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朕敢扶立一位異姓王,如今也一樣。”
不得不承認,這位手握重權的老狐狸,開出的條件實在驚人。
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已抵擋不住這般 。
但許青封不是。
“讓太上皇見笑了。
在下並無大志,只想將昔日所受屈辱百倍奉還,往後當個逍遙度日的紈絝子弟,倒也自在。”
別人或許忘了——
許青封卻從未忘記。
當年大雨之中,他在宮門前跪了一整天,也未曾見到這位太上皇瞥來一眼。
如今才想拉攏?
太遲了!
上座的太上皇臉色驟然陰沉,仿佛能滴出水來,顯得極爲駭人。
“你當真以爲,站到老四那邊,就必勝無疑嗎?”
此言一出,衆人皆知太上皇是真的動了怒。
一切皆因眼前這位膽大包天的拒北王義子,許青封。
許青封從容抬首,望向太上皇,語氣平靜:
“有沒有勝算,做了才知道。”
完了……
此刻莫說殿下的侍衛宮女,連太後心中也生出幾分怯意。
這愣頭青,簡直是在火上澆油。
“呵呵……”
果然,太上皇緩緩起身,目光森寒,怒極反笑:
“好,好得很!”
“朕倒要看看,是你先掀起風浪,還是先淹死在朕的風浪裏!”
宮女太監們縮着身子,瑟瑟發抖。
許青封卻毫無懼色。
“這點請太上皇放心,在下從不做毫無把握之事。”
太上皇眼中怒火翻騰,幾步便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道:
“好,真是好得很。”
厲喝之聲,回蕩在整個大殿之中。
“這些年,你是第一個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之人。”
“朕倒要好好瞧瞧,你們究竟有何倚仗,敢這般狂妄。”
聞言,許青封面不改色地起身。
“那在下便告辭了。”
說罷微微一笑,轉身朝殿外走去。
到底是做了多年皇帝的老狐狸,心性着實沉穩。
沒能氣得他失態,倒是有些可惜。
不過無妨,來日方長。
“可惡的小子!”
許青封離去後,太上皇冷着臉走到桌邊。
太後還未來得及上前寬慰,便見他猛然暴怒,將桌上茶具果盤全部掃落在地。
鮮嫩的水果滾得滿殿皆是,宮女太監慌忙跪伏,生怕被牽連。
太後也嚇了一跳,見太上皇仍氣息粗重,連忙上前:
“陛下息怒。
若實在氣不過,不如派人將他押入大獄,關上些時日,想必不久便會服軟。”
可太上皇依舊面色冰冷。
“朕若真抓了他,便是徹底撕破臉皮,屆時一切將無可挽回。”
太後心頭一顫,沒想到區區一個許青封,竟令太上皇如此忌憚。
她不禁問道:
“拒北鐵騎不過數十萬,京師五大營合計至少五十萬大軍,難道還怕他們不成?”
太上皇冷哼一聲,拂袖落座。
“婦人之見。”
“那拒北鐵騎經他整頓後,僅萬餘便敢直沖蒙古十萬騎兵。”
殿內衆人,聞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年,那小子領着拒北鐵騎幾度征伐草原,未嚐一敗。
若非謹之有意藏鋒,他的戰功只怕比漢朝冠軍侯更爲煊赫。”
太後聞言,終究也坐不住了。
難怪太上皇此前能容忍那小子這般放肆的挑釁。
只可惜,這人實在太過倔強。
賈元春聽了太上皇的話,卻是怔在當場——媲美甚至超越漢朝冠軍侯的功績?
當年的事,竟讓曾經溫潤如水的許青封從骨子裏徹底變了麼?
她心中涌起強烈的悔恨。
若不是當年王夫人強行拆散姻緣,還將她送入宮中,她又怎會錯過這樣一位足以名垂青史的夫君?
靜默許久,太後才低聲問道:
“聖上,如今既已談崩,我們該當如何?”
太上皇冷冷一哼。
“朕自有計較。”
“今日賈家有人進宮?”
太後不敢隱瞞,點頭應道:
“賈家史氏天未亮便來尋過臣妾,望臣妾相助一二。”
太上皇嗤了一聲。
“所以便鬧出今早那一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臣妾知罪。”
太上皇似有些疲憊,閉目倚向椅背。
“叫賈家收斂些。
以那小子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會放過他們。”
“是……”
一旁的賈元春忽然睜大了眼睛。
許青封一行人策馬行於街市。
方才狠狠懟了那老狐狸一番,雖未將其氣炸,未能完全如願,倒也舒坦了不少。
接下來如何與那老狐狸周旋,該是裕明帝去琢磨的事了。
而他,仍須將目光放在賈家身上。
這般記吃不記打的脾性,他許青封可得好好給他們扳一扳。
正思量着如何對賈家動手,忽聽身旁老黑急喝:
“小王爺當心!”
“咻——”
箭矢破空之聲襲來。
許青封迅疾側身閃避。
箭鏃擦過他肩側,一聲脆響,深深釘入街邊商鋪的木柱。
瞥見那幾乎沒入柱中的箭尾,許青封面色一寒。
真敢在神京城內行刺?
