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聽雨軒內,藥香苦澀,混雜着淡淡的血腥氣。

林晚吟靠在大迎枕上,膝蓋處敷着厚厚的藥膏,那鑽心的疼痛雖然減緩了一些,卻依然像無數根細針在骨頭縫裏扎着。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唯有一雙眼睛,黑得有些駭人,透着一股心如死灰後的沉靜。

沈慕寒端着藥碗坐在床邊,眼窩深陷,下巴上冒出了一層青黑的胡茬。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藥,吹涼了送到林晚吟嘴邊,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晚吟,喝點藥吧。大夫說了,這藥是活血化瘀的,喝了腿就不疼了。”

林晚吟沒有張嘴,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新科解元,此刻像是一只被抽去了脊梁的喪家犬,滿眼都是惶恐和討好。

“寒哥,”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煙,“祠堂那一跪,把你我也跪斷了。你何必還要強撐?”

沈慕寒的手一抖,藥汁灑在錦被上,暈開一片污漬。

“別胡說!”他慌亂地放下碗,伸手去握林晚吟的手,仿佛只要抓得緊些,就能留住流逝的一切,“我已經想好了,等你的傷好一些,我就帶你去京郊的莊子上住。那裏清淨,沒人打擾,也沒有……沒有母親逼你。咱們過咱們的日子,好不好?”

逃避。

又是逃避。

林晚吟看着他,眼底閃過一絲悲涼。他以爲只要躲開鬆鶴堂,躲開那個強勢的母親,問題就不存在了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你還姓沈,只要她還是你母親,我們能逃到哪裏去?”

“我不管!就算是不孝,我也要帶你走!”沈慕寒紅着眼低吼,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伴隨着錢媽媽那尖銳高亢的嗓門:“哎喲,我的老夫人,您慢着點!這大雪地的,仔細腳滑!”

沈慕寒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門簾被猛地掀開,冷風裹挾着風雪灌了進來。

沈夫人一身肅殺的黑衣,拄着龍頭拐杖,在顧清婉和錢媽媽的攙扶下,大步走了進來。她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床上的林晚吟。

“帶她走?”沈夫人冷笑一聲,拐杖重重地頓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沈慕寒,你是不是覺得你翅膀硬了,爲了個女人,連親娘都不要了?還要帶着她私奔?”

沈慕寒站起身,下意識地擋在林晚吟身前,聲音顫抖卻堅定:“母親!昨晚的事兒子還沒跟您算賬,您今日又來做什麼?晚吟已經被您罰跪傷了腿,您還要逼死她才甘心嗎?”

“我逼死她?”沈夫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指着林晚吟罵道,“是她在逼死我!沈家三代單傳,到了你這一輩,眼看就要絕後!她占着正妻的位置三年不下蛋,還不許納妾,這不是要絕我的戶是什麼?慕寒,你睜大眼睛看看,滿京城去打聽打聽,哪家的媳婦敢像她這麼霸道?”

“母親!”沈慕寒還要爭辯。

“你閉嘴!”沈夫人厲聲喝斷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達最後的通牒,“今日我來,不是跟你們商量的,是來通知你們的。錢媽媽,把東西拿上來!”

錢媽媽應了一聲,捧着一個托盤走上前來。托盤上放着兩樣東西:一張粉紅色的納妾文書,和一杯冒着熱氣的茶。

顧清婉站在沈夫人身後,今日穿了一身桃紅色的喜慶衣裳,臉上卻掛着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眼淚汪汪地看着沈慕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是什麼意思?”沈慕寒盯着那張文書,瞳孔驟縮。

“什麼意思?”沈夫人冷冷道,“既然林氏不能生,也不願生,那就讓能生的人來生!清婉是我的親侄女,知根知底,又是良家女子。今日,這杯妾室茶,林氏必須喝!這納妾文書,你必須籤!”

“我不籤!”沈慕寒一把掀翻了托盤。

“譁啦”一聲,茶杯碎裂,文書飄落在地。

“我說了,這輩子只要晚吟一個!誰也別想進聽雨軒的大門!”沈慕寒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雙眼赤紅。

“好!好!好一個情種!”沈夫人怒極反笑,她猛地推開扶着她的顧清婉,從袖子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直接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啊!姑母!”顧清婉尖叫一聲。

“夫人!”錢媽媽也嚇得跪在地上。

沈慕寒渾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母親:“母親……您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沈夫人的手在顫抖,鋒利的剪刀瞬間劃破了皮膚,一道鮮紅的血痕順着脖頸流了下來,觸目驚心,“既然你要做情種,要絕沈家的後,那我活着還有什麼盼頭?我還不如現在就死在你面前,去向沈家的列祖列宗謝罪!”

