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薛寶釵除外。
許青封前往西北時,她尚在金陵。
但她望向許青封的眼神裏,卻隱着一絲怒意。
畢竟,眼前這人正是將她哥哥薛蟠打得重傷的元凶。
縱然是兄長有錯在先,又何至於此?
太醫診斷薛蟠日後雖能行走,卻已大不如前,注定落下殘疾,這叫她如何不氣。
許青封嘴角微揚,笑意深深。
“喲,多年不見,小丫頭們都長成大姑娘了,一個個出落得這般標致,看來榮國府真是養人的好地方。”
雖說他與賈家有世仇,但與眼前這些姑娘並無太多牽扯。
當年事發時,她們都還年幼。
爲了哄未婚妻賈元春開心,許青封昔日常來賈府走動。
憑着後世人的見識,總能將她們逗得笑聲不斷。
聞言,林黛玉仿佛忘了眼下處境,眉眼彎彎,淺笑間露出兩顆尖尖虎牙,神情純真美好。
“許家哥哥還是老樣子,像個登徒子似的,說話沒個顧忌。”
許青封攤手一笑。
“人生在世,若事事顧忌,活得未免太累。
林妹妹,你說是不是?”
黛玉那雙明眸微微一動,似乎未料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見林黛玉與許青封竟在此處交談起來。
黛玉似乎頗爲愉快,這情景讓賈寶玉頓時有些不悅。
那可是他的林妹妹,誰也別想奪走。
回想當年,許青封還在府中時,姐妹們總愛圍着他轉。
反倒把他這位銜玉而生的賈寶玉冷落在一旁。
爲此,他沒少和姐妹們爭執。
好不容易盼到這人離開,他才重新過上被全家捧在手心的日子。
甚至聽說老太太有意撮合他與林妹妹,他自然心中歡喜。
誰知這“瘟神”
竟突然歸來。
賈寶玉本想呵斥幾句,卻礙於對方身份以及周圍那些高大魁梧的錦衣衛,只得輕聲打斷二人的對話:
“原來是林家世兄。
只是不知世兄此番帶着錦衣衛闖入我賈家,所爲何事?”
這話引起了院裏姑娘們的注意。
她們也好奇許青封爲何帶人闖入賈府——難道是爲報復當年賈家對他的羞辱,今日特來抄家?
許青封略感意外,看向開口之人。
只見他衣着鮮豔,臉上還抹着胭脂,方才混在丫鬟堆裏,許青封還以爲是哪個侍女。
沒想到竟是曹公筆下的賈寶玉——模樣竟似個柔弱子弟,實在有些刺眼。
許青封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
世兄?他與賈家早已勢同水火,這稱呼他可擔不起。
此時,先前昏厥的史老太君蘇醒過來,帶着一群人走進內院。
見姑娘們和賈寶玉被圍在院中,錦衣衛仍在四處搜查,不時傳來瓷器碎裂之聲,頓時怒火中燒:
“許青封,你目無王法!若今日從榮國府搜不出什麼,老身拼了這張臉也要進宮告你的御狀!”
如今錦衣衛已動手搜查,再阻攔也爲時已晚。
一旁的王夫人率先沖上前拉住賈寶玉:
“我的寶玉,他們可傷着你了?”
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讓許青封看得一陣反感。
這般溺愛下長大的孩子,將來怎可能有出息。
“史老太君言重了,在下不過爲皇家分憂解難罷了。
難道賈家連這點覺悟都沒有?”
史老太君眼前一黑——這時候了,這小子竟還要往賈家頭上扣罪名,真是可惡!
正說着,趙運良前來稟報:
“小王爺,白蓮教惡賊已抓獲!”
幾名錦衣衛押着一名黑衣刺客踉蹌走來,正是先前那名女頭領。
她躲進賈家,原以爲許青封無皇命在身,不敢輕易得罪榮國府,本想拖延時間,待傷勢稍緩再設法逃脫。
卻萬萬沒料到,許青封竟毫不顧忌,直接率錦衣衛闖入賈府。
見府中真搜出白蓮教刺客,衆人都驚住了。
賈母更是氣得咬牙——這不成事的東西,活該刺殺失敗!賈家這麼大,偏就被找了出來。
若錦衣衛一無所獲,她以一品誥命之身告御狀,許青封必難逃責罰。
可如今,賈家只能咽下這記悶虧。
許青封對找出刺客並不意外,只是見那女刺客和幾名錦衣衛渾身溼透,略有疑惑。
善於察言觀色的趙運良立刻會意。
“小王爺,那刺客藏身於一處院落的井底,若非手下弟兄們眼力敏銳,險些就讓她逃脫了!”
許青封微微頷首。
他緩步走到女刺客身前,伸手扯下了她蒙面的黑紗。
出乎意料的是,面紗之下並非傾國傾城的容貌。
僅算略有姿色,眉眼間透着幾分狐媚之氣。
許青封心中頓感失望。
一旁的賈寶玉卻霎時精神大振,仿佛服了靈丹妙藥。
若不是四周衆多錦衣衛在場,他幾乎要沖上前去詢問這位姐姐的芳名了。
許青封平靜地注視着眼前的女刺客。
“膽敢在街市上行刺本王,你的膽子不小。”
“說吧,主使何人?又是誰派你們來刺殺本王的?”
“呸!”
