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北洲寒歌
北俱蘆洲，萬年凍土。
自開天辟地以來，此地便是苦寒絕域。天穹常年籠罩灰黃色陰雲，日月之光難以穿透。大地覆着千丈玄冰，冰層之下封凍着上古戰場的遺跡——折斷的巨斧、破碎的戰旗、巨龍與魔神的骸骨，都在冰封中保持着戰死時的姿態。
這裏是妖族的最後淨土。
三百年前，申公豹第一次踏足此地時，曾問黑風老妖：“如此苦寒，爲何不南遷？”
黑風老妖當時指着南方冷笑：“南邊？南邊是天庭的地盤，是佛門的牧場，是那些視妖族爲螻蟻的‘正道’仙神。在這裏我們雖苦，卻是自由的。去了南邊……要麼成坐騎，要麼變材料，要麼就是被‘降妖除魔’的功德。”
如今三百年過去，北俱蘆洲七十二洞妖王已盡數覺醒。
黑風洞中，黑風老妖端坐玄冰王座。他身側站着三十六位大妖，每一位都是洞主級別，修爲最淺的也有太乙真仙之境。這些大妖形態各異——有身高十丈的雪猿妖王，有通體漆黑的玄蛇妖後，有背生雙翼的冰鸞仙子，更有許多只存在於上古傳說中的異種血脈。
洞府牆壁上，懸掛着一幅巨大的北俱蘆洲地圖。地圖上標注着三百六十五個紅點，每個紅點都是一處“星位”——正是周天星鬥大陣的陣眼。
“都準備好了？”黑風老妖沉聲問。
雪猿妖王捶打胸膛，聲如悶雷：“七十二洞妖兵，合計三百六十五萬，已按星位布陣完畢。只等真武小兒前來送死！”
玄蛇妖後吐着信子，陰冷道：“老妖，申公豹那個道人……真可信麼？他畢竟是道門出身。”
冰鸞仙子展開雙翼，冰晶簌簌落下：“申道長這三百年來，傳我等陣法，授我等功法，更冒險爲我們煉化‘弱水之精’。若他真要算計我們，何須如此麻煩？”
黑風老妖緩緩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那三百六十五個星位：“老夫活了三萬六千年，見過太多算計。申公豹此人……確有私心。他要借我等之力，對抗天庭，建立他想要的新秩序。但——”
他轉身，環視衆妖：“但這三百年，他從未強迫我等做任何事。每一次傳法，都明言利害；每一次布局，都讓我們自己選擇。更關鍵的是……”
黑風老妖眼中閃過復雜光芒：“他給了我們一個可能——一個不再被當作‘妖魔’，不再被隨意打殺，可以堂堂正正活在三界的可能。爲此，便是賭上性命，老夫也認了。”
洞府外，風雪更急了。
有探子來報：“報——真武大帝已出南天門！率十萬天兵，三十六神將，正朝北俱蘆洲而來！”
黑風老妖深吸一口氣：“傳令下去——按申道長所授‘星鬥妖陣’，迎敵！”
“是！”
二、真武南來
南天門外，十萬天兵列陣。
這些天兵非尋常天將，皆是真武麾下精銳。他們披玄甲，持黑旗，踏烏雲，個個面色冷峻，眼中只有鐵血殺伐之氣。十萬大軍列陣，竟無一絲雜音，只有旌旗在罡風中獵獵作響。
軍陣前方，三十六員神將一字排開。
這些神將形態各異，有龜蛇二將化爲原形，匍匐陣前；有巨靈神高達百丈，肩扛開山斧；有雷電二部正神，周身電光纏繞；更有許多封神榜上有名的戰將——他們曾是截教門人，封神後歸於真武麾下，如今卻要征伐同爲妖族的北洲生靈。
軍陣中央，真武大帝端坐玄黑戰車。
他並非文官打扮，而是披甲執劍，顯出征戰之姿。身披北方玄元鎧，手持真武蕩魔劍，足踏龜蛇二將所化的玄龜靈蛇，眉間天眼已開，目光如電，掃視北方大地。
“元帥，”龜將低聲道，“此次出征，玉帝旨意是‘降妖除魔，收復北洲’。但末將聽聞……北洲妖族這些年實力大漲，更得了高人指點，布下大陣。此戰恐怕……”
“不必多言。”真武聲音平靜，“我奉天命而來，自當盡忠職守。至於北洲妖族是強是弱，是正是邪——戰場之上，自有分曉。”