不知死活的東西。
抬眼望去,那群刺客見冷箭未中,當即拔刀沖來。
屋頂、樓上、巷間,粗略一看竟有十餘人,皆黑衣鬥笠,手握青鋒。
街上百姓驚叫四散,生怕遭了波及。
老黑幾人早已抽刀護在許青封四周。
兩方頃刻纏鬥在一處。
看這些刺客招式,不似軍中路數,倒更像江湖劍法,花巧有餘,實用不足,遠不及老黑他們在沙場磨煉出的搏殺技。
不過幾個回合,刺客已折損過半。
老黑見狀大喝:
“敢刺殺小王爺,給老子抓活的!”
黑衣刺客中那受傷的頭領見弟兄死傷過半,餘者亦節節敗退,心知再拖必陷死局,甚至可能被生擒拷問,當即嘶聲喊道:
“點子硬,別纏鬥,快走!”
趁對方尚未痛下 ,他們轉身便向各處逃散。
這情形令許青封略感詫異。
瞧那人胸前隆起,再結合方才的口音,顯然是個女子刺客。
看她指揮若定的模樣,似乎還是個頭目。
“老黑。”
那漢子本要去追四散的小嘍囉,聽見許青封呼喚,急忙回頭。
見許青封目光鎖定其中一人,當即會意。
“小王爺放心,屬下一定將她擒回。”
說罷,他立即帶着兩名護衛,朝那女刺客逃走的方向追去。
“小王爺?”
老黑已帶人去追領頭者,餘下多是些小嘍囉。
衆人擔心刺客殺回馬槍,稍追一段便折返回來。
許青封點了點頭。
“有人受傷嗎?”
那漢子轉頭看了看同伴,見大家都搖頭。
“小王爺,就憑這幾人的三腳貓功夫,哪傷得了咱們!”
他們都是隨小王爺在草原幾進幾出的老兵,作戰經驗極爲豐富。
若正面與這些嘍囉交手還受傷,臉可就丟盡了。
此時另一名侍衛走近許青封,稟報道:
“小王爺,查過了,這些人身上都有刺青,無一例外。”
“似乎是白蓮教的人。”
許青封聞言挑眉。
白蓮教?
在西北時,曾聽拒北王提過一兩回。
太祖當年舉兵時,曾借白蓮教之力,深知此類民間組織破壞之巨。
故退位前,爲保社稷,對白蓮教揮下屠刀。
凡信白蓮教者,主犯絞死,從者杖一百,流放三千裏。
自此白蓮教聲勢衰落。
然其信衆甚多,核心未絕,仍在暗中活動。
沒想到,今日竟將他當成了軟柿子。
不過此事疑點仍多。
若真是白蓮教高層意圖行刺,來的絕不止眼前這幾人。
還是說……
神京有人與白蓮教勾結,想通過刺殺他,激化裕明帝與太上皇之爭,坐收漁利?
正思索間,一隊錦衣衛匆匆趕來。
領頭的指揮使同知見許青封無恙,這才鬆了口氣。
“北鎮撫司指揮使同知趙運良,參見小王爺!屬下來遲,請小王爺恕罪!”
今早他才因突然被皇上換了上司而心神不寧,又接報稱新上司遇刺,這才火速帶人趕來。
甚至比五城兵馬司的人反應更快。
“起來吧。”
許青封擺了擺手。
對此人他有所了解,乃裕明帝親手提拔,辦事果決,忠心不二。
若非他許青封回京,錦衣衛指揮使之位,裕明帝必會留給此人。
“你來得正好,今日這事便交給你了。”
“是!屬下必嚴查此事,不負大人所托。”
趙運良暗自鬆了口氣,這位小王爺似乎並非難以相處。
此時,追人的老黑匆匆返回。
“小王爺,那刺客逃進榮國府了,我等不敢擅入,眼下該如何?”
許青封眼前一亮。
先前正愁如何找賈家麻煩,如今機會竟自己送上門來。
他隨即轉向趙運良:
“快去多調些人手,今日隨 樁大事。”
“這……”
賈家。
榮喜堂。
史老太君正沉着臉坐在軟榻上。
與昨日滿堂喧鬧不同,此刻廳中只剩寥寥數人可敘話。
賈政夫婦、賈赦皆在。
薛姨媽更是滿面愧色。
昨日薛蟠遭人痛打,歸家後竟口不能言,隨行小廝亦支吾難言。
加之賈政在旁添言,衆人皆以爲許青封仗勢欺人,與薛蟠爭執後動手傷人。
史老太君爲此不惜豁出老臉,欲入宮爲賈家討個公道。
誰知 竟是薛蟠醉酒鬧市、強搶民女,方招致許青封出手。
替賈家說話的左御史遭貶,左副都御史更被革職。
不必多想,朝中那些老臣定將賈家罵盡了。
史老太君只覺臉上火燒火燎,心頭煩悶難當。
“這可好,賈家的臉面算是丟盡了!老身百年之後,還有何顏面去見兩位國公爺?”
薛姨媽想勸慰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望向血脈相連的王夫人,目光求援。
“老太太,”
王夫人手捻佛珠,硬着頭皮道,“依我看,這事都怪那許家小子……若不是他,咱們家怎會丟這麼大的臉。”
她本欲罵一聲“小畜生”,想起對方如今身份官職,只得將話咽回肚裏。
當年許青封一副柔弱模樣,誰知拒北王竟收其爲義子,入京後更得皇上青眼,授錦衣衛指揮使。
這般好機緣,合該落在寶玉頭上,給了那小子真是白白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