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詭異夜霧帶來的不安,像溼冷的苔蘚,悄悄爬上四人的心頭。第二天,怎雷寨看起來一切如常。雞鳴,炊煙,山民扛着農具出工,孩子們在曬谷場上追逐。陽光驅散了霧氣,昨夜那幽綠的光點和似有似無的聲響,仿佛只是一場集體的噩夢。

但阿公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當衛永剛再次試圖“請教”關於“鬼哭岩”的傳說,或者寨子後山的禁忌時,老人的回答更加簡短,眼神裏的疏離感也明顯加重。那個提醒繞青“關好門窗”的年輕媳婦,再見到他們時,總是匆匆避開目光。寨子裏原本對他們稍顯熟絡的其他人,也似乎重新戴上了一層無形的隔膜。空氣裏彌漫着一種心照不宣的警惕。

“他們起疑心了。”晚飯時,在昏暗的吊腳樓裏,田三九嚼着幹硬的糍粑,壓低聲音說,“那霧,那動靜,肯定有問題。他們知道我們知道。”

“知道我們知道,但又不說破。”衛永剛用小刀削着一段硬木,他在制作一個更小巧、更適合在狹窄空間使用的探針,“這說明,‘鬼哭岩’的事,在寨子裏是公開的秘密,也是不能觸碰的禁忌。他們用沉默和疏遠警告我們,別越界。”

“那我們還等什麼?”田三九有些焦躁,“趁着他們還沒動手趕人,趕緊摸過去看看!夜長夢多!”

繞青擔憂地看了一眼窗外漸沉的暮色:“可是……阿公說了,那裏不吉利。昨晚那霧……”

“不吉利,才說明有東西。”衛永剛停下手裏的活,目光掃過三人,“不能再等了。白天目標太大,容易暴露。就今晚,等寨子裏都睡了,我們去‘鬼哭岩’。”

計劃簡單而冒險。半夜行動,輕裝簡從,只帶必要的工具和照明,快速偵查,確定位置和大致情況即回,絕不逗留。如果“鬼哭岩”真是古墓,也不是一夜之間能動的,需要更周密的準備。

夜幕再次籠罩怎雷。寨子裏的燈火陸續熄滅,最後一點人聲也沉寂下去,只有山風穿過林隙的嗚咽和遠處溪流的潺潺。四人換上了深色的衣服,臉上用鍋底灰抹了幾道,檢查裝備:強光手電、備用電池、短柄探鏟、繩索、撬棍、防身的短刀和柴刀。田三九把那支“黑星”仔細檢查了一遍,子彈上膛,關上保險,插在後腰。

衛永剛將最後一塊壓縮餅幹塞進懷裏,深吸一口氣,低聲下令:“出發。”

木樓的門被無聲地推開,四人像影子般滑入濃重的夜色。沒有走寨子裏的主路,而是沿着屋後陡峭的山坡,借助岩石和樹木的掩護,向寨子後山摸去。月光被雲層遮擋,能見度極低,腳下是溼滑的腐葉和裸露的樹根,稍有不慎就可能滾落山崖。田三九打頭,用砍刀小心地撥開荊棘藤蔓;李炮斷後,警惕地注意着身後的動靜;衛永剛和繞青在中間,依靠着田三九留下的細微痕跡和指南針辨別方向。

越往後山走,林木越是茂密陰森,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混合了腐爛植物和特殊礦物(衛永剛懷疑是某種金屬氧化)的氣味越發明顯。蟲鳴鳥叫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偶爾有夜梟的怪叫從頭頂掠過,讓人汗毛倒豎。

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前方帶路的田三九忽然停下,舉起拳頭——這是約定的停止信號。衆人立刻伏低身體。田三九指了指前方。

