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氣氛詭異而凝重。溫暖的燭光與食物的香氣,與餐桌旁那些蒼白面孔和空洞眼神形成刺目的對比。霍恩海姆男爵保持着那副威嚴而疏離的姿態,他的夫人則始終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眼神從未聚焦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五人謹慎地入座。陳冬坐在長桌左側中間的位置,對面是學者,左側是影,右側是王貴,雷梟坐在長桌另一側靠近男爵的位置。
“不必拘謹,請用。”男爵舉起面前的水晶酒杯,裏面盛着暗紅如血的液體,“這是城堡地窖珍藏的葡萄酒,年份久遠,風味獨特。”
沒有人去碰酒杯,也沒有人動餐具。
王貴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烤得金黃、滋滋冒油的雞腿,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他進入劇本前顯然沒吃什麼東西。
“感謝款待,男爵大人。”雷梟率先開口,聲音平穩,“不過我們路上吃過幹糧,還不餓。不如先談談……您邀請我們來的‘正事’?”
男爵舉杯的手微微一頓,臉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淡了一些。“正事……當然。”他放下酒杯,手指輕輕敲擊着光滑的桌面,“黑石堡需要幫助。一個……古老的困擾,縈繞家族數個世紀。你們是……被選中的客人,或許能帶來轉機。”
“什麼樣的困擾?”學者推了推眼鏡,謹慎地問。
“詛咒。”男爵的聲音壓低,餐廳裏溫暖的燭火似乎也隨之暗了一瞬,“霍恩海姆家族被詛咒了。每一個繼承者,都無法活過四十歲生日。死狀……千奇百怪。而他們的靈魂,據說永遠無法安息,被困在這座城堡的陰影裏。”他的目光掃過衆人,那眼神深處似乎有某種狂熱與絕望交織的東西在閃爍。
“爲什麼是我們?我們又能做什麼?”陳冬問道。他注意到,在男爵提到“靈魂被困”時,牆角陰影裏的老管家,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爲什麼是你們?”男爵重復了一遍,嘴角勾起一個怪異的弧度,“因爲你們身上有‘光’,有打破沉寂的可能。至於做什麼……”他身體微微前傾,“找出詛咒的根源,解開它。城堡裏藏着線索,過去的記錄,被隱藏的房間,還有……那些不安分的‘影子’。”他刻意加重了“影子”二字。
影中藏死。學者翻譯的格言在陳冬腦海中回響。
“我們可以探索城堡?”雷梟確認道。
“當然,客人們。”男爵靠回椅背,“除了我的私人書房和臥房,以及地窖深處某些……不適宜進入的區域,你們可以自由行動。城堡很大,有些地方年久失修,請小心。夜晚……最好不要獨自在走廊遊蕩。城堡的‘舊居民’們,在黑暗中更爲活躍。”
這幾乎是明示夜晚有危險。
“我們會提供房間。”一直沉默的男爵夫人突然開口,聲音輕柔卻毫無起伏,如同風吹過空洞的管道,“在二樓東側。晚餐後,管家會帶你們去。希望你們……休息得好。”她的笑容依舊僵硬,眼神掃過衆人時,陳冬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仿佛被冰冷的蛇類舔過皮膚。
“晚餐還是要用一些的,不然太失禮了。”男爵再次舉杯,目光卻銳利地盯向王貴,“這位客人看起來似乎很餓。”
王貴被點名,嚇得一哆嗦,連忙擺手:“不、不用了,我不餓……”
但他的肚子又響了一聲,在寂靜的餐廳裏格外清晰。王貴的臉漲紅了。
男爵夫人緩緩轉過頭,那雙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焦點,落在王貴臉上。“餓,是不好的。城堡不歡迎……挑剔的客人。”她的聲音依舊輕柔,但話語裏的含義讓所有人脊背發涼。
陳冬看到,在王貴面前的餐盤邊緣,一絲極淡的、灰黑色的氣息,如同活物般悄然蔓延,纏上了他的手指。王貴毫無所覺。
影在桌下輕輕踢了陳冬的腳一下,微微搖頭。
“我的同伴只是有些水土不服。”陳冬開口,試圖解圍,“感謝您的盛情,或許我們可以稍微用些面包和清水。”他指了指餐桌中央那籃看起來相對正常的面包和那壺清水。