“母親!別!”沈慕寒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您把剪刀放下!兒子求您了!您別做傻事!”

“你別過來!”沈夫人厲聲尖叫,剪刀又往裏送了幾分,血流得更歡了,“除非你現在就答應納清婉爲妾,今晚就圓房!否則,我立刻死給你看!”

“母親……”沈慕寒崩潰大哭,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您爲什麼要逼我?爲什麼一定要逼我?我和晚吟只想好好過日子,爲什麼就這麼難?”

“不是我逼你,是命在逼我!是這個不孝的媳婦在逼我!”沈夫人哭喊着,另一只手指着床上的林晚吟,“林氏!你若是還有一點良心,還有一點做人媳婦的本分,你就勸勸慕寒!難道你真的要看着我血濺當場,背上一輩子逼死婆婆的惡名嗎?”

床榻之上,林晚吟一直冷眼看着這一幕鬧劇。

看着沈慕寒從憤怒到崩潰,看着沈夫人從威壓到以死相逼,看着顧清婉在旁邊假惺惺地抹眼淚。

這就是她的家。這就是她曾經以爲可以托付終身的地方。

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個吃人的魔窟。

“晚吟……”沈慕寒抬起頭,滿臉淚痕地看着她,眼神裏充滿了祈求、絕望和痛苦,“救救母親……求求你,救救母親……”

那一刻,林晚吟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徹底碎了,連渣都不剩。

他還是妥協了。

在孝道面前,在母親的鮮血面前,他們的愛情,她的尊嚴,都變得一文不值。他讓她“救救母親”,其實就是要她點頭,要她咽下這口帶血的玻璃渣,要她親手把別的女人送上丈夫的床。

“好。”

林晚吟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

“我答應。”

沈慕寒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上。他不敢看林晚吟的眼睛,只能把頭埋在臂彎裏,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沈夫人聽到這話,手裏的剪刀終於鬆了鬆,臉上露出了一抹勝利者的笑容,盡管那笑容因爲脖子上的血痕顯得格外猙獰。

“算你識相。”沈夫人把剪刀扔在地上,任由錢媽媽給她包扎傷口,眼神輕蔑地掃過林晚吟,“既然答應了,那就把規矩做了。清婉,去,給你表嫂敬茶。”

顧清婉立刻擦幹眼淚,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色。她重新倒了一杯茶,走到床邊,對着林晚吟盈盈下拜。

“表嫂……不,姐姐,請喝茶。”顧清婉的聲音甜膩得讓人作嘔,“以後清婉一定盡心侍奉姐姐和表哥,替姐姐分憂。”

林晚吟看着那杯茶。

茶水碧綠,倒映着顧清婉那張年輕得意的臉。

分憂?是分寵吧。

林晚吟伸出手,接過茶盞。她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顫抖。

“顧清婉,”林晚吟看着她,眼神冷冽如冰,“這杯茶我喝了。但是你要記住,妾就是妾。只要我不死,你永遠都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顧清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立刻換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姐姐教訓的是,清婉記住了。”

林晚吟仰頭,將那杯苦澀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杯重重地擱在床頭櫃上,發出“砰”的一聲。

“好了。”林晚吟閉上眼睛,靠回枕頭上,“茶喝了,人收了。母親,您滿意了嗎?若是滿意了,就帶着您的好侄女出去吧。我累了。”

沈夫人冷哼一聲,目的達到,她也不想多留。

“算你懂規矩。”沈夫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今晚就在惜春閣擺兩桌酒,自家人熱鬧熱鬧,也算是給清婉一個交代。慕寒,你還不起來?跟我去準備準備!”

沈慕寒依然跪在地上,像是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慕寒!”沈夫人提高了嗓門,“你還在鬧什麼別扭?林氏都答應了!難道你還要氣死我嗎?”