透過枝葉的縫隙,可以看到一片相對開闊的亂石坡。坡地盡頭,是一座異常陡峭、近乎垂直的黑色岩壁,在昏暗的天光下,像一堵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岩壁下方,堆積着無數大小不一的嶙峋怪石,形狀猙獰,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獸。這裏的氣溫明顯比周圍更低,一股陰寒的氣息從岩壁方向彌漫過來。

“鬼哭岩……”繞青的聲音有些發顫。

衛永剛示意衆人隱蔽,自己則匍匐前進,爬到亂石坡邊緣,仔細觀察。岩壁很高,表面布滿風化的痕跡和溼滑的苔蘚。他的目光,落在岩壁底部一處被幾塊巨大崩落岩石半掩着的地方。那裏的岩石顏色似乎更深,輪廓也顯得有些不自然,不像完全天然的崩塌。

他退回隱蔽處,用極低的聲音說:“岩壁底下,可能有入口,被塌方的石頭蓋住了。繞青,你留在這裏警戒,注意寨子方向。三九,李炮,跟我過去看看。動作輕,別弄出響動。”

田三九和李炮點點頭。三人再次向岩壁摸去,繞青則躲在一塊巨石後,緊張地握着一把柴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來路。

靠近岩壁,那種陰寒感更重了。腳下是溼滑的苔蘚和碎石。衛永剛和田三九合力,小心翼翼地挪開幾塊較小的攔路石,清出一條勉強通行的縫隙。李炮則舉起強光手電,用身體擋住大部分光線,只漏出一束,照向那處可疑的岩壁底部。

燈光下,景象令人倒吸一口涼氣。那確實不是天然岩壁!雖然覆蓋着厚厚的苔蘚、地衣和歲月積塵,但仍能清晰看出人工修鑿的痕跡——平整的石板,規整的接縫,甚至還有模糊的、淺浮雕式的紋路!紋路風格古樸怪異,是某種誇張變形的獸面或人面圖案,眼睛部位鑲嵌的某種黑色礦石(或許是黑曜石)已經脫落大半,只剩下空洞的眼窩,在手電光下顯得格外詭異。這不是中原常見的紋飾,充滿了西南少數民族的神秘、粗獷,甚至獰厲的氣息。

“找到了!”田三九壓低聲音,興奮中帶着緊張。

然而,這處明顯是人工建築的立面,大部分被巨大的崩落岩石和堆積的泥土死死堵住,只在右下角,露出一個不到半人高、黑黢黢的三角形縫隙,像怪獸咧開的嘴,往裏呼呼地冒着陰冷潮溼的氣流,帶着濃烈的、熟悉的朽敗和泥土氣息,但其中又夾雜着一股奇特的、類似硫磺又似金屬的怪味。

縫隙邊緣的石塊,有明顯的工具鑿擊和火燒(可能是爲了擴大或爆破)的舊痕跡,但看起來年代久遠了,又被新的落石和植被部分掩蓋。

“有人來過,很早以前。”衛永剛用手摸了摸那些舊鑿痕,又湊近縫隙,用手電往裏照。光線刺入黑暗,只能看到幾米內是向下傾斜的、粗糙開鑿的通道,地上散落着碎石和淤泥,深處則是一片吞噬光線的濃黑。那陰冷的氣流,正是從這深處涌出。

“我進去看看。”田三九就要往裏鑽。

“等等。”衛永剛拉住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用繩子系着的舊銅錢,垂到縫隙口。銅錢靜靜地懸垂着,沒有異常擺動。“氣流穩定,暫時沒有沼氣。但裏面情況不明,不能冒進。李炮,把繩子拿來。”

他們用帶來的登山繩,一頭系在縫隙外一塊堅固的巨石上,另一頭系在田三九腰間。“我先進,你跟着,保持五米距離。李炮,你在外面守着繩子,如果有情況,或者繞青發信號,立刻拉我們出來。”衛永剛快速分配任務,自己當先,俯身鑽進了那個狹窄、陰冷的三角形縫隙。

