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離開東海,並未直接前往蓬萊尋鐵拐李,而是駕起遁光,向西而去。
他需先布一局更大的棋。
《造化玉牒》在識海中緩緩展開,無數金色文字如瀑布般流淌。這一頁記載的並非八仙,而是更爲宏大、更爲隱秘的三界布局:
“西遊之後,當有東遊、北遊、南遊三劫相繼。此乃佛、道、天庭三方博弈之延續,亦爲收割三界氣運之連環局。”
“東遊者,八仙過海,道門顯聖,實爲分潤佛門東傳之餘蔭;北遊者,真武降魔,天庭立威,意在收復北俱蘆洲妖族之地;南遊者,華光鬧天,靈山示威,乃是西方教向南瞻部洲擴張之始。”
“三劫連環,百年爲期。看似各不相幹,實則同根同源——皆爲封神量劫後,聖人重劃三界棋局之手筆。”
申公豹停在雲端,俯瞰下界山河。
此刻正值貞觀年間,西遊取經剛剛啓程。唐僧師徒才過兩界山,收服孫悟空不過數月。然而在那高天之上,一雙雙眼睛已開始布局下一個百年。
“一環扣一環,一劫接一劫。”申公豹低聲自語,“好個滴水不漏的算計。”
他身形一晃,化作尋常遊方道人模樣,降落在南瞻部洲一處荒山之中。
此山名喚“枯鬆山”,山勢險峻,古木參天,卻因地處偏遠,人跡罕至。申公豹行至山腰一處隱秘洞府前,抬手掐訣,洞門應聲而開。
洞中別有洞天。
但見石桌石椅俱全,壁上鑲嵌夜明珠,將洞府照得亮如白晝。最奇的是洞府深處有一方石池,池中並非泉水,而是翻滾的雲霧——那是從地脈深處引來的靈氣所化。
申公豹在石桌前坐下,閉目凝神。
《造化玉牒》緩緩翻動,停在了“華光大帝”那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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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遊之始,華光鬧天。
畫卷展開,浮現出一位三眼神將的面容。此神面如赤棗,三目圓睜,額間豎目金光燦燦,手持金槍,足踏風火輪,威風凜凜。
正是華光大帝,又稱靈官馬元帥。
“馬靈耀……”申公豹喃喃念出這個名號。
畫卷繼續展開,浮現出華光大帝的前世今生:
“馬靈耀本爲如來佛祖座前燈芯所化,因聽經得道,修成神通。後奉如來之命,轉世下凡,歷經磨難,終成‘華光大帝’。”
“其一生所爲——大鬧天宮、降妖伏魔、顯聖人間——皆爲如來布局。意在彰顯佛門威儀,向南瞻部洲擴張影響,爲佛法南傳鋪路。”
畫面中,華光大帝三鬧天宮,與天庭衆神大戰;畫面中,他收服五部鬼神,顯聖人間;畫面中,他最終皈依佛門,成爲如來座前護法。
一切看似順理成章。
但《造化玉牒》翻到下一頁,卻揭示了截然不同的真相:
“馬靈耀本爲上古火神祝融一縷殘魂轉世。如來佛祖將其點化,實爲收編上古神系餘脈,削弱天庭對火部正神的掌控。”
“其‘鬧天宮’之舉,看似叛逆,實爲如來與玉帝之默契——借華光之手,清理天庭異己,鞏固玉帝權柄,同時爲佛門南傳造勢。”
“此乃雙贏之局,唯一犧牲者,唯馬靈耀本心而已。”
申公豹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又一個棋子。
又一個被安排了一生的可憐人。
他起身走到石池邊,伸手探入翻滾的雲霧之中。雲霧如有靈性,纏繞在他指尖,漸漸凝聚成一幅地圖——那是南瞻部洲的山川地勢圖。
地圖上標注着幾個紅點。
其中一個紅點,正在南瞻部洲南部,一座名喚“火焰山”的地方。
“火焰山……倒是適合火神殘魂覺醒之地。”申公豹輕聲自語,“只是時機未到。”
他收回手,雲霧散去。