男爵盯着陳冬看了幾秒,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多了點別的意味。“明智的選擇,醫生。”
醫生?陳冬心中一凜。他從未自我介紹過職業。
男爵沒有解釋,示意了一下。老管家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滑出,爲每個人面前的空杯斟上清水,又用銀夾爲每人取了一塊面包放在小碟中。
清水清澈見底,面包散發着麥香。在陳冬的“微弱靈視”中,清水和面包周圍只有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灰白氣息,與其他菜肴上纏繞的濃鬱灰黑或暗紅氣息截然不同。影也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示意相對安全。
衆人小心翼翼地喝了點水,吃了點面包。面包口感粗糙但正常,水也清涼無味。
王貴如釋重負,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自己那份面包,又灌了一大口水。
晚餐在一種極度詭異和壓抑的氣氛中結束。男爵和夫人沒有再用餐,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們,臉上掛着那種永恒不變的、令人不安的表情。
“帶客人們去房間吧,艾德蒙。”男爵吩咐道。
老管家艾德蒙無聲地鞠躬,提起那盞煤油燈,示意衆人跟上。
他們離開餐廳,重新步入那條昏暗、掛着肖像畫的走廊。這一次,陳冬更加仔細地觀察那些畫像。在煤油燈搖曳的光線下和“微弱靈視”中,他發現幾乎所有畫像人物的眼睛,都似乎在緩慢地轉動,跟隨着他們的移動。一些畫像的背景中,似乎有模糊的、不該存在的陰影在蠕動。
“你們的房間在二樓東翼,相鄰的五間。”老管家用他那幹澀的聲音說道,腳步不停,“夜晚請留在房間內。城堡……入夜後並不平靜。如果需要什麼,可以搖動房間內的鈴鐺,但……”他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睛在昏黃光線下閃過一絲詭異的光,“非必要,勿搖鈴。”
他們登上寬闊但磨損嚴重的石階,來到二樓。這裏的走廊比一樓更加狹窄陰森,牆壁上的壁燈更少,光線昏暗。空氣寒冷刺骨,仿佛能穿透衣物。
老管家在一排五扇相鄰的木門前停下,用一把巨大的黃銅鑰匙逐一打開房門。“請早點休息。明日早餐在七點,餐廳。”他將煤油燈掛在走廊牆壁的一個掛鉤上,“這盞燈留在這裏。祝各位……晚安。”他微微躬身,然後邁着那僵硬精準的步伐,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黑暗裏。
五扇門敞開着,裏面是幾乎一模一樣的房間:一張掛着厚重帷幔的四柱床,一個老舊的衣櫃,一張書桌,一把椅子,還有一個壁爐,但裏面沒有生火。房間不大,陳設簡單,積着薄灰,彌漫着和陳腐氣味。
“怎麼分配?”雷梟看向衆人。
“我想……我想挨着你們住……”王貴立刻說,眼神哀求地看着雷梟和學者。
雷梟沉吟一下:“我和學者住中間兩間,陳冬和影住兩邊。王貴,你住學者旁邊。”這樣安排,相對較弱的王貴被夾在中間,兩側都有人照應(或者說監視)。
沒有人有異議。陳冬選擇了最靠外側的一間,影則選擇了另一側最靠外的。衆人簡單檢查了一下各自房間,確認沒有明顯的異常或隱藏的危險後,約定好有事大聲呼喊或敲擊牆壁,便各自回房,關上了門。
門是厚重的實木,關上後幾乎隔絕了外界聲音。
陳冬將背包放在桌上,仔細檢查房間。牆壁是冰冷的石磚,敲擊後聲音沉悶,沒有夾層。床鋪看起來老舊但還算幹淨,帷幔上繡着已經褪色的家族紋章——纏繞的荊棘與玫瑰。書桌抽屜裏空無一物。衣櫃裏掛着幾件散發着樟腦丸氣味的舊衣服。壁爐是封死的,只有一個小小的通風口。
唯一特別的是,房間的窗戶被厚重的木板從外面釘死了,只留下狹窄的縫隙,透不進光,也看不到外面。整個房間就像一個精致的石棺。
他拿出“自我認知之鏡”。鏡子在昏暗的房間中泛着微弱的幽光。鏡中的自己看起來疲憊而警惕,肩膀上的重影依舊清晰,那只搭在肩上的手似乎更實了一些。鏡面底部的字跡沒有變化。
