉,從旁邊抽出一本正經的《北境兵防策論》,重重地拍在桌上。
“站好!”他的聲音比平日裏更冷硬了幾分,“書房重地,不要隨意湊近!”
這聲呵斥嚴厲得有些過頭,連旁邊專心整理文書的江澈都忍不住抬起了頭,不解地看向這邊。
他沖着江悅使了個眼色,嘴型無聲地動了動:別惹他。
江悅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站直了身子。
兄妹倆這點小動作,全落在了蕭近宸的餘光裏。他心裏莫名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感。
想來她又是對自己不滿了。
爲了驅散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他決定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公子”找點麻煩。
他指着手上的《北境兵防策論》,冷不丁地提問:“你對北境布防有何見解?”
這問題又大又空,尋常書生答起來都費勁,更別說一個閨閣……呃,一個看似文弱的公子了。
問出口的瞬間,蕭近宸就後悔了。心裏暗罵自己簡直是被黃書沖昏了腦子。
誰知江悅只是略一思索,便侃侃而談。
她從地緣形勢講到各部族的風俗矛盾,再結合原著裏透露的一些朝堂秘辛,提出了幾個頗具新意的觀點。
一套說辭下來,有理有據,邏輯分明,甚至比朝中某些只知空談的老臣還有見地。
蕭近宸聽得怔住了。
他端詳着面前的“少年”,對方談論軍國大事時,那雙眼睛清亮而專注,絲毫沒有尋常書生的迂腐氣。
“這些見解,不像是尋常閨閣女子,甚至不像一個普通書生能有的。”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江悅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露聲色,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混合着仰慕與謙遜的笑容。
“家父與兄長常在書房議論朝政,學生聽得多了,便記下了一些。何況,學生自幼便將王爺這般守土衛國的英雄視爲楷模,對邊疆之事,自然也就多留心了幾分。”
這記馬屁拍得不輕不重,既解釋了她見識的來源,又不動聲色地捧了晉王一把。
蕭近宸果然受用。
他神色稍緩,端起手邊的茶盞,想喝口茶壓一壓心裏的波瀾。
可當杯沿送到嘴邊時,他動作一頓。
只見那青瓷杯沿上,印着一個極淡、卻又能辨認出的唇印,邊緣還帶着一點水光。
他這才想起,這杯子……她剛剛喝過。
自己居然要喝她喝過的水?
換做平時,他早就把杯子扔了。可今天,鬼使神差地,他只是指尖頓了頓,並沒有立刻發作,更沒有擦拭嘴唇的打算。
江悅看他半天沒動靜,壞心眼又冒了出來。
她悄悄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問:
“王爺,水甜嗎?”
蕭近宸心裏一虛,下意識地先瞥了江澈一眼,見他並未注意這邊,這才鬆了口氣。
他若無其事地將茶盞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沿着她的唇印。
然後從容地放下,好似全無察覺兩人的間接親密。
“本王府中的水,自然是甜的。”
聲音依舊清冷,只是那微微泛紅的耳根,出賣了他此刻並不平靜的內心。
就在這時。
書房的門被推開,蕭聞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進來。
“皇叔!渴死我了,討口水喝!”
他嚷嚷着,自來熟地走到一旁的水甕邊,拿起水囊咕嘟咕嘟灌了個滿。
灌滿之後,他看也沒看,習慣性地就把水囊遞給了離他最近的江悅。
“江兄,你先喝。”
江悅還沒來得及伸手,就感到一道頗具壓力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轉頭,對上蕭近宸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故意大聲回了一句:“我喝過了,殿下您喝吧。”
蕭近宸的視線立刻避開,仿佛被燙到了一般,不敢再看她。
可他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邊。
只見蕭聞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仰頭就着江悅剛剛拒絕過的水囊口,大口喝了起來。
那熟稔自然的姿態,刺得蕭近宸心裏極不舒坦。
“蕭聞!”他冷冷開口。
“啊?皇叔?”蕭聞被嚇了一跳,嘴裏的水差點噴出來。
“君子之交,當守禮數。”蕭近宸的聲音裏透着一股訓誡的意味,“勾肩搭背,同用水器,成何體統?”
蕭聞被訓得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
他和江兄不都是男人嗎?在軍營裏一個碗裏吃飯都常有,這怎麼就不成體統了?
但他不敢反駁皇叔,只能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默默地離江悅遠了一步,像只被主人訓斥了的大狗。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江悅感覺自己如坐針氈。
晉王殿下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一會兒考她兵法,一會兒問她策論,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鑽。
好不容易熬到江澈與蕭近宸有正事要商議,她才得以解脫。
蕭聞立刻自告奮勇:“皇叔,我送江公子回府!”
得了允準,兩人逃也似的離開了晉王府。
回丞相府的路上,蕭聞騎着馬,跟在江悅的馬車旁,一張臉悶悶不樂。
“江兄,”他忽然開口,“我怎麼覺得,皇叔今天對你,有點特別不一樣?”
馬車裏的江悅挑了挑眉:“哪裏不一樣?”
“他說不出來,”蕭聞苦惱地抓了抓頭發,
“他從來不會那麼有耐心地教人練武,更別提留誰在他書房待那麼久了。而且,我總覺得,他今天好像很不高興我靠近你。”
江悅心裏跟明鏡似的,嘴上卻打着哈哈:“殿下您想多了。王爺那是看我資質太差,爛泥扶不上牆,怕我把您給帶壞了。”
“是嗎?”蕭聞還是覺得不對勁,但他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用一種很迷茫的語氣,低聲說了一句:
“江兄,我有時候在想,你要是個女子就好了……”
這話一出,江悅的心髒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
她掀開車簾,正對上蕭聞那雙清澈又困惑的眼。
蕭聞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紅,卻還是接着說了下去:
“我很喜歡跟你待在一起,跟你聊天,跟你一塊兒練武。你要是個女子,我就去求父皇給我們賜婚,那我們就能天天在一塊兒了。可偏偏你是個男的……”
他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猛地閉上了嘴,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
完了完了,他怎麼能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