南遊記的布局,還需等西遊完結、八仙歸位之後。現在要做的,是先在北遊記和東遊記中埋下伏筆。
申公豹轉身走出洞府,駕雲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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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遊之始,真武降魔。
北俱蘆洲,苦寒之地。
此地終年積雪,寒風如刀,卻是妖族最後的樂土。自上古巫妖大戰後,殘存的妖族大多退守於此,繁衍生息。北俱蘆洲七十二洞妖王,個個神通廣大,麾下妖魔數以萬計。
天庭對此地覬覦已久。
申公豹降落在北俱蘆洲邊緣一座雪山之巔,極目望去,但見萬裏冰封,銀裝素裹。寒風吹動他的黑袍,獵獵作響。
《造化玉牒》自動翻開,停在“真武大帝”那一頁。
畫卷展開,浮現出一位披發跣足、黑衣金甲的神將。此神面容威嚴,手持北方黑馳袞角斷魔雄劍,足踏龜蛇,正是鎮守北方的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又稱玄武大帝,本爲北極四聖之一,掌管北方七宿。封神之後,天庭勢弱,北俱蘆洲妖族勢大,已成心腹之患。”
“玉帝與老君商議,命真武下凡歷劫,收服三十六員妖魔,實爲征伐北俱蘆洲之先鋒。”
“此乃‘北遊記’之始——看似降妖伏魔,實則開疆拓土。”
畫面中,真武大帝率天兵天將征伐北俱蘆洲,與妖族大戰;畫面中,他收服三十六員妖魔,將其煉化爲部將;畫面中,他在北俱蘆洲建立道場,鎮壓妖族氣運。
一切看似天庭除魔衛道。
但《造化玉牒》繼續揭示:
“真武降魔,乃是天庭與佛門之交易。如來允諾不插手北俱蘆洲之事,換取天庭在西遊中的配合。而真武所收三十六妖魔,過半爲不願歸順西方教之妖族強者。”
“此戰之後,北俱蘆洲妖族元氣大傷,天庭將勢力延伸至此。而佛門則借機在南瞻部洲擴張,各取所需。”
“唯一受損者,唯北俱蘆洲萬千妖族生靈。”
申公豹站在雪山之巔,寒風吹得他衣袍翻飛。
他能感覺到——腳下這片冰封的大地深處,隱藏着古老而強大的妖族氣息。那是自巫妖大戰幸存下來的血脈,歷經數百萬年而不滅。
“黑風老妖……”申公豹念出這個名字。
那是他在數年前埋下的伏筆。
當時他化身遊方道人,點醒黑風老妖,助妖族結成聯盟,布下“萬妖戮仙陣”。如今數年過去,不知那些妖族準備得如何了。
申公豹抬腳一踏,身形沒入積雪之中。
地底深處,別有洞天。
穿過數百丈冰層,下方竟是一片溫暖如春的地下世界。這裏有發光的苔蘚照亮通道,有溫泉流淌形成溪流,有奇花異草生長在石縫之間。
申公豹循着氣息,來到一處巨大的地下洞穴。
洞穴中央,七十二尊石椅呈圓形排列。此刻正有十餘位妖王在此議事,爲首的正是黑風老妖——一個身高丈二、黑面獠牙的巨漢。
“申公豹道長?”黑風老妖猛然站起,眼中閃過驚喜之色。
其餘妖王也紛紛起身,神色各異。
申公豹微微頷首:“數年不見,諸位可還安好?”
“托道長的福,這些年我們按道長所傳陣法操練,已有小成。”黑風老妖說着,又嘆了口氣,“只是……真武大帝尚未下界,弟兄們難免有些懈怠。”
“快了。”申公豹淡淡道,“西遊取經已啓,待唐僧師徒走過一半路程,真武便會下凡。屆時,便是北俱蘆洲生死存亡之戰。”
衆妖王神色一凜。
“道長,那‘萬妖戮仙陣’真能抗衡真武?”一位白面書生模樣的妖王問道。
“單憑陣法,自然不能。”申公豹說,“真武乃北極四聖之一,又有天庭支持,修爲已達大羅金仙巔峰。但——”
他頓了頓,環視衆妖:“若再加上一樣東西,便有五成勝算。”
“什麼東西?”
