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權堂的石階上還沾着未幹的露水,陳默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每一步落下都帶着沉悶的聲響。鎮星木牌在袖中發燙,昨夜從禁地趕回時,木牌突然吸收了蝕靈池的濁氣,此刻紋路裏的暗紅幾乎要滴出來,像淬了毒的血。
“陳默哥,這是玄真長老讓我交給你的。”阿璃抱着兔子布偶站在院門口,小手裏捏着個油紙包,布偶肚子上的新布在晨光裏泛着淡金色——那是星髓的靈氣透過靈蠶絲布透出來的微光,被她用灶灰巧妙地掩蓋了。
陳默接過油紙包,指尖觸到布偶耳朵時,阿璃突然攥住他的袖口:“他們說……李闊的表舅在功勞堂,會不會爲難你?”
他低頭看向小姑娘眼裏的擔憂,像看到三年前護珠隊裏那個總愛跟在師父身後的自己。那時的天很藍,師父總說:“阿默,咱們修星竅的,拳頭要硬,心要更硬,可別讓自己的影子比路還長。”
“放心。”陳默揉了揉她的頭發,油紙包裏的靜心散硌得掌心生疼,“我去去就回。”
功勞堂在青雲宗的中軸線上,朱漆大門上掛着塊燙金牌匾,“按勞分配”四個大字在陽光下晃眼。陳默剛走到台階下,就聽見裏面傳來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混着王執事尖細的嗓音:“趙老三,你這月的靈米少了兩鬥,還想換聚氣散?去去去,一邊待着去!”
一個外門弟子的哭腔鑽出來:“王執事!我真的交夠了!是李師兄說……”
“李師兄?哪個李師兄?”王執事的聲音陡然拔高,“李闊都成廢人了,你還敢提他?再囉嗦,我讓你連雜役都當不成!”
哭腔戛然而止,接着是慌亂的腳步聲,一個穿着灰布袍的弟子踉蹌着跑出來,撞見陳默時嚇得一哆嗦,懷裏的布袋掉在地上,白花花的靈米撒了一地。
“對不住!對不住!”弟子慌忙去撿,手指被石子劃破都沒察覺,“陳……陳執事,我不是故意的……”
陳默的戾氣順着石階漫過去,幫他穩住即將傾倒的布袋:“進去吧,就說我讓你換的。”
弟子愣了愣,看着陳默袖口露出的木牌一角,突然漲紅了臉,磕了個頭就沖進功勞堂。
王執事的罵聲在裏面炸開:“你還敢回來?!”緊接着是算盤落地的脆響,然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陳默拾級而上,每級台階都刻着淺淡的星紋,是青雲宗用來檢測弟子修爲的“量星階”。尋常弟子踩上去只會亮起微光,可他的腳落下時,星紋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順着石階一路蔓延,竟將整座功勞堂的地基都照亮了——那是天璣星竅的戾氣與星紋共鳴的征兆。
“陳……陳執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王執事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帶着刻意的諂媚,卻掩不住發抖的尾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王執事弓着腰站在裏面,臉上堆着笑,左手纏着繃帶——昨夜被陳默刺穿的傷口還沒愈合,此刻被靈力強行吊着,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身後的賬房先生們都低着頭,算盤珠子不敢再碰一下。
陳默的目光掃過牆上的兌換表:“領這個月的執事份例。”
王執事的眼睛轉了轉,手指在櫃台下的抽屜上敲了敲:“陳執事剛升位分,按規矩……得先登記靈竅等級,玉衡境以下,每月只有十顆下品靈晶。”他從抽屜裏摸出個小布袋,往櫃台上一推,“您點點?”
布袋癟癟的,隔着布都能感覺到裏面的靈晶少得可憐。陳默沒去碰,只是往櫃台前走了半步,戾氣順着木台漫過去,王執事的算盤突然“咔嚓”一聲裂成兩半。
“玄真長老沒跟你說?”陳默的聲音很平,卻讓賬房裏的溫度驟降,“我雖在玉衡境中期,卻領核心弟子的份例。”
王執事的臉瞬間白了,手忙腳亂地從另一個抽屜裏掏出個鼓鼓的袋子:“是我糊塗!是我糊塗!這是……這是五十顆下品靈晶,您收好!”
陳默接過袋子,指尖剛碰到靈晶,就感覺不對——裏面的靈晶靈氣渙散,明顯是被人用秘法抽走了精華,只剩下空殼。他想起玄真給的靜心散,靈晶裏的雜質會讓反噬更嚴重,這老王八是想借刀殺人。
“王執事。”陳默將布袋往櫃台上一倒,靈晶滾落出來,在陽光下泛着死氣沉沉的灰光,“你知道‘蝕靈散’塗在靈晶上,會讓修士走火入魔嗎?”