沈慕寒緩緩抬起頭,目光空洞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林晚吟。

林晚吟閉着眼,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他。

“走吧。”沈慕寒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站起身,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跟在沈夫人身後,行屍走肉般地走了出去。

顧清婉跟在後面,臨出門時,回頭看了林晚吟一眼。

那眼神裏,沒有了剛才的怯懦,只有赤裸裸的挑釁和得意。

房門關上。

聽雨軒重新恢復了死寂。

“小姐……”小桃跪在床邊,早已哭成了淚人,“您爲什麼要答應啊?您爲什麼要喝那杯茶啊?那是妾室茶啊!喝了就是認了啊!”

林晚吟睜開眼,看着頭頂的承塵,眼角幹澀,竟然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我不答應又能如何?”林晚吟的聲音輕飄飄的,“看着他母親死在我面前?看着他恨我一輩子?還是看着沈家把我休出門?”

“可是……”

“小桃,你知道嗎?”林晚吟轉過頭,看着窗外那株枯死的海棠樹,“心死了,還在乎什麼名分呢?讓他納吧,讓他娶吧。這沈府,本來就是個大戲台,如今戲子到齊了,才熱鬧呢。”

當晚,惜春閣張燈結彩。

雖然沒有大操大辦,但沈夫人還是讓人掛了紅綢,擺了酒席。顧清婉換上了一身桃紅色的吉服,雖不是正紅,但在燈光下也顯得格外嬌豔。

沈慕寒坐在桌邊,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表哥,別喝了。”顧清婉柔若無骨地靠在他身上,奪過他的酒杯,“今晚是咱們的好日子,喝醉了……就誤了良宵了。”

沈慕寒看着眼前這張臉,有些恍惚。

他想推開她,可是腦海裏卻浮現出母親脖子上那道血淋淋的傷口,還有林晚吟那雙絕望的眼睛。

他被夾在中間,像個罪人,無處可逃。

“清婉,”沈慕寒抓住她的手腕,眼神醉意朦朧卻帶着一絲狠厲,“我可以給你名分,可以給你孩子。但是你記住了,我的心在聽雨軒。這輩子,我都不會愛上你。”

顧清婉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但她並沒有退縮。她反手抱住沈慕寒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沒關系,表哥。”她在心裏默默說道,“我要的本來就不是你的愛。我要的是沈家少奶奶的位置,是榮華富貴,是你兒子的母親。至於愛……那東西太虛無縹緲了,只有林晚吟那個傻瓜才會當真。”

“只要有了孩子,”顧清婉柔聲道,“表哥以後會明白我的好的。”

紅燭搖曳,羅帳落下。

這一次,沒有藥物,只有絕望後的放縱和算計後的順水推舟。

聽雨軒內。

林晚吟讓小桃把窗戶打開。

“小姐,風大,您的腿受不住的。”小桃勸道。

“打開。”林晚吟固執地說道,“我想聽聽。”

窗戶推開,寒風灌入。

惜春閣那邊的絲竹聲、歡笑聲,順着風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林晚吟坐在黑暗中,聽着丈夫和別的女人洞房花燭的聲音。

她從懷裏摸出那把早已備好的剪刀。

小桃嚇了一跳:“小姐!您要幹什麼?您別做傻事啊!”

林晚吟笑了笑,那笑容淒美得讓人心碎。

“不做傻事。”

她拿起剪刀,剪斷了手裏那副繡了一半的鴛鴦戲水圖。

“咔嚓”一聲。

錦緞斷裂,鴛鴦分飛。

“從今往後,”林晚吟看着地上的碎布,“我與沈慕寒,恩斷義絕。”

她拿起剪刀,又走到妝台前,打開那個鎖着海棠玉簪的盒子。

那是沈慕寒送她的定情信物。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

她念着當年的詩句,手起簪落。

“啪!”

玉簪斷成兩截。

就像她那顆曾經熱烈跳動的心,徹底碎了。

“把這些都燒了吧。”林晚吟把斷簪和碎布推到小桃面前,“連同我的過去,一起燒個幹淨。”

火盆裏,火苗竄起。

吞噬了鴛鴦,吞噬了玉簪,也吞噬了那個愛着沈慕寒的林晚吟。

這一夜,有人在紅羅帳暖中算計未來。 有人在冷月寒窗下埋葬過去。

沈慕寒以爲納妾是妥協,是權宜之計。 但他不知道,這是他親手斬斷了與林晚吟之間最後一絲可能。

當他從顧清婉的床上醒來那一刻起,他就永遠地失去了林晚吟。

無論將來他如何後悔,如何彌補,那朵在風雪中獨自凋零的海棠花,都不會再爲他盛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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