他嚐試集中精神,將“微弱靈視”的感知擴散到整個房間。灰黑色的絮狀物在空氣中緩慢飄蕩,比大廳裏稀薄,但牆壁和地板的某些縫隙中,滲出絲絲縷縷更暗沉的氣息,如同滲出的污血。當他將注意力集中在窗戶被木板封死的縫隙時,隱約感到外面似乎有東西……在徘徊?一種冰冷、充滿惡意的注視感。
陳冬立刻移開目光,不敢深究。他收起鏡子,和衣躺在床上,手邊放着從背包裏取出的強光手電和一把折疊刀(來自收藏家的補給)。他不敢睡得太死,保持着半清醒的警惕狀態。
時間一點點過去。城堡死寂無聲,連風聲和蟲鳴都聽不到,只有自己輕微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更久。
一陣細微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從門外走廊傳來。
吱嘎……吱嘎……
像是沉重的木器在極其緩慢地移動摩擦地板。
陳冬瞬間完全清醒,屏住呼吸,輕輕滑下床,無聲地靠近門邊,將耳朵貼在冰冷的木門上。
聲音很近了,就在門外。那不是腳步聲,更像是……某種東西在拖行。
伴隨着拖行聲,還有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哼唱,音調古怪扭曲,不成旋律,夾雜着仿佛喉嚨漏氣的嘶嘶聲,用的是某種古老的語言。
哼唱聲在陳冬的門外停住了。
陳冬的心髒幾乎跳到嗓子眼。他握緊了手中的折疊刀,另一只手摸向口袋裏的鏡子。鏡子微微發燙,警示着危險的靠近。
門外的東西靜止了幾秒。然後,陳冬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門縫下面,緩緩地……滲進來。
不是氣體,也不是液體。那是一種粘稠的、深灰色的陰影狀物質,如同有生命的瀝青,緩緩漫過門檻,在房間地板上攤開,並向床的方向蔓延。陰影所過之處,地板發出細微的、仿佛被腐蝕的滋滋聲。
在“微弱靈視”中,這團陰影物質散發着濃鬱得化不開的惡意與怨念,其核心隱隱有一個扭曲掙扎的人形輪廓。
它發現陳冬了?還是無差別地侵入每個房間?
陳冬的大腦飛速運轉。硬拼?他不知道這陰影是什麼,有什麼規則,貿然接觸可能瞬間死亡。躲?房間就這麼大,無處可藏。呼救?可能會激怒它,也可能將危險引向其他人。
陰影已經蔓延到房間中央,離他藏身的門側只有幾步之遙。它似乎暫時沒有轉向門後的陳冬,而是朝着床鋪方向繼續延伸,仿佛在尋找睡在床上的人。
陳冬想起老管家的警告:“夜晚請留在房間內。” 也想起影的提醒:“怨氣場”和“髒東西”。這東西可能就是城堡“舊居民”的一種,受某種規則限制,或許只會攻擊“違反規則”或表現出特定狀態(比如睡覺?)的人?
他保持絕對靜止,連呼吸都壓到最低,努力收斂所有氣息,將自己想象成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同時,他集中精神,試圖用“自我認知之鏡”的能力,內斂自我,屏蔽外界的感知——這是他第一次嚐試主動運用鏡子除了“靈視”之外的能力。
鏡子在口袋中微微震動,一股清涼的感覺從接觸點蔓延開來,仿佛在他身體表面覆蓋了一層極薄的無形薄膜。那團蔓延的陰影在觸及這層無形薄膜邊緣時,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繞開了陳冬所在的門後區域,繼續向床鋪蔓延。
有用!鏡子提供的“自我認知”強化,似乎能一定程度幹擾這種基於感知或靈魂層面的詭異存在對他的定位!
陰影最終完全覆蓋了床鋪,在上面停留了大約一分鍾,仿佛在確認什麼。然後,它開始緩緩收回,如同退潮般從門縫下流了出去。那詭異的哼唱聲和拖行聲再次響起,漸漸遠去,似乎朝着下一個房間去了。
陳冬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等到聲音完全消失,又等了足足十分鍾,才敢稍微放鬆,輕輕呼出一口氣。他看向床鋪,原本陳舊但還算幹淨的床單和帷幔,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灰暗,散發着淡淡的陰冷氣息。
不能睡那張床了。
他移開視線,繼續警惕地聽着門外的動靜。隱約中,他似乎聽到從隔壁(可能是王貴的房間)方向,傳來一聲極其短促、被捂住的悶哼,但很快又歸於寂靜。
是王貴出事了?還是聽錯了?