他頓了頓：“傳令三軍，入北洲後，不得濫殺無辜。凡投降者，可免一死。頑抗者……格殺勿論。”
“遵命！”
戰車啓動，十萬天兵如黑雲壓境，向南天門下界。
真武坐在戰車上，閉目養神。但他心中，遠非表面那般平靜。
三日前，他收到一封密信。
信上沒有署名，只有一句話：
“將軍可知，北洲妖族爲何寧守苦寒，不歸天庭？”
信紙背面，是一幅簡陋的地圖——標注着北俱蘆洲地底深處，那三百六十五處星位，以及星位下埋藏的……上古妖庭遺跡。
真武認出了那字跡。
那是申公豹的筆跡。
他與申公豹並無交情，封神時甚至是對手。但三百年過去，很多事情都變了。他知道申公豹脫困後，一直在暗中布局；知道觀音在扶持取經隊伍；知道三界暗流洶涌，一場變革正在醞釀。
而北俱蘆洲這一戰，或許就是變革的開端。
“申公豹……”真武心中默念，“你究竟想讓我看到什麼？”
戰車已入北洲地界。
寒氣撲面而來，連天兵身上的玄甲都開始結霜。前方萬裏冰原，一片死寂，但真武的天眼已看見——冰原之下，三百六十五處星位正在緩緩亮起，一股古老而磅礴的妖氣，正從地底深處蘇醒。
“全軍——戒備！”
真武猛然睜眼，真武劍出鞘！
三、星鬥妖陣
北洲冰原上空，烏雲壓頂。
十萬天兵如黑色潮水般涌來，軍陣嚴整，殺氣沖天。但下方冰原卻一片死寂，連風雪都停了，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真武立於戰車之上，天眼全開，掃視冰原。
他看見了。
冰層之下三百六十五處，每一處都有一支妖族軍隊在蟄伏。那些妖族非是烏合之衆，而是按某種古老陣法排列，每一支軍隊都占據一個“星位”，彼此氣息相連，構成一個覆蓋整個北洲的巨大妖陣！
“這是……”真武瞳孔驟縮，“周天星鬥大陣的變陣？！”
他曾在紫霄宮聽道時，聽道祖提過此陣——上古妖庭鎮族大陣，以三百六十五位大妖爲陣眼，對應周天三百六十五顆主星。陣成之時，可引動周天星辰之力，威力足以抗衡聖人！
但此陣早在上古巫妖大戰時便已失傳，妖族殘部退守北洲後，更無人能布此陣。如今這簡化版的“星鬥妖陣”雖不及原陣萬一，卻也絕非尋常天兵能破！
“列陣——玄武天罡陣！”
真武反應極快，立刻變陣。十萬天兵迅速變位，化作一個巨大的玄武神獸虛影——龜身蛇尾，背負玄甲，正是真武的本命陣法。
兩座大陣在冰原上空對峙。
一者妖氣沖天，星辰隱現；一者神威浩蕩，玄武鎮世。
冰層炸裂！
三百六十五處星位同時亮起，無數妖族從冰下沖出！爲首者正是黑風老妖，他顯化真身——一頭高達百丈的黑色巨熊，熊掌踏地，冰原開裂！
“真武！”黑風老妖仰天咆哮，“北俱蘆洲乃我妖族故土，天庭有何資格來‘收復’？！”
真武劍指下方：“黑風，你妖族占據北洲萬年，殘害生靈，不服教化。今日我奉玉帝旨意，特來降妖除魔。若肯歸降，可免一死；若頑抗……便是自取滅亡！”
“歸降？”雪猿妖王捶胸大笑，“歸降之後呢？像那些被收爲坐騎的同族一樣，永世爲奴？還是像那些被抽筋扒皮的同族一樣，變成法寶材料？”
玄蛇妖後嘶聲道：“真武，你也是妖族出身！玄武神獸，上古之時亦是妖族大聖！如今你卻率天兵來征伐同族，可對得起你的血脈？！”
真武沉默。
他確是玄武神獸化形，這是他的根腳，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封神之後，他受封真武大帝，鎮守北方，看似位高權重，實則處處受天庭節制。征伐北洲妖族這個命令，他本不願接，但玉帝旨意已下，他別無選擇。
“各爲其主。”真武緩緩道，“我既受天庭敕封，自當盡忠職守。今日之戰……無可避免。”
“那就戰！”黑風老妖怒吼，“星鬥妖陣——起！”