“周天星鬥大陣的殘圖。”
衆妖王倒吸一口涼氣。
周天星鬥大陣,那是上古妖庭鎮族大陣,曾與巫族十二都天神煞大陣齊名。巫妖大戰後,此陣早已失傳,只留下些許殘篇流落三界。
黑風老妖顫聲道:“道長……真有此陣殘圖?”
“有。”申公豹從懷中取出一卷獸皮,“此乃貧道這些年苦心搜集所得,雖不全,卻有周天星鬥大陣三成威能。若與萬妖戮仙陣結合,當可抗衡真武。”
他將獸皮遞給黑風老妖:“此陣需三百六十五位妖王共同主持,對應周天三百六十五顆主星。你們七十二洞,每洞出五位強者,再從北俱蘆洲各處召集其餘妖王,當可湊齊此數。”
黑風老妖接過獸皮,雙手微微顫抖。
他能感覺到獸皮上散發出的古老而恐怖的氣息——那確實是上古妖庭的遺物。
“道長……”黑風老妖抬起頭,眼中閃過復雜神色,“您爲何如此助我妖族?據我所知,您本是道門出身……”
“正因爲出身道門,才更知其中齷齪。”申公豹聲音平靜,“天庭要北俱蘆洲,佛門要南瞻部洲,道門要東勝神洲……三界雖大,卻已無衆生立足之地。”
“我助你們,不是憐憫,而是交易。他日我若需援手,希望北俱蘆洲的妖族,能成爲我的助力。”
衆妖王面面相覷。
最終,黑風老妖重重點頭:“道長放心!妖族雖野,卻也知恩義。他日道長若有差遣,北俱蘆洲萬千妖族,任憑驅策!”
“善。”申公豹微微頷首,“既如此,貧道再傳你們一篇《化形秘術》,可助妖族精銳化作人形,混入真武軍中,裏應外合。”
他又取出一枚玉簡,將其中法訣傳授給衆妖王。
做完這一切,申公豹不再停留,告辭離去。
離開北俱蘆洲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片冰封的大地。
“真武降魔……呵呵,且看是誰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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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遊之續,八仙歸位。
申公豹回到東海時,已是三個月後。
蓬萊島上,八仙已陸續到齊。
鐵拐李、漢鍾離、張果老、藍采和、何仙姑、呂洞賓、韓湘子、曹國舅——八人各居一島,看似各自修行,實則暗流涌動。
申公豹隱去身形,先來到鐵拐李所在的“藥王島”。
此島遍生奇花異草,藥香撲鼻。島中央有座簡陋茅屋,屋前一位跛足道人正架爐煉丹,正是鐵拐李。
申公豹現出身形時,鐵拐李頭也不抬:“來了?”
“道長知道貧道要來?”
“老君童子不是白當的。”鐵拐李繼續扇着火,“你點醒呂洞賓、何仙姑的事,我都知道。”
申公豹在爐前石凳上坐下:“那道長如何看?”
鐵拐李停下扇子,抬起頭。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眼中卻有着與外貌不符的清明:“老君讓我下界,是爲應劫。可沒說過,劫該怎麼應。”
“道長之意是?”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話不假。”鐵拐李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可這‘神通’爲誰而顯?爲老君?爲天庭?還是爲我們自己?”
申公豹靜靜聽着。
“我本是老君座前看爐童子,因打瞌睡燒壞了八卦爐,被貶下凡。”鐵拐李說,“老君說,這是劫數,歷劫之後可返天庭。可我下界這些年,看了太多,想了太多……”
他頓了頓:“若一切皆是安排,那‘返天庭’之後呢?繼續看爐?繼續做那永遠不能打瞌睡的童子?”
“道長想要自由?”
“誰不想要?”鐵拐李反問,“可自由二字,在三界之中何其奢侈。”
申公豹沉默片刻,忽然道:“若貧道說,有機會呢?”
鐵拐李眼神一凝:“什麼機會?”
“掀翻棋盤的機會。”申公豹一字一句,“八仙過海,不一定非要按他們畫的路線走。東海之上,也不一定非要有人隕落。”
“你……”鐵拐李深吸一口氣,“你想怎麼做?”
“很簡單。”申公豹說,“三年後渡海之時,你們按原計劃行事。但在關鍵時刻,我會出手。何仙姑不會死,呂洞賓的道心也不必用情傷來鑄就。而你們八仙——”
他盯着鐵拐李的眼睛:“可以真正‘逍遙’,而非做別人棋盤上的棋子。”
鐵拐李沉默了很長時間。
爐火噼啪作響,丹爐中散發出濃鬱的藥香。
最終,他緩緩點頭:“我需要做什麼?”