陳冬不敢貿然出去查看。夜晚的城堡太危險。
後半夜相對平靜,只有偶爾從極遠處傳來的、似有似無的哭泣聲,以及牆壁內部仿佛竊竊私語的微響。陳冬背靠牆壁坐在遠離床鋪的地板上,握緊鏡子和刀,勉強保持清醒。
當第一縷極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光線,從被封死的窗戶縫隙中艱難透入時,陳冬知道,第一個夜晚終於過去了。
走廊裏傳來老管家那標志性的、僵硬而規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在每個房間門口停下,用指節敲了敲門。
“客人們,早餐時間到了。”
陳冬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整理了一下衣物和背包,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門外,老管家艾德蒙提着煤油燈,面無表情地站着。其他幾扇門也陸續打開。
雷梟和學者看起來都有些疲憊,但眼神依舊警惕。影依舊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帽檐壓得很低。
王貴……最後一個打開門。他的臉色比昨天更加慘白,眼窩深陷,眼睛裏布滿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恍惚而驚懼。他左手的袖口,似乎有一小塊不明顯的深色污漬,像是幹涸的……血跡?
“王先生,您休息得不好嗎?”老管家渾濁的眼睛盯着王貴。
王貴嚇得一哆嗦,連忙把手縮回身後,結結巴巴地說:“還、還好……就是有點……做噩夢。”
“噩夢啊……”老管家拖長了語調,不再追問,“請隨我來。”
衆人再次跟着老管家前往餐廳。早餐是簡單的燕麥粥、黑面包和清水。男爵和夫人沒有出現。
用餐時,王貴顯得心神不寧,幾乎沒碰食物,眼神躲閃,不時緊張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袖口。
“昨晚……你們聽到什麼了嗎?”雷梟壓低聲音問。
學者點點頭:“拖行聲和哼唱,在門外停留過。”
陳冬和影也點頭確認。
“我……我也聽到了。”王貴小聲說,聲音發顫,“它還……還進了我的房間!我、我躲在床底下,它好像沒發現我,轉了一圈就走了……”他眼神閃爍,似乎隱瞞了什麼。
陳冬想起那聲悶哼,但沒有點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生存方式,只要不危害團隊,他不想深究。
“今天白天是探索的最佳時機。”雷梟放下水杯,“我們分組行動,效率更高。目標是收集關於詛咒的線索,以及尋找可能的‘安全屋’或‘生路’。城堡很大,我們分兩組。學者、陳冬,你們一組,搜索二樓西側和可能的藏書室、檔案室。我、影、王貴一組,搜索一樓大廳周圍、仆役區域和通往地窖的入口。中午回大廳匯合,交換情報。有意見嗎?”
分組考慮到了能力搭配。學者擅長分析,陳冬觀察力強且有靈視;雷梟有領導力和戰力,影有特殊感知,王貴……至少能當個眼線或者誘餌?
沒有人反對。
早餐後,衆人離開餐廳,按照計劃開始分頭探索。
白天的城堡雖然依舊昏暗陰森,但比起夜晚,那種無處不在的惡意注視感減輕了許多,至少那些肖像畫的眼睛不再明顯地跟隨移動。
陳冬和學者踏上通往二樓西側的走廊。這裏比東側更加破敗,許多房間的門都歪斜或破損,裏面堆滿雜物和蛛網。空氣裏的灰塵更重。
“家族格言,‘血中存真,影中藏死’。”學者邊走邊低語,“‘血’可能指代血脈、家族秘密,或者真正的線索需要用‘血’來揭示。‘影’顯然與夜晚那些東西有關。我們得找到與‘血’相關的線索。”
陳冬點點頭,同時運用“微弱靈視”觀察着四周。在一些房間的門框上,他看到了用暗紅色顏料書寫的、已經模糊的符文痕跡,散發出淡淡的詭異波動。
他們檢查了幾個房間,一無所獲。直到來到走廊盡頭一扇格外厚重、雕刻着繁復書籍與鑰匙圖案的橡木門前。
“這可能是……書房或檔案室。”學者仔細看着門上的雕刻,“鑰匙圖案通常象征知識或秘密。”
門沒有鎖。陳冬用力推開,一股陳年紙張、皮革和黴味撲面而來。
房間比預想的更大,是一個小型圖書館。高聳的書架靠牆而立,上面塞滿了各種厚薄不一、裝幀各異的書籍。房間中央是一張大書桌,上面散落着一些發黃的紙張和羽毛筆。牆角還有一個巨大的地球儀和幾個落滿灰塵的標本櫃。
窗戶同樣被封死,只有幾盞固定的、早已沒有燃料的油燈掛在牆上。