王執事的笑容僵在臉上,冷汗順着鬢角往下淌:“陳執事說笑了,這……這都是新到的靈晶,怎麼會……”
“哦?”陳默撿起顆靈晶,戾氣順着指尖注入,靈晶表面瞬間浮現出黑色的紋路,像蜘蛛網般蔓延,“那這是什麼?”
賬房先生們嚇得往後縮,王執事的繃帶突然滲出血來,是被戾氣震破了傷口:“是……是李闊!都是李闊讓我幹的!他說只要毀了你的修爲,就把他爹留下的‘聚星陣’譜給我!”
“聚星陣?”陳默的戾氣猛地收緊,靈晶在他掌心化爲齏粉,“能聚星辰之力的陣法?”
王執事的頭點得像搗蒜:“是!是!據說能讓天權星竅的修士……”
話沒說完,陳默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人提起來。王執事的雙腳離地,舌頭伸得老長,眼睛瞪得滾圓,像條被釣上岸的魚。
“李闊在哪?”陳默的戾氣順着他的經脈往裏鑽,王執事的靈根在識海裏發出痛苦的顫鳴,“說!”
“在……在靜心庵的地窖……”王執事的聲音斷斷續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他沒死……蝕靈道的人救了他……”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三年前黑風谷的邪修氣息突然在識海裏炸開——李闊勾結的根本不是普通邪修,而是蝕靈道的核心成員!
“還有誰?”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王執事的胸骨發出“咯吱”的響聲。
“還有……還有宗主的親傳弟子!”王執事的臉憋成了紫茄子,“趙……趙昊!他負責給蝕靈道傳遞消息……用的是……用的是天璇堂的信鴿……”
陳默猛地鬆手,王執事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劇烈咳嗽,嘴裏吐出帶血的唾沫。
“這些,夠抵你的罪嗎?”陳默的聲音冷得像冰,戾氣在賬房裏盤旋,卷起地上的靈晶粉末,“還是說,你想讓我把你和李闊的賬,一起算給宗主聽?”
王執事連滾帶爬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陳執事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我這就去給您拿最好的靈晶!還有……還有我珍藏的‘清靈草’,能壓制戾氣反噬!”
他屁滾尿流地沖進後堂,片刻後抱着個錦盒出來,裏面裝着五十顆瑩白的靈晶,靈氣濃鬱得幾乎要凝成液體,旁邊還放着捆帶着晨露的清靈草。
陳默接過錦盒,戾氣在盒蓋上掃過,確認沒有問題才轉身。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住腳步,沒有回頭:“欠我的,日後加倍還。”
陽光穿過門櫺,在他身後投下道長長的影子,王執事看着那影子裏若隱若現的紅光,突然癱坐在地,褲腳滲出片溼痕。
離開功勞堂時,外門弟子趙老三還在門口等着,懷裏抱着個新的布袋,見陳默出來,趕緊遞上來:“陳執事,這是……這是我娘種的靈米,您嚐嚐?”
布袋上還沾着泥土,靈米的香氣混着泥土的腥氣,格外踏實。陳默想起阿璃灶上燉着的靈米粥,接過來時,木牌突然微微震動,道柔和的星力從指尖流入趙老三體內——是天璣木牌對純善之人的饋贈。
趙老三愣了愣,突然感覺丹田暖暖的,困擾他許久的靈根滯澀竟緩解了不少,剛想道謝,陳默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
回到天權堂時,阿璃正在灶台前忙活,靈米粥的香氣飄滿了整個院子。陳默將清靈草遞給她:“幫我晾着,曬幹了磨成粉。”
“嗯!”阿璃接過草,轉身時布偶撞在鍋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裏面的星髓顯然被她用軟布裹得很嚴實。
陳默坐在門檻上,拿出錦盒裏的靈晶。陽光透過靈晶,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每顆靈晶裏都流轉着純淨的星力,比他之前用的好上百倍。他捏碎一顆,靈力順着經脈涌入識海,天璣星竅的裂痕上立刻覆上層金光,疼痛減輕了不少。
“陳默哥,玄真長老說,內門試煉要比三場。”阿璃端着粥出來,小臉上沾着鍋灰,“第一場比速度,第二場比靈力,第三場……是生死戰。”
陳默的動作頓了頓,生死戰?青雲宗的內門試煉啥時候有這規矩了?