田三九緊隨其後。李炮緊張地握着繩子,趴在縫隙口,用手電爲裏面提供些許照明支援。

通道比想象中更狹窄低矮,必須彎腰蜷縮才能前進。四壁是粗糙開鑿的岩石,溼漉漉的,長滿滑膩的苔蘚和不知名的菌類。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淤泥,踩上去軟綿綿的,發出“咕嘰”的聲響,寒氣透過鞋底直往上竄。手電光柱在黑暗中顯得無力,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除了兩人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石壁的聲音,只有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仿佛水滴落的“嘀嗒”聲,更襯出墓道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渾濁陰冷,那股怪味越來越濃。衛永剛一邊小心前進,一邊用手電仔細掃視着兩側石壁和頭頂。石壁上,開始出現更多模糊的刻畫符號,與岩壁外部的風格一致,但更加密集,似乎記載着什麼。在某個轉角處,他甚至看到了一小片剝落的、色彩黯淡的礦物顏料殘跡,似乎是紅色和黑色,勾勒出難以辨認的圖案。

通道一路向下,傾斜角度大約三十度。走了約二十米,前方似乎變得開闊了一些。衛永剛示意身後的田三九停下,自己將手電光調到最亮,向前方照去。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一個大約十平米見方的石室。石室呈不規則的方形,顯然是天然洞穴加以修整而成。四壁依舊粗糙,但地面相對平整。石室中央,赫然堆放着一些東西——

不是棺槨,也不是常見的陪葬品。而是十幾具森森白骨!骨骸雜亂地堆疊在一起,早已腐朽發黑,分不清彼此。從骨骼大小和盆骨形狀看,有男有女,甚至有孩童。許多骨骼呈現出不正常的扭曲和斷裂,頭骨上也有明顯的擊打或劈砍痕跡。骨骸堆旁,散落着一些鏽蝕嚴重的青銅短劍、箭鏃,以及一些破碎的陶罐、瓦片。

“殉葬坑……”田三九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衛永剛的心也沉了下去。如此多、如此雜亂的殉葬骸骨,而且有明顯暴力致死的痕跡,說明墓主身份極高,且下葬儀式可能極其殘酷。這絕非普通水族先民的墓葬,更像是某種帶有強烈權力和宗教色彩的、或許屬於“王”或“大祭司”級別的葬所。

他的目光越過恐怖的殉葬坑,看向石室深處。那裏,似乎還有通道,但被一堆更大的塌方石塊堵住了大半,只留下一個更小的、需要爬行通過的孔洞。陰冷的氣流和那股怪味,正從那個孔洞中不斷涌出。

“主墓室應該在後面。”衛永剛低聲道,強壓着心頭的悸動。他蹲下身,小心地避開骨骸,用手電檢查那些散落的青銅器和陶片。青銅器造型奇特,有帶耳的小銅鼓(與報紙照片模糊影像相似)、獸首形的短劍、造型詭異的鈴鐺,紋飾與岩壁上的一致,充滿神秘色彩。陶器則粗糙厚重,有明顯的捏制和泥條盤築痕跡,是典型的早期西南少數民族制陶風格。這些器物,與中原文明迥異,散發着濃烈的、屬於另一個失落世界的氣息。

“夜郎……”衛永剛喃喃道,幾乎可以肯定。只有那樣一個曾與漢帝國分庭抗禮、又神秘消失的古國,才可能有如此規制和風格的墓葬。

就在他準備進一步探查那個通往更深處的孔洞時,石室深處,那堆堵住通道的亂石後面,毫無征兆地,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咚!”

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輕輕敲擊了一下岩石。

兩人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凝固。手電光柱猛地轉向聲音來源。亂石堆後面,一片漆黑,毫無動靜。

是錯覺?還是……岩石自然崩落?

“咚!”

又是一聲!比剛才稍微清晰一點,帶着一種沉悶的回響,真的……很像鼓聲!而且,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亂石堆後面不遠!

