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靈墟山脈西北側翼,地形更加崎嶇險惡。參天古木漸漸被嶙峋怪石與低矮的、顏色暗紅的荊棘灌木取代。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甜腥與硫磺混合的古怪氣味,越是深入,這股氣味便越是濃鬱,其中蘊含的妖力威壓也越發清晰,令人心神不寧。

李若愚將“歸藏訣”運轉到極致,身形氣息近乎與周圍暗紅的山石融爲一體,步履輕盈卻異常穩固,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地氣相對平穩的節點上,避免觸動任何可能存在的天然或人工陷阱。他的神識收縮在身周十丈之內,如同最靈敏的觸須,謹慎地探查着前方。

根據零碎情報和自己的地脈感應,“妖血池”應該位於一處被三座呈品字形分布的赤紅色山峰環繞的山谷之中。那三座山峰被稱爲“血牙峰”,因其形狀酷似滴血的獠牙而得名,據說其山體深處蘊含着豐富的火屬性礦脈與某種特殊的妖獸精血沉澱。

兩日後,李若愚接近了血牙峰外圍。這裏的景象更爲駭人。地面不再是泥土,而是一種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堅硬物質,踩上去微微發燙。稀疏的植被也徹底消失,只有一些如同血管般扭曲蜿蜒的暗紅色藤蔓,附着在岩壁上,偶爾會微微蠕動,仿佛活物。空氣中的甜腥氣濃得化不開,吸入肺中,竟讓氣血都有些微微躁動,若非李若愚修爲深厚、道心穩固,且有歸藏訣調和,恐怕已受影響。

他伏在一處高聳的暗紅色巨岩之後,收斂所有氣息,凝神望向數裏外的山谷入口。

入口處一片死寂,並沒有想象中的守衛或巡邏弟子。但李若愚的自然道韻與“山意”感知,卻察覺到那裏布滿了極其隱蔽且歹毒的禁制!這些禁制並非人工布置,更像是天然形成,或是妖帝墳冢外泄的力量經年累月侵蝕、改造環境而形成。它們如同無數張無形的、沾滿劇毒的蛛網,密密麻麻地覆蓋了入口及兩側山壁,與地下的妖力脈動隱隱相連。一旦觸發,恐怕立刻會引來恐怖的攻擊,甚至可能驚動山谷深處更可怕的存在。

“難怪煙霞洞天的人需要尋找‘隱秘通道’……這正面入口,簡直就是死亡陷阱。”李若愚暗自凜然。他開始沿着山谷外圍,極其緩慢地移動,尋找可能的“縫隙”或薄弱點,同時也在留意是否有其他修士活動的痕跡。

果然,在繞到西側血牙峰背面,一處被大量暗紅藤蔓覆蓋的陡峭岩壁附近時,他發現了人爲的痕跡。

岩壁底部的藤蔓有被利器小心切割後又刻意復原的跡象,雖然做得巧妙,但在李若愚細致入微的自然感知下,還是露出了破綻。更重要的是,他感應到岩壁內部,似乎有一條極爲狹窄、曲折的天然裂隙,一直向下延伸,其內部殘留着微弱但新鮮的修士氣息,以及一種用於臨時穩固通道、隔絕妖力侵蝕的陣法餘韻。

“就是這裏了……煙霞洞天找到的‘側翼通道’。”李若愚沒有立刻進入。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獵手,在附近尋了一處視野尚可、又能完美隱匿的岩縫,潛伏下來,靜靜等待。

這一等,便是三日。

三日內,他目睹了四波試圖從不同方向、以不同方式潛入山谷的修士或妖獸,無一例外地觸發了那些隱蔽禁制。有的被憑空燃起的血色火焰燒成灰燼;有的被岩壁上突然裂開的、布滿獠牙的“嘴巴”吞噬;有的則無聲無息地化爲一灘膿血,滲入地下。慘狀各異,卻都透着妖帝手段的詭異與狠辣。

直到第四日深夜,月隱星稀,山谷中彌漫的甜腥氣似乎略淡了一些(可能是妖力波動的周期性低谷)。那處被掩飾過的岩壁入口,藤蔓微微一動,兩道黑影如同狸貓般悄然鑽出,警惕地四下張望後,向某個方向發出無聲的信號。

緊接着,約莫十餘人陸續從裂隙中鑽出,爲首的正是那位煙霞洞天的“韓公子”!他此刻換上了一身貼身的黑色勁裝,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但眼神卻異常亢奮。身邊跟着的,除了原先見過的幾名煙霞洞天弟子(其中兩人氣息不穩,似乎帶傷),還有幾個面相陌生、氣息駁雜的修士,看打扮和神態,多半是雇傭來的散修或亡命徒,用以探路或當炮灰。

“通道內部情況如何?可曾見到妖血池?”韓公子低聲詢問一個負責探路的散修。

那散修是個獨臂漢子,臉上帶着心有餘悸的神色:“回公子,通道極深,岔路也多,且有殘留的妖力亂流和吸血妖藤,折了兩個弟兄。不過……最深處確實感應到一片巨大的、灼熱腥甜的血氣,應該就是目標。只是池邊似乎有更厲害的禁制,我等不敢靠近。”