三百六十五處星位同時爆發光芒！光芒沖天，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巨大的星圖！星圖緩緩旋轉，每一顆“星辰”都是一位大妖坐鎮，妖氣與星辰之力融合，化作無數星光箭矢，如暴雨般射向天兵大陣！
“玄武——御！”
真武劍指蒼穹，玄武虛影仰天長嘯，龜甲上浮現無數符文，化作一面巨大的光盾。星光箭矢射在光盾上，炸開漫天光華，卻難以突破。
但真武心中卻是一沉——這星鬥妖陣的威力，遠超預期！更關鍵的是，他感應到地底深處，一股更恐怖的力量正在蘇醒……
“是時候了。”
冰原邊緣，一座冰峰上，申公豹負手而立。他看着空中對峙的兩座大陣，眼中無悲無喜。
他等待這一刻，已經三百年。
三百年前，他第一次來北洲，便勘破了此地秘密——北俱蘆洲冰層之下，埋藏着上古妖庭的“周天星鬥大陣”殘陣。此陣雖殘，卻仍保留着三成威能，若能重啓，足以抗衡大羅金仙。
於是他開始布局。
傳妖族陣法，授妖族功法，更在暗中煉化“弱水之精”——那並非普通的弱水，而是取自北冥之淵的本源弱水，一滴可化江河，一捧可淹大洲。
而這一切，都是爲了今天。
他要讓真武看見——看見妖族並非螻蟻，看見天庭的“正義”何等虛僞，看見這舊秩序的殘酷與不公。
更要讓真武……做出選擇。
“將軍，”申公豹望向空中真武的身影，“你是要繼續做天庭的刀，還是……做回那個守護北方的玄武？”
他抬手，掌心浮現一枚黑色令符。
令符上刻着一個古篆：引。
“弱水大陣——開！”
四、弱水滔天
令符炸裂。
北洲極北之地，北冥之淵忽然劇烈震動！
那是一片終年黑暗的深淵，深不見底，傳說直通九幽。深淵中本是一片死寂，此刻卻傳出“譁啦啦”的水聲——不是普通水聲，而是沉重如汞、粘稠如漿的流動聲。
下一刻，黑色弱水如火山噴發，從深淵中沖天而起！
那不是一道水柱，而是一片黑色的“天幕”！弱水在空中鋪展，覆蓋了整個北洲天空！陽光被徹底遮蔽，天地陷入黑暗，只有星鬥妖陣的三百六十五顆“星辰”，在弱水黑幕下發出幽光。
“這是……北冥弱水？！”真武臉色大變。
弱水，鵝毛不浮，仙佛難渡！此水非三界五行之物，乃是混沌初開時，濁氣下沉所化的“玄陰真水”。尋常弱水便已可怕，這北冥本源弱水更是恐怖——便是大羅金仙沾上一滴，也要修爲大損！
“全軍——升空！”
真武急令，十萬天兵急速拔高，想要避開弱水。但弱水上升的速度更快，轉眼已漫過半數天兵！
那些被弱水沾染的天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如石頭般墜落。他們的仙體在弱水中迅速消融，化作一縷縷青煙，連真靈都被弱水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只一瞬，便有上萬天兵隕落！
“不——！”真武目眥欲裂。
這些天兵跟隨他征戰多年，雖非血脈至親，卻也有袍澤之情。眼見他們如此慘死，真武心中涌起滔天怒火。
“黑風！申公豹！你們竟用如此歹毒手段？！”
黑風老妖在弱水之下冷笑：“歹毒？真武，你率十萬天兵來征伐我北洲，便不歹毒？那些天兵手中的刀劍，斬向我妖族兒郎時，便不歹毒？！”
他指向那些墜落的妖族屍體——剛才的星光箭矢雖然被玄武大陣擋住大半，卻仍有數千妖族被天兵反擊所殺。
“弱水之下，衆生平等。”黑風老妖聲音冰冷，“你天庭視我妖族如草芥，今日便讓你也嚐嚐……被當作草芥的滋味！”
弱水繼續上升，已逼近真武所在的中軍。
真武咬牙，真武劍全力斬出！一道千丈劍光劈向弱水，想要將其斬開。但劍光入水，卻如泥牛入海，只激起幾圈漣漪，便被弱水吞噬。
“沒用的。”申公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弱水乃玄陰之精，可吞噬一切五行之力。你的真武劍雖是先天靈寶，卻也逃不脫五行範疇。”
