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室再探
白天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
葉清歌機械地完成了林姨安排的所有“課程”:上午的瑜伽,早餐後的鋼琴練習,下午的陽光房閱讀,一切按部就班,完美得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木偶。但她的腦子沒有一刻停止轉動——薔薇花叢下的秘密空間,沈知意深夜的窺探,DNA報告上那行“同母異父姐妹”,還有沈知意今早離開時那種平靜到詭異的態度。
每一件事,都像一根繩子,勒在她的脖子上,越收越緊。
下午三點,林姨照例送來下午茶。紅茶,加奶,加糖,一碟馬卡龍。葉清歌端起茶杯,手微微發抖,滾燙的茶水濺出來幾滴,落在手背上,留下一點灼熱的刺痛。
“小心。”林姨說,語氣依然平淡,但遞過來一張紙巾。
“謝謝。”葉清歌接過,擦了擦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江先生說,今晚他有應酬,不回來用晚餐,”林姨一邊收拾托盤一邊說,“您一個人用餐,可以嗎?”
“可以。”葉清歌點頭。
江嶼寒不回來。
這是個機會。
一個可以去薔薇花叢的機會,不會被打擾,不會被發現。
“還有,”林姨頓了頓,看着她,“沈小姐剛才打電話來,說晚上會晚點回來,讓您不用等她。”
沈知意也要晚歸。
很好。
“知道了。”葉清歌說,聲音很平靜。
林姨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很快消失。她微微頷首,端起托盤,轉身離開。
門關上的瞬間,葉清歌整個人鬆懈下來,後背靠在沙發靠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今晚。
只有今晚了。
她必須再去一次地下空間,必須找到更多東西——能證明沈知薇死因的東西,能證明她和沈知薇血緣關系的東西,能證明林婉秋秘密的東西,能讓她在這個危險遊戲中活下去的東西。
但首先,她需要工具。
手電筒有了,就在抽屜裏。但地下空間裏那些文件、照片、日記,她需要帶出來一些。但怎麼帶?裝在口袋裏?太明顯,而且容易被發現。
她想起那個金屬筒,那個藏在芭蕾舞者木雕裏的銀色小筒,不大,但能裝下地圖和一些小東西。但金屬筒被她收起來了,放在抽屜深處,包在絲巾裏。
但金屬筒本身就是證據,是江嶼寒送給沈知薇的禮物,如果她帶着,萬一被發現,無法解釋。
她需要一個更隱蔽的、不會引人懷疑的容器。
她的目光落在書桌上那本英文詩集上。
精裝本,很厚,中間有一個隱藏的夾層——這是沈知薇的習慣,她喜歡在書裏藏一些小東西,林姨說過。但葉清歌還沒檢查過這本詩集。
她走過去,拿起那本書,快速翻動。書頁很新,幾乎沒有翻閱的痕跡,但翻到中間時,她感覺到頁面的厚度不太對。她小心地撕開那兩頁之間微弱的黏合——不是膠水,是一種很薄的、幾乎看不見的透明膠帶。
撕開後,裏面露出一個淺槽,大小正好能放下幾張折疊的紙,或者一把小鑰匙。
但現在是空的。
沈知薇把東西拿走了?還是這本詩集是江嶼寒後來準備的,所以夾層是空的?
她不知道,但這本詩集可以作爲一個容器。把一些重要的文件折疊好,塞進夾層,再把膠帶小心粘回去,不仔細看不會發現。
但還需要一個理由,爲什麼要把這本詩集帶出去。
她想了想,有了主意。
她拿着詩集走出陽光房,下樓,找到林姨。
“林姨,”她說,語氣盡量隨意,“這本詩集我看完了,能幫我收起來嗎?我想帶幾本別的書回房間看。”
林姨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本詩集,點了點頭:
“好的。您想帶什麼書?”