田三九的手已經摸向了後腰,臉色發白。衛永剛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鬼哭岩的傳說,夜霧中的異響,寨民諱莫如深的態度……難道,這墓裏,真有不幹淨的東西?

“剛……剛哥?”田三九聲音幹澀。

衛永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想起爺爺說過,有些古墓因爲結構特殊、空氣流動、地下水滲透等原因,會產生各種奇怪的聲音,被無知者附會爲鬼怪。但眼下的情形,實在過於詭異。

“可能是結構鬆動,或者地下水流。”他壓低聲音,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不能再待了。撤。”

兩人緩緩後退,眼睛死死盯着那堆亂石和後面的黑暗孔洞,仿佛裏面隨時會沖出什麼可怕的東西。退到殉葬坑邊緣時,衛永剛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在幾根交錯的大腿骨下方,淤泥裏似乎半掩着個什麼東西,反射着手電光,泛着一點暗淡的金屬光澤。

他猶豫了一下,冒險快速蹲下,用手撥開骨頭和淤泥。那是一塊巴掌大小、呈不規則圓形的薄銅片,邊緣有穿孔,似乎曾是某件器物上的飾件。銅片表面覆蓋着厚厚的綠鏽,但在鏽層下,隱約能看到極其精美的、繁復無比的陰刻紋路,似乎是某種祭祀場面或神話圖案,中心還有一個奇怪的、像眼睛又像太陽的符號。

來不及細看,他將銅片塞進貼身口袋。就在這時——

“咚!咚!咚!”

連續三聲悶響,從亂石堆後傳來!一聲比一聲近,一聲比一聲清晰!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那黑暗的通道深處,一步一步,敲擊着,靠近!

“走!”衛永剛低吼一聲,和田三九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沿着來路向出口爬去!心髒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身後的石室裏,那“咚咚”的悶響並未追來,但那種被無形之物注視、追趕的恐怖感,如影隨形。

當他們狼狽不堪地從那個三角形縫隙中連滾帶爬地鑽出來時,李炮和繞青幾乎要急瘋了。

“剛哥!三九哥!裏面……裏面什麼聲音?”繞青聲音帶着哭腔,她也聽到了那隱隱傳來的悶響。

“別問!快走!離開這兒!”田三九臉色慘白,解開腰間的繩子,聲音都在發抖。

四人顧不上收拾痕跡,憑借着來時的記憶和對黑暗的適應,跌跌撞撞地往回跑。直到遠遠看見怎雷寨模糊的輪廓,確認身後並無異狀追來,才敢停下來,靠着冰冷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內衣。

夜幕下的“鬼哭岩”,重新隱沒在沉沉的黑暗與霧氣中,寂靜無聲,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從未發生。

但衛永剛貼胸口袋裏那塊冰冷刺骨的銅片,掌心被粗糙岩石磨破的血痕,還有那回蕩在腦海深處的、令人骨髓發寒的“咚咚”悶響,都在殘酷地提醒他——

他們找到了。找到了傳說中的夜郎古墓。但也似乎,驚醒了某種沉睡在墓穴深處、超出他們理解範疇的東西。

危險,剛剛開始。而誘惑,也同樣達到了頂峰。那奇特的青銅器,神秘的紋飾,殉葬坑背後的血腥歷史,以及主墓室中可能埋藏的、真正的“夜郎秘寶”……像魔鬼的耳語,在他們驚魂未定的心中,再次點燃了無法熄滅的貪婪火焰。

回去的路上,無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和慌亂的心跳。怎雷寨還在沉睡,對後山禁地發生的一切毫無所知。但衛永剛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與這個古老村寨,與那座神秘古墓,已經結下了無法斬斷的、危險而致命的聯系。下一次,當他們再來時,將不再是探查,而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的盜掘。而“鬼哭岩”中那未知的存在,是否還會再次敲響它沉悶的“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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