真武猛然轉頭，看向聲音來源：“申公豹！你出來！”
冰峰上，申公豹現出身形。
他依舊一襲黑袍，面色平靜，仿佛眼前這場殺戮與他無關。
“真武將軍，三百年不見，別來無恙？”申公豹微微頷首。
“你究竟想做什麼？”真武劍指申公豹，“以弱水屠戮天兵，與那些濫殺無辜的妖魔何異？！”
“我想讓你看見真相。”申公豹緩緩道，“看見天庭所謂的‘正義’，不過是強者對弱者的壓迫。看見這北洲妖族，並非天生邪惡，只是想要一片生存之地。更想讓你看見……”
他頓了頓：“你自己內心的掙扎。”
真武握劍的手微微一顫。
申公豹繼續道：“將軍是玄武神獸化形，本該是妖族大聖。封神之後，你受天庭敕封，鎮守北方，看似風光，實則處處受制。征伐北洲這個命令，你本不願接，卻不得不接——因爲違抗玉帝旨意，便是形神俱滅。”
“今日之戰，你勝了，北洲妖族將遭滅頂之災，而你……將永遠背負屠戮同族的罪孽。你敗了，天庭不會放過你，你會成爲下一個被‘降妖除魔’的對象。”
“無論勝敗，你都是輸家。”申公豹直視真武，“因爲從一開始，你就被放在了錯誤的位置上——一把刀，永遠只會是刀，不會成爲執刀人。”
真武沉默。
他看着四周不斷墜落的天兵，看着下方那些妖族眼中的恨意與決絕，看着這漫天弱水……忽然覺得申公豹說的，或許是對的。
他這一生，都在爲別人而戰。
爲天庭，爲玉帝，爲那些高高在上的聖人。
可他自己想要什麼？
守護北方安寧？但這“安寧”，卻是以征伐、鎮壓、屠戮換來的。
維護天道正義？但這“正義”，卻是強者定義的。
真武劍緩緩垂下。
五、石猴破局
就在真武內心掙扎時，九天之上，忽然傳來一聲長笑：
“哈哈哈……好一場大戲！看得俺老孫手癢！”
一道金光破開弱水黑幕，直落戰場中央！
金光散去，現出身形——正是孫悟空！
他扛着金箍棒，抓耳撓腮，咧嘴笑道：“真武老兒，申公豹，還有各位妖族的朋友，你們打得熱鬧，怎能少了俺老孫？”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黑風老妖皺眉：“齊天大聖？你怎會來此？”
申公豹眼中卻閃過明悟：“大聖是來……破局的？”
“聰明！”孫悟空豎起大拇指，“俺老孫在西行路上，感應到北方煞氣沖天，掐指一算，原來是真武老兒要和妖族開戰。這等熱鬧，怎能錯過？”
他轉向真武：“老真武，俺問你——你可記得，五百年前俺大鬧天宮時，你爲何不出手？”
真武一怔。
五百年前孫悟空大鬧天宮，他確實在北方鎮守，未曾參與圍剿。當時玉帝曾下旨調他回天，他卻以“北方不穩”爲由，遲遲未動。
“因爲你知道，那場鬧劇本就是算計。”孫悟空一字一句，“如來與玉帝的算計，觀音與老君的算計，所有人都把俺老孫當作棋子。你不願參與，因爲你看不慣——看不慣那些高高在上的聖人，把衆生當作玩物。”
真武握緊劍柄：“你……”
“今日之戰，也是一樣。”孫悟空指向漫天弱水，“申公豹布下弱水大陣，看似狠毒，實則是在逼你——逼你看見這天庭的虛僞，逼你做出選擇。而妖族奮起反抗，也不是因爲他們天生好戰，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權利。”
他環視全場，聲音響徹天地：
“憑什麼妖族就該被鎮壓？憑什麼弱者就該被欺凌？憑什麼那些聖人一句話，就能決定億萬生靈的生死？！”
“俺老孫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俺知道——若這天地不公，就該掀了它！若這秩序吃人，就該改了它！”
話音落，孫悟空身形暴漲！
不是法天象地，而是……混沌戰體終極形態！
