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趙朝援那壓抑不住得意,甚至有些添油加醋的敘述,肖紅的表情經歷了一個相當精彩的變化過程。
從最初聽到“密室殺人”時的微微蹙眉,到聽聞陳屹用放大鏡發現“的確良”纖維時的若有所思,再到“靜電吸附取證法”時,她的眼睛裏,不由露出震驚的目光。
“等一下,老趙,”肖紅抬手打斷了趙朝援的滔滔不絕,她的目光越過趙朝援,精準地落在了他身後那個始終保持着平靜的年輕人身上,“你是說,他用一塊搓衣板和一塊絲綢,就把地面上肉眼看不見的微量物證全都收集起來了?”
趙朝援一聽,腰杆挺得更直了,那感覺比自己破了案還驕傲:“那可不!我親眼看着呢!那塑料板子在地上那麼一過,頭發絲兒、布毛毛,啥玩意兒都吸上去了,幹幹淨淨!你是沒見着,當時我們都看傻了!”
肖紅沒理會趙朝援的顯擺,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陳屹,眼神裏的審視意味極濃,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鉗工在打量一塊上好的鋼材。
“靜電吸附原理,”陳屹迎着她的目光,平靜地解釋道,“幹燥環境下,絲綢和塑料摩擦會產生靜電,可以吸附輕小的物體。不是什麼復雜的東西,就是個小竅門。”
他語氣謙和,沒有半點居功自傲的意思。
可這話落在肖紅和她身後二隊隊員的耳朵裏,就不一樣了。
小竅門?這年頭,誰懂什麼叫“靜電”?
他們辦案,靠的是兩條腿跑,兩只眼睛看,靠的是幾十年積累下來的經驗。
像這種聽都沒聽過的“科學道道”,對他們來說,簡直就像天方夜譚。
肖紅身後的一個年輕隊員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搓衣板還能這麼用?我回家也試試……”
“你試什麼試!”另一個年紀稍長的隊員拍了他後腦勺一下,“你有人家那腦子嗎?這是搓衣板的事兒嗎?這是腦子的事兒!”
肖紅的眼神在陳屹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鍾,那眼神裏有好奇,有探究,更有掩飾不住的欣賞。
她辦案多年,見過各種各樣的好手,有神槍手,有飛毛腿,有記憶力超群的活檔案,但像陳屹這樣,能把看似不相幹的“知識”用到刑偵上來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然後呢?”肖紅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趙朝援,“找到了纖維和頭發,怎麼鎖定到趙娟和高強身上的?”
“嘿,這更是小陳的功勞!”趙朝援一拍大腿,說到了最精彩的部分,“他從那根頭發,直接就判斷出嫌疑人是個年輕女性,還得是燙過頭的時髦女青年!然後順着那根‘的確良’的纖維,我們摸到了供銷社……”
趙朝援口若懸河,將陳屹如何通過售貨員趙娟的微表情判斷其撒謊,如何推斷出她和高強的關系,又是如何從一本看似天衣無縫的賬本裏,挖出了她做假賬、倒賣布票的犯罪事實,全都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整個過程,陳屹就像個局外人,安靜地站在一旁。
當趙朝援講到,陳屹僅憑賬本上數字的邏輯關系,就完整推導出了趙娟那套“移花接木”的做賬手法時,肖紅和她手下的隊員們,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面面相覷,眼神裏全是不可思議。
一個從沒接觸過供銷社內部賬務的刑警,光靠看,就能把裏面的門道給摸得一清二楚?
這已經不是“有點東西”了,這是“有大東西”了!
肖紅的目光再次轉向陳屹,點了點頭,眼神裏的欣賞已經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贊嘆。
她忽然覺得,王建國捅的那個馬蜂窩,捅得好,捅得妙!
如果不是這個意外,她可能就要錯過認識這麼一個有趣的人才了。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趙朝援終於說完了,“怎麼樣?我的人,厲害吧!”
肖紅沒接他的話,而是徑直走到了陳屹面前。
她比陳屹矮了半個頭,但氣場卻絲毫不弱。
“陳屹同志,”她的聲音很清亮,帶着一種軍人特有的幹脆,“我叫肖紅,刑偵二隊隊長。很高興認識你。”
她伸出了手。
陳屹愣了一下,隨即也伸出手,同她握了握:“肖隊,您好。”
她的手掌很溫暖,幹燥而有力,虎口處有一層薄薄的繭子,顯然是常年握槍或者格鬥訓練留下的。
陳屹心裏瞬間有了判斷。
“你的破案思路,非常精彩。”肖紅由衷地說道,沒有半句客套,“特別是微表情分析和犯罪心理側寫,給我們這些老偵查員,上了一堂生動的新課。”
她的話說得很誠懇,讓周圍二隊的隊員們都有些驚訝。
他們這位肖隊,可是軍校裏的高材生,眼界高得很,平時很少這麼直白地誇獎一個人。
“肖隊您過獎了,”陳屹謙虛地笑了笑,“我就是瞎琢磨,運氣好而已。”
“運氣可不會幫你分析賬本,”肖紅搖了搖頭,她轉頭看向一臉“與有榮焉”的趙朝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老趙,你們一隊這是從哪兒挖來這麼個寶貝?深藏不露啊。”
趙朝援一聽這話,心裏那叫一個舒坦,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拍了拍陳屹的肩膀,震得陳屹身子一晃。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兵!”
他看着肖紅,眼神裏的得意和炫耀,就差直接寫在臉上了。
“行了行了,看把你給能的。”肖紅白了趙朝援一眼,但眼神裏的笑意卻藏不住。
她心裏清楚,趙朝援這是真撿到寶了。
她又轉頭看向陳屹,目光中帶着幾分好奇:“陳屹同志,聽你的口音,不像是咱們本地人啊?”
“我老家是首都的。”陳屹回答道。
“首都來的?”肖紅更驚訝了,“那你這……怎麼分到我們這兒來了?”
這年頭,工作分配可是大事。一般首都的青年,能留在首都都削尖了腦袋,很少有願意主動來外地的。
不等陳屹回答,趙朝援就搶着說道:“小陳是正兒八經的警校畢業生,高材生!響應國家號召,到基層來鍛煉的!”
這話半真半假,陳屹的身份是警校畢業沒錯,但具體的來由卻頗爲曲折,他也不想多做解釋,便順着趙朝援的話點了點頭。
“好覺悟!”肖紅贊許地點了點頭,看向陳屹的目光愈發欣賞,“有知識,有能力,還有這份覺悟,了不起。”
她沉吟了一下,忽然對趙朝援說:“老趙,說真的,老邱這次可真是給你挖了個大寶貝啊!”
“老邱?”趙朝援愣了一下。
“對啊,”肖紅理所當然地說道,“陳屹同志這麼優秀的人才,能分到咱們市局,肯定是邱局親自點頭的。不然,早被省廳那幫人給半道截走了。”
老邱,就是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叫邱石山。
趙朝援一聽,頓時恍然大悟。
對啊!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
陳屹的檔案是他親自過目的,警校優秀畢業生,各項成績都是頂尖。
這樣的人才,按理說分配的時候應該有更好的去處,怎麼會“下放”到他們這個不大不小的市刑偵隊?
現在被肖紅這麼一點,才明白過來,這背後恐怕是局領導早就看中了陳屹這棵好苗子,特意安排下來的。
想到這裏,趙朝援心裏更是樂開了花。
這說明什麼?說明領導信任他趙朝援,信任他刑偵一隊,才把這麼好的兵交到他手上!
“那是,那是,邱局的眼光,什麼時候錯過?”趙朝援連連點頭,臉上的笑容無比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