韓公子眼中精光一閃:“無妨,只要能確定位置便好。父親賜下的‘破煞符’和‘引靈盤’正好派上用場。走,抓緊時間,趁其他幾家還沒反應過來,我們先把池邊的‘血精妖蓮’和池底的‘火靈玉髓’取走!動作要快,此地不可久留!”說罷,他率先帶着隊伍,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護,朝着山谷深處潛行而去,方向正是李若愚之前感應到的那片灼熱血氣所在。

李若愚沒有立刻跟上。他耐心地等了一炷香時間,確認對方走遠,且沒有留下暗哨,這才如同鬼魅般滑入那岩壁裂隙。

裂隙內部果然狹窄曲折,僅容一人勉強通行,四壁是一種暗紅色的、仿佛浸透了血液的砂岩,觸手溫熱溼滑。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和硫磺味,還混雜着一絲屍體腐爛的臭味——顯然來自那兩名隕落的探路者。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斬斷的、猶自微微蠕動的暗紅色藤蔓殘肢。

李若愚小心翼翼地前進,避開那些可能殘留禁制或陷阱的區域,同時感應着前方韓公子隊伍留下的氣息和靈力波動。通道一路向下,溫度逐漸升高,血腥味也越發濃重,仿佛正在走向一頭巨獸的腹腔深處。

約莫下行了兩三裏,前方傳來隱隱的水流奔騰之聲,以及韓公子等人刻意壓低的驚呼與交談聲。

李若愚將身形隱匿在一處突出的岩柱陰影後,運足目力向前望去。

只見通道盡頭豁然開朗,連接着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空間。洞頂垂下無數暗紅色的鍾乳石,滴滴答答落下粘稠的、如同血漿般的液體。溶洞中央,赫然是一個方圓近百丈的暗紅色池塘!池水並非普通液體,而是粘稠如岩漿,不斷翻滾、冒着咕嘟咕嘟的氣泡,散發出灼熱的高溫與沖天的血腥妖氣!這便是“妖血池”!池水之中,隱隱可見森白的巨大獸骨沉浮,更有一些奇形怪狀、散發着微光的礦物結晶。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妖血池中央,生長着三株形態奇異的植物。它們通體赤紅,如同紅玉雕琢,莖稈如龍盤旋,頂端各托着一朵臉盆大小的蓮花,蓮花瓣片片晶瑩,中心花蕊處,凝聚着一顆鴿子蛋大小、不斷吞吐血光的晶瑩果實——正是韓公子提到的“血精妖蓮”!

池邊靠近李若愚方向的岸上,則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呈現出火焰紋理的暗紅色玉石,這便是“火靈玉髓”。

此刻,韓公子等人正站在池邊一片相對開闊的岩石平台上。他們似乎已經嚐試過采集,平台上殘留着幾處焦黑的痕跡和破損的法器碎片,顯然觸發了池邊禁制,吃了小虧。兩名雇傭來的散修倒在一邊,一個渾身焦黑生死不知,另一個手臂殘缺,正慘哼着。

“該死!這池邊的‘血焰禁制’比預想的厲害!‘破煞符’只能暫時打開缺口,且缺口極小,維持時間極短!”韓公子臉色有些難看,手中捏着一枚光芒黯淡的紫色玉符。

“公子,必須速戰速決!此地妖力太盛,我們的護身靈光支撐不了多久,而且……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盯着我們。”一名煙霞洞天弟子緊張地環顧四周黑暗的溶洞岩壁。

韓公子咬牙,又取出一面刻畫着復雜紋路的青銅羅盤(引靈盤),將其對準妖血池:“集中力量,用引靈盤暫時擾亂池邊禁制與池內妖力聯系,我再以破煞符強行打開通道三息!你們幾個,看準時機,用‘寒玉鉤’和‘玄冰網’去撈取妖蓮和玉髓!記住,只有三息!”

衆人應命,各自取出法器,緊張準備。

李若愚冷眼旁觀。他的注意力,並未完全放在妖血池的寶物上。他的自然道韻,正悄無聲息地擴散,嚐試接觸、分析這妖血池的本質,以及它與深處妖帝墳冢主墓室的聯系。

池水並非真正的血液,而是高度濃縮、混雜了上古大妖精血、火行靈力、地脈煞氣以及萬古沉澱的怨念殺意的復雜能量聚合體。其中蘊含着狂暴的生機(妖血精華),也蘊含着可怕的侵蝕與毀滅之力。那血精妖蓮和火靈玉髓,便是這種極端環境下孕育出的奇物。

更重要的是,李若愚感覺到,這妖血池仿佛是墳冢龐大禁制體系的一個次級能量節點或宣泄口。池底深處,有數條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通道,與更深處的主墓室相連。此刻,由於墳冢封印整體鬆動,這些“血管”的搏動也異常有力,將主墓室內更精純、更恐怖的妖力源源不斷地泵送上來,維持着池水的活性與禁制的威力。

“若能在此留下印記,或對這池水的特性有更深的了解,或許……在未來墳冢徹底洞開、各方混戰時,能多一分主動。”李若愚心中思索着。

就在此時,韓公子那邊準備完畢。

“就是現在!動手!”韓公子厲喝一聲,全力催動引靈盤!青銅羅盤光芒大放,射出一道扭曲波動的青光,籠罩向妖血池邊緣某處!