他周身混沌氣流翻涌，化作一尊萬丈高的巨人！那巨人非人非魔，面容在石猴與混沌魔神之間不斷變幻，六條手臂各持一件混沌神器虛影——刀、槍、劍、戟、斧、鉞！
更驚人的是，巨人眉心處，睜開了一只豎眼。
那不是火眼金睛，而是一只純粹的、混沌未分的“混沌之眼”！眼中無瞳孔，只有一片翻滾的灰色氣流，氣流中隱現開天辟地、星河生滅的景象！
“這是……”申公豹瞳孔驟縮，“混沌魔神本相？！大聖，你竟已能顯化到此等境界？！”
孫悟空（或者說混沌巨人）開口，聲音如萬雷齊鳴：
“這三百年，俺老孫在西行路上，每戰一次，便煉化一分因果，明悟一分混沌真諦。今日這北洲戰場，因果糾纏，殺伐沖天，正是俺突破的契機！”
他看向漫天弱水：“這弱水大陣，困得住天兵，困得住真武，卻困不住……混沌！”
混沌巨人六臂齊揮！
六件混沌神器虛影同時斬向弱水黑幕！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光芒萬丈的異象，只有……“消融”。
弱水遇到混沌之力，就像冰雪遇到烈火，開始迅速蒸發、消散！不是被斬開，而是被“還原”成了最原始的混沌元氣！
“這不可能！”黑風老妖駭然，“弱水乃玄陰之精，非五行之物，怎會被……”
“因爲混沌，在五行之上，在陰陽之上，在一切法則之上！”申公豹眼中精光暴漲，“混沌是萬物之始，也是一切秩序的克星！弱水雖強，終究是‘秩序’的一種形態。而在混沌面前，所有秩序……都要回歸本源！”
不過十息，漫天弱水已被混沌巨人煉化大半！
真武看着這一幕，心中震撼無以復加。
他忽然明白了。
孫悟空今日來此，並非單純爲了助戰，而是爲了……展示一種可能。
一種以混沌破秩序，以變革破舊規的可能。
“將軍，”孫悟空（已恢復原本大小）看向真武，“現在，你該如何選擇？”
真武沉默良久。
他看向那些幸存的天兵——他們眼中已無戰意，只有恐懼與迷茫。
看向妖族——他們雖然死傷慘重，卻依然挺直脊梁。
看向申公豹——這個曾經的對手，如今卻在布一個更大的局。
最後看向自己手中的真武劍。
這把劍，曾斬妖除魔，曾守護北方，也曾……沾染過無辜者的血。
“我……”真武緩緩開口，“我願……罷戰。”
“元帥？！”龜蛇二將驚呼。
“不必多說。”真武抬手制止，“今日之戰，已無意義。天庭要的北洲，妖族要的生存，本可兩全。之所以兵戎相見，不過是因爲……無人願意傾聽，無人願意退讓。”
他轉向黑風老妖：“黑風，我可代北洲妖族向天庭請命——若妖族願守北洲，不南侵，不殘害生靈，我可保妖族在北洲自治之權。”
黑風老妖眯起眼睛：“真武，你說了可算？”
“我以真武大帝之名立誓。”真武一字一句，“若天庭不允，我便……辭去神職，與爾等共守北洲。”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
連申公豹都露出驚訝之色——他沒想到，真武竟會做出如此決斷。
孫悟空卻咧嘴笑了：“好！這才像話！打打殺殺有什麼意思？坐下來談，才是正道！”
但就在此時，九天之上，忽然傳來一聲冷哼：
“真武，你好大的膽子。”
六、天庭震怒
烏雲散開，現出三道人影。
正是托塔李天王、哪吒三太子，以及……太白金星！
李天王手持黃金塔，面色陰沉：“真武，玉帝命你征伐北洲，你卻擅自罷戰，還要爲妖族請命？你這是……要反？！”
哪吒腳踏風火輪，火尖槍直指真武：“真武元帥，你可想清楚了！違抗玉帝旨意，是什麼下場！”
太白金星卻捋須微笑：“真武將軍，莫要沖動。今日之事，或有誤會。不如先收兵回天，面見玉帝，再行商議？”
三人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一個和稀泥，正是天庭慣用的手段。