“太好了!”學者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立刻開始瀏覽書架上的書籍分類。
陳冬則走向書桌。桌上的紙張大多是空白或寫着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記錄、賬目。但在書桌一個上鎖的抽屜裏,陳冬發現了一本皮革封面的私人日記,鎖是精巧的黃銅扣,已經鏽蝕。
他試着用折疊刀撬了一下,鎖扣應聲而開。
翻開日記,裏面是用優雅花體英文書寫的記錄,時間跨度很長。日記的主人是“艾琳娜·霍恩海姆”,似乎是某一代男爵的女兒或妻子。
陳冬快速翻閱,學者也湊了過來。日記前半部分記錄着城堡的日常生活、社交、對家族未來的憧憬。但大約在日記中期,筆觸開始變得焦慮、恐懼。
【……父親越來越古怪了。他整日待在地下禮拜堂,不許任何人靠近。他說他在進行‘偉大的淨化’,爲了打破家族的宿命。但我聽到仆人們私下議論,說下面傳來的不是祈禱聲,而是……別的。】
【……大哥昨晚又夢遊了。他去了肖像畫廊,對着先祖的畫像喃喃自語,說什麼‘影子在呼喚’、‘血債血償’。醒來後他什麼都不記得,但眼神好可怕……】
【……那個外來的煉金術士,馮·海因裏希,他帶來了可怕的東西。父親相信他能解決詛咒,但我覺得……他才是帶來更深黑暗的人。我偷聽到他們在爭吵,關於‘契約’、‘活祭’、還有‘鏡子’……】
【……出事了!地下禮拜堂傳來了慘叫聲!我跑過去,門從裏面鎖着。我透過鑰匙孔看到……不,我不能寫下來,太可怕了!父親他……還有那個煉金術士……他們在做什麼?!血,好多血!還有那些影子,從鏡子裏爬出來了!】
日記在這裏中斷了幾頁,後面再續上時,筆跡變得狂亂顫抖:
【……詛咒沒有打破,反而加劇了。馮·海因裏希消失了,留下了一堆邪惡的儀器和一本該死的書。父親把他鎖在了地窖最深處,連同那本書。他說那本書不能見光,裏面的知識會引來更恐怖的存在……】
【……城堡裏開始出現‘它們’了。夜晚的走廊不再安全。鏡子變得危險,不能長時間凝視。仆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或發瘋。大哥……大哥昨晚沒有回來。我們在肖像畫廊找到了他,他……他變成了畫像的一部分!天啊!】
【……我也被標記了。我能感覺到,影子在靠近。我要把這本日記藏起來,也許將來有人能看到,知道發生了什麼。不要相信霍恩海姆家族表面的榮光,真相埋藏在血液與謊言之下。記住,打破詛咒的關鍵可能在於‘最初的契約’和‘囚禁之鏡’,但它們都在最危險的地方……】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
陳冬和學者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煉金術士馮·海因裏希,‘契約’,‘活祭’,‘鏡子’……”學者快速總結,“詛咒的根源可能源於一次失敗的、涉及邪術的嚐試。‘囚禁之鏡’可能是關鍵道具。地窖深處鎖着煉金術士留下的‘書’和‘儀器’。”
“日記提到‘鏡子變得危險’和‘影子從鏡子裏爬出來’。”陳冬補充,“這與我們第一個晚上遇到的東西,以及家族格言裏的‘影’對應。城堡裏的鏡子,可能是某種通道或囚籠。”
就在這時,陳冬口袋裏的鏡子突然劇烈震動起來,變得滾燙!
與此同時,書房角落裏,那個落滿灰塵的巨大地球儀,忽然發出“咔嚓”一聲輕響,表面緩緩裂開一道縫隙,一股濃鬱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味從中彌漫出來。
地球儀的裂縫中,緩緩探出了一只蒼白、浮腫、布滿暗紫色屍斑的手。
緊接着,一個腫脹潰爛、依稀能辨出女性面容的頭顱,從裂縫中擠了出來,空洞的眼窩“望”向了陳冬和學者的方向。
它的嘴巴張開,露出漆黑的口腔,發出嗬嗬的漏氣聲,然後,一個扭曲、充滿怨恨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日……記……還……給……我……”
“那……是……我……的……秘……密……”
“看……了……的……人……都……要……留……下……”
陳冬和學者的心瞬間沉到谷底。
白天的探索,看來也並不安全。城堡的“舊居民”,似乎並不只在夜晚活動。
危險,猝不及防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