“玄真長老還說,”阿璃舀了勺粥吹涼,遞到他嘴邊,“讓你小心趙昊,他的天權星竅已經修煉到第九重,還會‘裂空步’,去年外門試煉就殺了三個對手。”
陳默喝下粥,靈米的溫和混着靈晶的霸道,在體內形成奇妙的平衡。他想起王執事的話,趙昊是宗主的親傳弟子,負責給蝕靈道傳遞消息——這場試煉,恐怕不只是爭奪名次那麼簡單。
夜裏,陳默坐在焚化爐邊修煉,清靈草的粉末混着靈晶碎屑,在掌心凝成顆淡綠色的丹丸。他剛想吞下,木牌突然劇烈震動,識海裏的星圖猛地翻轉,天權星的位置被團黑霧籠罩!
“小心!”墨老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有人用‘鎖星術’窺伺你的星竅!”
陳默猛地睜眼,只見爐口的火焰變成詭異的紫色,裏面映出個模糊的人影,正掐着復雜的法訣,赫然是趙昊!
“陳默,”趙昊的聲音從爐子裏傳來,帶着金屬般的冷硬,“試煉場上,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天壤之別。”
火焰“騰”地竄起,人影消失的瞬間,陳默感覺天璣星竅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疼得他悶哼出聲。他低頭看向掌心的丹丸,上面竟出現了道細微的裂痕——鎖星術不僅能窺伺,還能遠程幹擾修士的靈力運轉!
“這是天權星竅的秘法,”墨老的聲音帶着凝重,“趙昊的修爲至少在玉衡境後期,你現在不是他的對手。”
陳默捏碎丹丸,清靈草的寒氣順着經脈蔓延,暫時壓制住星竅的疼痛。他看向窗外,月光正好落在阿璃的窗紙上,布偶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個小小的保護罩。
他必須變強,在試煉前徹底修復天璣星竅,還要找到破解鎖星術的方法。
“墨老,《北鬥補闕訣》裏,有沒有能加速星竅修復的法子?”
墨老沉默了片刻,聲音帶着猶豫:“有是有,但很危險。你可以用木牌引動星辰之力,強行沖擊裂痕,可一旦控制不住,星竅會徹底崩碎。”
陳默的目光落在焚化爐裏的灰燼上,那裏還殘留着王執事靈晶的死氣:“危險,總比死在試煉場上好。”
他拿出五顆靈晶,按北鬥方位擺在地上,鎮星木牌放在中央。當指尖的血滴落在木牌上時,周圍的靈晶突然炸開,精純的靈力與天上的星辰之力交織在一起,形成道巨大的光柱,將他籠罩其中。
天璣星竅的裂痕在星力的沖擊下發出“咯吱”的響聲,每道裂痕裏都涌出黑色的戾氣,與金色的星力劇烈碰撞。陳默感覺自己的靈核像是要被撕裂,識海裏的畫面亂成一團:師父的血,張廚子的背影,阿璃的布偶,趙昊的冷笑……
“守住心神!”墨老的聲音在識海裏炸響,“用戾氣包裹星力,讓它們相互淬煉!”
陳默咬緊牙關,按照墨老說的,引導戾氣像層薄繭,將星力緊緊裹住。兩種力量在星竅裏瘋狂旋轉,每轉一圈,裂痕就縮小一分,同時也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光柱漸漸散去。陳默睜開眼,發現天璣星竅的裂痕已經縮小到只有發絲那麼細,周圍纏繞着層金黑相間的光帶,那是星力與戾氣完美融合的征兆。
他拿起木牌,上面的紋路徹底亮起,天璣星的位置與他的星竅遙相呼應,發出悅耳的嗡鳴。
“成了……”陳默的聲音帶着疲憊,卻難掩興奮。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玄真長老的拂塵探了進來,銀絲上纏着張紙條:“趙昊請了蝕靈道的幫手,在試煉場布了‘蝕星陣’,小心!”
陳默捏緊紙條,戾氣在掌心凝成拳。蝕星陣?專門針對星竅的殺陣?看來這場試煉,真的要見血了。
他看向灶房的方向,阿璃已經醒了,正在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很有節奏,像是在爲他加油。
陳默笑了笑,將木牌揣進懷裏,轉身往外走。陽光落在他身上,影子不再拖得很長,而是變得凝練而堅定。
他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麼,可他不怕。
因爲他的拳頭夠硬,心更硬。
更因爲,他身後有想保護的人。
試煉場的方向傳來鍾鳴,一共九聲,意味着試煉即將開始。陳默的腳步加快,戾氣在周身流轉,與晨光交織在一起,形成道獨特的光帶。
趙昊,蝕靈道,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的人……
你們的賬,該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