真武看着他們，忽然笑了。
那是釋然的笑。
“李天王，哪吒，太白金星。”他緩緩道，“我鎮守北方三千年，大小征戰百餘場，從未違抗過天庭旨意。但今日……我要破例了。”
“爲何？”
“因爲我看清了。”真武劍指下方妖族，“他們不是魔，只是想要活下去的生靈。因爲我看清了天庭的‘正義’，不過是強者對弱者的壓迫。更因爲……”
他看向孫悟空、申公豹：“我看到了一種可能——一種不再有征伐，不再有壓迫，衆生皆可安身立命的可能。”
“荒謬！”李天王怒喝，“天庭統御三界，乃道祖欽定，玉帝親掌！你等妖族不服教化，本就是罪！真武，你今日之言，已犯天條！若再不收兵，休怪本天王……執行天規！”
黃金塔祭起，化作萬丈巨塔，就要鎮壓而下！
但有人比他更快。
孫悟空。
金箍棒化作擎天之柱，一棍砸在黃金塔上！
鐺——！
金鐵交鳴之聲震徹天地！黃金塔被砸得倒飛而回，塔身出現道道裂痕！
“李靖！”孫悟空冷笑，“五百年前你沒攔住俺老孫，五百年後……你更攔不住！”
哪吒挺槍殺來：“妖猴放肆！”
“小娃娃，一邊玩去。”孫悟空隨手一棍，將哪吒連人帶槍砸飛百裏！
太白金星臉色大變，急忙祭出拂塵，想要困住孫悟空。但拂塵絲線剛近身，便被孫悟空周身的混沌氣流絞得粉碎！
“還有誰？”孫悟空扛着金箍棒，睥睨四方，“還有誰要攔真武老兒罷戰？還有誰要攔北洲妖族求生？”
無人應答。
李天王收回黃金塔，臉色鐵青，卻不敢再動手——剛才那一棍，讓他明白，如今的孫悟空，已非五百年前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的妖猴了。
太白金星長嘆一聲：“真武將軍，你今日之舉，已無回頭路。好自爲之吧。”
三人化作金光，回歸天庭。
真武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沉默良久。
他知道，從今日起，他再也不是天庭的真武大帝了。
但他不後悔。
“將軍，”黑風老妖走過來，神色復雜，“你……真的願意爲我妖族，放棄神位？”
“不是爲妖族。”真武搖頭，“是爲……心中的道。”
他看向申公豹：“申公豹，你布此局，不就是爲了逼我做出選擇麼？如今我選了，你滿意了？”
申公豹微微頷首：“將軍選了最難的路，但也是……最對的路。”
他看向孫悟空：“大聖今日前來，可是觀音菩薩的安排？”
“菩薩？”孫悟空咧嘴一笑，“她只是告訴俺北洲有熱鬧看，可沒讓俺幫誰。今日出手，是俺自己的選擇。”
他頓了頓：“不過說真的，看到真武老兒肯爲妖族罷戰，俺倒是有些佩服了。這三界之中，肯爲‘道’而舍‘位’的，不多。”
真武苦笑：“大聖莫要取笑。今日之後，我便是天庭叛逆，恐怕……要借北洲一地容身了。”
“歡迎之至。”黑風老妖抱拳，“北洲雖苦，卻有真心。”
風雪漸息。
殘陽如血，映照着戰後滿目瘡痍的冰原，也映照着這場變革中，第一個倒向新秩序的……天庭大神。
七、棋局新篇
是夜，黑風洞中設宴。
說是宴，其實不過是些粗陋酒肉，但氣氛卻難得融洽。真武與黑風老妖對飲，孫悟空與申公豹坐在一旁，衆妖王作陪。
酒過三巡，真武忽然問：“申公豹，你今日布下弱水大陣，若我真不顧一切，強攻破陣，你會如何？”
“那便戰到底。”申公豹平靜道，“弱水之下，我會讓妖族退入北冥之淵，以弱水爲屏障，與天庭周旋百年。百年時間，足夠取經隊伍走到靈山，足夠新秩序初現雛形。屆時……天庭自顧不暇，北洲之危自解。”
“你算得很深。”
“不得不深。”申公豹飲盡杯中酒，“這盤棋，對手是聖人，是天道，是千萬年積累的舊秩序。若不算深一些，如何破局？”
孫悟空插話：“老申，你實話告訴俺——觀音到底想做什麼？”
