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沈玉薇的回答輕飄飄的，帶着剛睡醒的鼻音，仿佛沒聽出方嬤嬤話裏的刺。
她甚至還對着方嬤嬤露出了一個堪稱溫婉賢淑的笑容。
“嬤嬤說得是，王府不養閒人，勤儉持家是本分。我初來乍到，很多規矩還不懂，往後就要多勞煩嬤嬤提點了。”
她這番話說得極爲誠懇，姿態放得極低，倒讓準備了一肚子教訓話的方嬤嬤，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的，噎得難受。
方嬤嬤板着臉，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王妃明理就好”，便帶着人退了出去。
“小姐！”春熙急得直跺腳，“她這分明是欺負人！克扣份例，裁撤下人，這哪是王妃該有的待遇？連個得臉的妾室都不如！”
“噓。”沈玉薇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小聲，“讓她欺負。”
“可……”
“我一個‘瘋子’，嫁給一個‘將死之人’，你還指望他們能把我當菩薩供起來？”
沈玉薇掀開被子下床，自己走到盆架旁，用冷水淨了把臉，精神瞬間清醒了不少。
“現在，我越慘，越順從，他們就越放心。狗仗人勢的東西，你跟她計較，反倒抬舉了她。”
春熙似懂非懂，但見自家小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只好把滿腹的委屈和火氣都咽了回去。
不多時，早膳送了上來。
一張小小的托盤，上面只有一碗清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和一小碟焉巴巴的鹹菜。
那粥，說是粥都抬舉了，不過是幾粒米在水裏滾了一遭，連米油都見不着。
這便是新王妃大婚第二日的早膳。
方嬤嬤像個監工，親自跟了過來，站在一旁，嘴角那抹刻薄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王妃娘娘，王府實在清苦，比不得將軍府的山珍海味，您是千金之軀，只能先委屈您了。這一切，都是爲了王爺的身子，爲了節省開支給王爺買藥。”
她一口一個“爲了王爺”，把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克扣主子吃食，是什麼天大的功勞。
跟在她身後的幾個仆婦，也都低着頭，肩膀卻微微聳動，顯然是在偷笑。
春熙的臉已經氣成了豬肝色，捏着拳頭，指甲都快嵌進了肉裏。
這哪裏是早膳？這是打發叫花子！
她正要發作，沈玉薇卻已經拿起了調羹。
她舀了一勺清湯寡水的米粥，送到唇邊，慢條斯理地喝了下去。
然後，她抬起頭，看向方嬤嬤，臉上非但沒有怒意，反而是一種大徹大悟的贊許。
“方嬤嬤，你做得很好。”
“……”方嬤嬤愣住了，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又卡在了喉嚨裏。
“我昨夜還在想，”沈玉薇放下調羹，一本正經地說道，“王爺貴體抱恙，纏綿病榻，皆因俗世濁氣侵擾。我既嫁入王府，身爲王妃，理應爲王爺分憂解難。”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方嬤嬤和她身後那幾個看熱鬧的仆婦。
“我決定了，從今日起，我要誠心禮佛，清心寡欲，爲王爺祈福。”
方嬤嬤的三角眼裏閃過一絲輕蔑。裝神弄鬼，又是新的瘋法子？
沈玉薇仿佛沒看見她的神情，繼續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調說道：“佛家說，欲壑難填，食乃欲之首。口腹之欲最是傷身敗德。王爺病重，我這個做妻子的，怎能心安理得地大魚大肉？”
她說着，端起那碗稀粥，又喝了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這粥就很好。清淡，養胃，還能磨練心性。嬤嬤真是深得我心。”
方嬤嬤的嘴角抽了抽，總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對勁。
果然，下一刻，沈玉薇話鋒一轉。
“不過，爲王爺祈福，光我一個人心誠是不夠的。”
她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要闔府上下，齊心協力，方能感動上蒼。”
她看向方嬤嬤，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所以，我宣布。爲了給王爺祈福，也爲了響應嬤嬤勤儉持家的號召，從今日午膳起，七王府闔府上下，所有人，都隨我一同茹素。”
“什麼？”方嬤嬤驚得聲音都變了調。
“每日三餐，白粥，青菜，豆腐。禁絕一切葷腥油膩。”沈玉薇補充道，“一來，可以淨化腸胃，強身健體；二來，可以磨練心志，摒除雜念；這第三嘛……”
她拖長了語調，目光幽幽地看着方嬤嬤。
“省下來的銀錢，正好可以全部用來給王爺買那些千金難求的人參、靈芝、雪蓮。嬤嬤你說，這是不是一舉三得的大好事？”
方嬤嬤的臉，瞬間從看好戲的洋洋得意，變成了五彩斑斕的調色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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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後那幾個原本在偷笑的仆婦，臉上的笑也僵住了，一個個面如土色。
開什麼玩笑？
闔府茹素？
她們在王府當差，圖的不就是那點油水和體面？
這王府的差事本就冷清，沒什麼撈頭，全靠廚房裏那點葷腥養着了。
王妃自己要吃糠咽菜，那是她的事，憑什麼要拉上整個王府的人一起？
方嬤嬤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爲沈玉薇的每一個理由，都完美地踩在了她剛才說過的話上。
你說王府清貧？好，大家一起節儉。
你說爲了王爺？好，大家一起吃素祈福。
這理由，大得能壓死人。
誰敢說個“不”字？誰要是敢反對，就是不心疼王爺，就是不想爲王爺祈福，就是見不得王府好！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也戴不起。
“嬤嬤？”沈玉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噙着一抹溫和的笑，“你覺得，我這個提議，如何？是不是深得你心？”
方嬤嬤的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王妃……深明大義，老奴……佩服。”
“那就這麼定了。”沈玉薇拿起調羹，將碗裏最後一點粥水喝得幹幹淨淨，連碟子裏那兩根鹹菜也夾起來吃了。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得像是在享用什麼山珍海味。
“嬤嬤，記得吩咐下去。午膳，我要看到白水煮白菜，和全府上下的虔誠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