許青封話音剛落,那女刺客便緊跟着啐了一口。
“你這殘暴虐民的狗官,休想從我口中套出半句話!”
“想讓我出賣同夥,簡直是癡心妄想,哼!”
這一聲輕哼,宛如愛神之箭,直直射入賈寶玉的心窩,令他頓時面露癡迷之色。
如此有趣的女子,合該長久陪伴在他賈寶玉身邊才是。
許青封卻微微挑眉。
他直接抽出身旁老黑腰間的唐橫刀,架在了女刺客的脖頸上,冷聲道: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出幕後指使之人是誰?”
那鋒刃如雪的刀身緊貼着她的脖子,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皮膚傳來的細微刺痛。
心中不免慌亂,但她仍咬緊牙關,怒聲道:
“狗官,要殺便殺!自會有人替我 雪恨!”
嗬,沒料到還是個硬骨頭。
許青封收回長刀,遞還給老黑,隨即拍了拍手。
“很好,我就欣賞硬骨頭。”
“老趙。”
一旁看戲的趙運良如今已習慣了這個稱呼。
“屬下在!”
“交給你一樁差事,將先前逃脫的那些人捉幾個回來。
倘若實在問不出什麼……”
“那便三日後將她們押至午門,凌遲處死。
明白我的意思麼?”
嘶……
在場衆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尤其是賈母幾人,此刻才真切體會到許青封的狠厲。
那女刺客也是一怔,瞳孔驟然收縮——這番神情變化悉數落入許青封眼中。
你不是求死麼?我便成全你!
區區一個小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屬下必不負大人所托!”
趙運良身爲錦衣衛同知,當即領會了許青封的意圖。
若這夥人始終隱匿於神京之中,他或許無從下手;但如今他們既已露出行跡,循着蛛絲馬跡抓捕餘黨便容易多了。
許青封隨意擺了擺手。
趙運良趕忙招呼一衆錦衣衛,將女刺客押解下去。
經過許青封身側時,那女刺客還轉頭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恍惚,仿佛仍未從自己被淡然判處凌遲的震駭中回過神來。
待錦衣衛盡數離去後,許青封這才對尚在 的賈母說道:
“此刻刺客已然擒獲,晚輩便多謝史老太君鼎力相助了!”
賈母心中暗罵,恨不得活撕了許青封。
這哪算她相助?分明是這廝率人強行闖入府中。
但迫於方才的威懾,史老太君只得強壓怒火,勉強應道:
“小王爺言重了。
我賈家世代忠良,自當爲皇家分憂解難。”
“啊,是是是。”
許青封簡直無言以對。
“世代忠良”
這種話竟也說得出口。
如今的賈家已是黃鼠狼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更別提這老太太是非不明、只知享樂,還常爲虎作倀了。
“好了,今日叨擾史老太君已久,晚輩就此告辭。
日後定當常來府上拜訪!”
真是……混賬東西。
此時。
連賈母也被噎得無言以對。
今日這一回已足夠讓她心驚,這混賬竟還打算常來?
那賈家往後可還有安寧日子過。
瞧賈母臉色驟然陰沉,許青封心中簡直樂開了花。
隨後。
他才將視線轉向賈政夫婦。
兩人頓時如坐針氈。
只覺四周忽地冷了下來。
盯了好一會兒,許青封方收回目光,看向幾位姑娘。
“如今我奉召入京,妹妹們日後若得閒,不妨來拒北王府走走,我必掃榻相迎。”
黛玉莞爾一笑。
“許家哥哥既這麼說,妹妹日後定去叨擾。”
其餘幾個丫頭也如鵪鶉般連忙點頭。
許青封不由一笑,這才轉身朝外走去。
倒是賈赦,見此眼前一亮,急忙跟了出去。
“小王爺留步。”
許青封帶着老黑正要跨出榮國府大門時,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兩人遂轉身。
“賈赦?”
“不知賈恩侯有何見教?”
對賈赦這人,許青封說不上喜惡。
雖好色成性,但或許也只是個無實權的將軍僅剩的樂子罷了。
“今日小王爺光臨寒舍,若就這樣走了,豈不讓人笑話我賈家不知禮數?”
“不如請小王爺移步,我已備下薄酒,稍作歇息可好?”
賈赦滿臉堆笑,熱情非常,那和和氣氣的模樣,險些讓許青封以爲走錯了門。
這真是與自家有世仇的賈家?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
況且當年賈赦也未曾幫着二房爲難自己,這個面子他自然願意給。
“回去也無甚要緊事,今日便與賈恩侯好好敘敘。”
“極是,極是。”
賈赦本已做好被拒的準備,畢竟兩家舊怨擺在那裏,誰料許青封如此給臉,令他受寵若驚,心裏說不出的舒坦。
“小王爺請。”
雖不知他打的什麼算盤,許青封仍隨賈赦往東跨院去了。
入得內堂,果然如賈赦所言,擺好了一桌酒菜。
邢夫人與迎春也在堂中,見許青封進來,趕忙起身見禮。
“小王爺請上座。”
許青封並未推辭,徑直落座。
老黑不放心,坐在他右手邊。
待二人坐定,賈赦一家方才坐下。
賈赦夫婦陪坐側位,迎春挨着邢夫人,正好坐在許青封身旁。
這倒讓許青封有些不解。
古禮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他算是外男,邢夫人夫婦作陪尚可,但讓迎春坐得這般近,又是何意?
難道賈家已連這點禮數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