“第一,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按老君的吩咐行事。”
“第二呢?”
“第二,”申公豹取出一枚黑色丹藥,“服下此丹。此丹無害,只會暫時遮掩天機,讓老君看不清你的真實想法。待渡海之日,藥效自解。”
鐵拐李接過丹藥,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申公豹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道長痛快。”
“不是痛快,是憋屈太久了。”鐵拐李苦笑,“做棋子做了幾百年,也該爲自己活一次了。”
申公豹起身,拱手一禮,身形消散。
下一站,韓湘子所在的“玉簫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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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簫島上,琴聲悠揚。
韓湘子一襲白衣,坐在竹林之中,手撫古琴。琴聲清越,卻隱含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憂鬱。
申公豹出現在竹林外時,琴聲戛然而止。
“道長請進。”韓湘子的聲音傳來。
申公豹走進竹林,看見那位以音樂得道的仙人。韓湘子面容俊美,氣質出塵,可眉宇間卻鎖着一抹化不開的愁緒。
“道長是爲點醒我而來?”韓湘子開門見山。
“看來韓道友早有察覺。”
“天界樂神,最擅聽音辨情。”韓湘子苦笑,“這些年,我聽多了天庭的仙樂,也聽多了背後的算計。八仙之局……我本不願參與。”
“爲何又參與了?”
“因爲沒得選。”韓湘子站起身,走到一株翠竹旁,“玉帝下旨,命我轉世下凡,入八仙之局。我若抗旨,便是形神俱滅。我若從命……至少還能留一線生機。”
申公豹默然。
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連做棋子的資格,都是別人施舍的。
“如果我告訴你,”申公豹緩緩道,“有機會跳出這個局呢?”
韓湘子猛然轉身:“什麼機會?”
“與我合作的機會。”申公豹說,“三年後渡海,我會在暗中布局。屆時,你可趁亂‘隕落’,實則金蟬脫殼,遠走他方,從此逍遙三界,再不受天庭約束。”
“金蟬脫殼……”韓湘子眼中閃過光芒,“可能麼?”
“可能。”申公豹點頭,“但需你配合。”
“如何配合?”
“繼續彈你的琴,修你的道,裝作對一切一無所知。”申公豹說,“待渡海之日,我會給你信號。屆時你按計劃行事,我自會接應。”
韓湘子沉默良久,忽然問:“爲什麼幫我?”
“因爲我看不慣。”申公豹說,“看不慣有人高高在上,隨意擺布他人命運。看不慣這三界,成了少數人收割衆生的牧場。”
他頓了頓:“這個理由,夠麼?”
韓湘子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笑:“夠。足夠了。”
他走到琴前,重新坐下,手指輕撫琴弦:“道長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這盤棋……我也想看看,到底能不能掀翻。”
琴聲再起。
這一次,琴聲中再無憂鬱,只有錚錚傲骨。
申公豹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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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玉簫島,申公豹並未再去見其他八仙。
張果老、藍采和、曹國舅三人,或是心甘情願,或是懵懂無知,暫時不必點醒。棋子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他回到東海之上,立於浪尖,眺望蓬萊諸島。
八仙之中,已有四人覺醒——呂洞賓、何仙姑、鐵拐李、韓湘子。
北俱蘆洲,妖族聯盟已成。
南遊記的伏筆,也已埋下。
而西遊路上,孫悟空正在五行山下修煉《混元一氣功》,豬八戒、沙僧、白龍馬也已被種下懷疑的種子。
“棋局已布,只待落子。”
申公豹低聲自語,眼中閃過深邃的光芒。
三年。
還有三年時間。
三年後,八仙渡海,便是這盤逆天大棋的第一次交鋒。
屆時,他要讓那些高高在上的聖人知道——
棋子,也能反噬執棋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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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
下回預告:
西遊路上暗潮涌,五行山下金光動;
取經師徒生疑竇,誰解其中計謀深?
且看申公豹如何布局西遊,又在取經路上,埋下怎樣一場顛覆佛門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