申公豹沉默片刻：“她想建立一個新世界。一個不再有聖人隨意擺布衆生，不再有量劫收割生靈，衆生皆可掌握自己命運的世界。”
“那她爲何要引混沌重臨？”真武皺眉，“混沌沖刷，三界將重歸虛無，這豈非與她的目標矛盾？”
“破而後立。”申公豹緩緩道，“舊秩序已根深蒂固，若不徹底打破，新秩序永遠無法建立。混沌重臨，看似毀滅，實則是在清除舊秩序的‘頑固污漬’。待混沌退去，新生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新世界。”
孫悟空撓頭：“聽不懂。俺就知道，誰對俺好，俺就對誰好；誰算計俺，俺就打誰。至於什麼新舊秩序……太復雜。”
申公豹笑了：“大聖這般，反而最好。因爲你的選擇，永遠出自本心，而非算計。這或許……正是觀音選你的原因。”
衆人又飲幾輪，各自散去。
洞外，申公豹與孫悟空並肩而立，仰望北洲夜空。
這裏看不到星辰，只有永恒的風雪，與風雪後深不見底的黑暗。
“大聖，”申公豹忽然道，“你覺得真武今日的選擇，是對是錯？”
“哪有什麼對錯。”孫悟空撇嘴，“選了，就別後悔。後悔，就別選。就這麼簡單。”
“若將來有一天，他要與昔日的袍澤兵戎相見呢？”
“那就打。”孫悟空眼中金光一閃，“但俺會留手——只要他們肯回頭。”
申公豹默然。
許久，他才道：“大聖，接下來的路，會更難。今日真武倒戈，天庭必不會善罷甘休。佛門、道門、各路勢力都會將目光投向北洲，投向西行路。你們……要小心。”
“怕什麼？”孫悟空扛起金箍棒，“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打不過……就跑唄！反正俺老孫跑得快！”
申公豹失笑。
是啊，這猴子永遠這般，天不怕地不怕。
但或許，正是這份純粹，才是破局的關鍵。
“對了，”孫悟空忽然想起什麼，“真武老兒罷戰後，北洲怎麼辦？天庭要是派兵來征討……”
“短期內不會。”申公豹搖頭，“今日一戰，天庭損兵折將，更丟了顏面。但玉帝不會就此罷休，他會從長計議，或許……會從其他方面施壓。”
“比如？”
“比如西行路。”申公豹看向西方，“取經隊伍才是這場變革的核心。天庭若想阻撓變革，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取經到不了靈山。”
孫悟空金睛眯起：“他們敢！”
“他們當然敢。”申公豹淡淡道，“而且，很快就會動手。”
風雪又起。
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無數雙手在布局。
但孫悟空不在乎。
他握緊金箍棒，眼中戰意燃燒。
“來吧，都來吧。讓俺老孫看看，這舊秩序的獠牙……到底有多利！”
話音落，他化作金光，消失在南方的夜空。
申公豹獨自站在風雪中，黑袍獵獵。
他望向天庭方向，又望向靈山，望向八景宮，望向金鰲島……
每個人都在布局，每個人都在算計。
而這場橫跨三界的大棋，才剛剛開始落子。
真正的廝殺，還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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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完）
【下章預告】
西行路險風波惡，天庭暗手顯猙獰；
四聖試心未盡劫，又遇黃袍阻前程。
且看取經隊伍如何在重重阻撓中繼續西行，而孫悟空新悟的混沌之眼，又將如何看破下一場殺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