被青光籠罩的區域,池邊那層無形的、灼熱的血焰禁制頓時一陣紊亂,光芒暗淡下去。韓公子抓住時機,猛地捏碎手中紫色破煞符!

“咔嚓!”一聲脆響,紫光爆閃,如同一柄利刃,在那紊亂的禁制上強行撕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極不穩定的缺口!灼熱的血焰從缺口邊緣噴濺,發出嗤嗤聲響。

“快!”早已準備好的幾名修士,立刻將手中泛着寒氣的玉鉤與冰網拋射而出,精準地飛向池中央的血精妖蓮和池邊的火靈玉髓!

然而,異變陡生!

就在寒玉鉤即將觸及妖蓮的刹那,妖血池深處,猛地探出數條粗大無比、布滿吸盤和倒刺的暗紅色觸手!這些觸手仿佛由粘稠的血漿構成,卻又堅韌無比,速度快如閃電,猛地卷向那些飛來的法器!

“噗噗噗!”寒玉鉤和玄冰網被觸手輕易纏住、絞碎!同時,更多的觸手從池中伸出,如同一條條血蟒,瘋狂地抽打向池邊的韓公子等人!

“不好!是守護血池的‘怨血妖虯’!這東西怎麼會醒?!”韓公子失聲驚叫,臉色煞白。他父親的情報裏,可沒提這裏有這種難纏的妖物!

怨血妖虯,乃是妖血池中無盡怨念與精血經漫長歲月偶然孕育出的邪物,介於生靈與能量體之間,實力強悍,且悍不畏死,極難對付。

觸手橫掃,腥風撲面!煙霞洞天弟子和雇傭修士們倉促應戰,劍氣、法寶光芒亮起,與那些血色觸手激烈碰撞,溶洞內頓時轟鳴不斷,碎石紛飛!但妖虯觸手力量奇大,且被擊碎後很快便能從池中汲取能量再生,反而越戰越多,很快就將韓公子等人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更糟糕的是,那被破煞符打開的禁制缺口,因爲失去維持,正在迅速彌合!一旦完全閉合,他們將被困在這溶洞中,面對無窮無盡的妖虯觸手和隨時可能徹底爆發的池邊禁制!

“撤退!先退出去!”韓公子終於慌了,再也顧不得什麼血精妖蓮,一邊奮力抵擋觸手,一邊朝着來時的通道口退去。

然而,通道口方向,不知何時,也悄然出現了數條稍細一些的血色觸手,封住了去路!

進退維谷!

李若愚在暗處看着這一切,眼神冷靜。怨血妖虯的出現,雖然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妖帝墳冢外圍,豈會沒有守護?煙霞洞天過於依賴所謂的“秘密通道”和破禁符籙,卻低估了此地真正的凶險。

他的目光,落在那三株血精妖蓮和池邊的火靈玉髓上。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妖虯吸引,正是機會。

但李若愚沒有立刻行動。他在等待,也在觀察。他要確認這妖虯的攻擊模式,以及……這妖血池是否還有別的異常。

果然,就在韓公子等人狼狽不堪、快要支撐不住時,妖血池中央,那翻滾的粘稠血水,忽然向上隆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凸起,仿佛有什麼更龐大的東西即將破水而出!一股遠比怨血妖虯更加古老、更加暴虐、帶着洪荒氣息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連那些瘋狂攻擊的妖虯觸手,都仿佛受到了驚嚇,動作微微一滯。

韓公子等人更是面無人色,眼中充滿絕望。

“那是……什麼?”一個散修顫抖着聲音。

就在這極度緊張的時刻,李若愚動了。

但他並非沖向妖血池,而是悄無聲息地、如同融入陰影般,沿着溶洞邊緣最黑暗的角落,向着來時的通道口反向移動。

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血精妖蓮或火靈玉髓——至少現在不是。那些東西固然珍貴,但對他而言,並非必需,且奪取風險太高,極易暴露。

他的目標是——煙霞洞天留在此地、用於穩固通道、隔絕妖力侵蝕的那個臨時陣法核心!那陣法既然能在此地短暫運行,必然有其獨到之處,很可能蘊含着煙霞洞天對妖帝之力或此地禁制的部分研究成果。獲取其結構與原理,遠比幾件天材地寶更有長遠價值。

而且,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池中異變吸引,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時機。

至於韓公子等人的死活……與他無關。修行路險,既然選擇了鋌而走險,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他如同鬼魅般穿過混亂的戰團邊緣,無視了身後越來越恐怖的威壓和韓公子等人絕望的呼喊,迅速接近通道口,目光鎖定了岩壁上鑲嵌的幾塊不起眼的、正在微微發光的陣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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