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新年聞聲,強撐着最後一口氣,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趕忙整理了一下衣袍,恭敬還禮道:
“道長慈悲,鄙人早年曾在寶觀許下心願,如今夙願得償,特來還願,叨擾仙門清靜了,還望道長行個方便。”
那道長目光溫和地在他臉上停留一瞬,隨即側身讓開道路,抬手相引:
“福生無量天尊。善信誠心可鑑,請隨貧道入觀奉茶。”
父女二人跟在道長身後,進了觀內。這才發現長雲觀青石鋪路,古木參天,殿宇層疊隱於雲靄之間,飛檐翹角勾勒出莊嚴輪廓,恍若仙境。
許星棉跟在父親身側悄聲問:“阿爹,你真的來過長雲觀?”
“自然。”許新年遞了個"勿要多言"的眼神,神色肅然地跟上。
不多時,三人來到一處偏殿後的靜室。道長側身抬手,“善信請。”
“多謝。”許年新客氣還禮,待三人落坐後,他才又笑着問道:“敢問道長法號如何稱呼?”
“貧道玄清。”他應着話,手上已開始動作嫺熟地煮起茶來。又見許星棉四處好奇打量,便笑道:
“我看小善信尚有精神,不妨到觀裏四處走走。我們長雲觀的後山風光最佳,雲霧竹影,很是雅致。”
許星棉聞言,眼睛一亮,立刻轉頭看向許新年,“阿爹,我可以去嗎?”
許新年自然不會拂了道長的好意,隨即笑道:“去吧,莫要走遠,也莫要打擾觀內清靜。”
“好啦好啦,知道啦!” 許星棉嘴上應着,話音未落間,人已輕快地閃出了靜室。
許新年望着那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滿是寵溺的笑意,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對玄清道長拱手笑道:
“小女頑劣,性子毛躁,讓道長見笑了。”
“哪裏哪裏。” 玄清道長正往茶盞裏注着茶湯,熱氣氤氳中,他眉眼溫和地笑道,“小善信天真爛漫,活潑可愛,這般性情最是討喜,反倒是觀中多了幾分生氣呢。”
許星棉出了靜室,四處閒逛起來,只覺觀中靜謐異常,不似紫霞觀香火鼎盛,連修行道人也難覓蹤影。
“看來這裏是真的超凡脫俗啊。” 她忍不住輕聲嘀咕,目光掃過腳下生長的青苔,又嘀咕道:“與之相比,紫霞觀終究還是沾了太多俗世煙火氣。”
她穿過幾重殿宇往後山去,道觀布局大同小異,尋路倒也不難。剛踏出月洞門,便覺眼前一亮——莫不是觀中仙人也在助她?
不遠處荷花池畔的觀景亭裏,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正憑欄小憩,一襲素色衣袍襯得膚色愈發蒼白,雙目輕闔,宛如畫中仙。
許星棉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放輕腳步,小心地在美人靠另一端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熟睡的人。
許是察覺到視線,那人長睫微顫,緩緩睜開眼。清冷的眸子裏掠過一絲訝異:"是你?"
"是不是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啦?"許星棉歪着頭,眉眼彎成月牙。
"嗯。"
"我是跟阿爹來還願的!"她歡快地晃了晃雙腳,裙裾在美人靠坐板邊蕩開漣漪。
“這裏鮮少有人來。”
“嗯,發現了,而且觀裏的人也少。剛才在觀裏逛了一圈,別說修行的道人了,連個小道童也沒見着。”許星棉頓了頓,又笑着補充,“不過我沒想到,我阿爹竟真的來過。”
“哦?難道還有假的?”他從池面的荷影中轉過頭,看向她的眼神中帶着淡淡的好奇。
這目光讓許星棉的心突突一跳,不由的暗道:他還真會抓她話中的漏洞呢。
“哈哈哈……”她偏過頭,不自在的幹笑兩聲,解釋道:“我原以爲他是編假話的,所以才會這麼說。”
“哦?什麼時候來過?”
“他說是十幾年前,這次便是過來還願的。”許星棉目光又重新落回到他身上,在心裏補了句,“不過我是來看你的。”
在看到他一副柔弱模樣時,她又忍不住問道,“你身體好些了嗎?這山裏早晚溫差大,溼氣又重,你的身體受得住麼?”
“還行,觀裏的道醫醫術不錯。”
“啊,那就好,那就好。” 許星棉鬆了口氣,話一說完,氣氛又安靜下來。她的目光仍黏在他身上,看了半晌,忍不住又開口:“怎麼總是你獨自一人?照顧你的人呢?”
“我喜靜。”
“哦~~”她拖長了尾音,目光飄向池中搖曳的蓮葉,心想:清淡的聲音,真像這毫無波瀾的水面啊。
靜默在兩人之間漫開,許久才聽見她帶着些許遲疑地問:"那我……打擾到你了嗎?"
羲知祤轉眸看到她被山風拂起的發梢,又很快移開視線,薄唇微動:
"未曾。"
聽到這個答案,許星棉懸着的心輕輕落下,她臉上又恢復了先前的歡快,“我給你帶了我最喜歡吃的青瓜釀,清甜又爽口,你要不要嚐嚐看?”
她說着便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舀了一勺遞到了他的唇邊。
羲知祤望着她晶亮的眼眸,鬼使神差地低頭含住玉勺。清甜涼爽的滋味在舌尖化開,伴着荷葉的淡香,立刻沖淡了記憶中的血腥氣。
“好吃嗎?” 許星棉眼含笑意,聲音軟乎,話音剛落,手裏的玉勺又舀了滿滿一勺,遞到了他唇邊……
"尚可。"他偏頭輕咳一聲,耳尖微紅,"我自己來。"
修長的手指接過瓷勺時,不經意擦過她的指尖。那觸感如蝶翼掠過,卻讓許星棉悄悄蜷起了手指。
“你平日裏喜歡吃什麼?” 許星棉坐回美人靠上,手肘支着欄杆,好奇地打量着他。
羲知祤執勺的手微微一頓,垂眸看着盒中瑩白的青瓜釀,淡淡道:“沒有。”
“看來口味有些刁鑽啊。” 許星棉咂了咂嘴,語氣裏帶着點不服氣,“這麼好吃的青瓜釀也只是尚可,那得是什麼樣的神仙食物才能得到你的認可呢?”
“食物,於我而言,只是裹腹之物罷了。”
“錯!”
許星棉雙手撐着坐板,身子微微前傾:"食物才不只是裹腹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