“隨便幾本小說吧,”葉清歌說,“我晚上睡不着,想看點輕鬆的。”
“我去拿。”林姨說,轉身走向書房。
葉清歌站在原地,心髒跳得很快。她不確定林姨會不會檢查那本詩集,但這是最自然、最不會引人懷疑的做法——把“看完”的書還給管家,再借幾本新的。
幾分鍾後,林姨拿着三本小說回來了,都是精裝本,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些是沈小姐以前常看的,”林姨遞給她,“希望您喜歡。”
“謝謝。”葉清歌接過,把詩集遞過去。
林姨接過詩集,看也沒看,轉身走向書架,把它放回原處。
葉清歌鬆了口氣,抱着三本小說回到房間。
現在,容器有了,但還需要工具——打開那個鐵皮盒子的鑰匙,她有了,就藏在絲巾裏。但地下空間裏可能還有別的上鎖的東西,她需要更多的工具。
她從抽屜裏翻出那根黑色的發卡,又找到一根很細的縫衣針,一把小剪刀,還有一卷透明膠帶。她把它們卷在一塊手帕裏,塞進睡衣口袋。
現在,萬事俱備,只等天黑。
晚餐很清淡,她一個人坐在餐廳裏,食不知味地吃完,然後回到房間,鎖上門,換上深色的運動服和運動鞋——這是她在衣櫃角落裏找到的,沈知薇的舊衣服,不太合身,但勉強能穿。
天完全黑透時,她看了一眼手表:晚上九點。
江嶼寒還沒回來,沈知意也沒回來。整座莊園安靜得像一座墳墓,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傭人收拾東西的細微聲響。
她走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看向花園。
地燈亮着,但光線很暗,花園籠罩在一片深藍色的夜色裏。薔薇花叢的方向,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是時候了。
她把那三本小說攤開放在床上,做出正在閱讀的樣子,然後,拿起手電筒,把手帕包着的工具塞進口袋,輕輕打開門。
走廊裏很安靜,壁燈昏暗。她側耳傾聽,確認沒有腳步聲,才閃身出去,輕輕關上門,快步朝樓梯走去。
下到一樓,大廳裏只有一盞夜燈亮着,光線微弱。她繞過大廳,從側門溜進花園。
夜風很涼,帶着露水的溼氣,吹在臉上,讓她打了個寒顫。她握緊手電筒,但沒有打開,只是借着遠處地燈微弱的光,快步朝東北角走去。
薔薇花叢在夜色裏像一團巨大的、深色的陰影,散發着濃鬱到幾乎令人窒息的甜香。她停在花叢邊緣,左右看了看,確認四周無人,才打開手電筒,光束調成最暗,照向地面。
白天被沈知意踩過的地方,泥土有些鬆動,但整體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她蹲下身,用手拂開表面的落葉和泥土,露出那塊青石板。
石板上的青苔,在白天被她刮掉的地方,顏色比周圍淺一些,但如果不仔細看,不會發現。沈知意昨晚來過這裏,但似乎沒有打開石板——或者,打開了,又小心地恢復了原狀?
她不知道,也沒時間細想。
她從口袋裏掏出那個金屬筒——下午從抽屜裏拿出來的,用絲巾包着,塞在最裏面。她小心地打開絲巾,拿出金屬筒,倒過來,讓筒蓋朝下,對準石板上的“W”形凹陷,輕輕放下去。
嚴絲合縫。
她轉動金屬筒。
一圈,兩圈,三圈。
“咔嚓。”
石板向一側滑開,露出那個黑洞洞的入口,陰冷潮溼的空氣涌上來,帶着陳腐的黴味。
葉清歌深吸一口氣,把手電筒咬在嘴裏,雙手撐住入口邊緣,慢慢滑下去。
一級,兩級,三級……
她下到台階底部,踩在冰冷潮溼的石地上。手電筒的光束切開黑暗,照亮這個小空間。
一切都和昨天一樣。
照片牆,書架,書桌,椅子,鐵皮盒子,都在原地,蒙着厚厚的灰塵,像時間在這裏停滯了三年。
但葉清歌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因爲她看見,書桌上的那本日記,位置變了。
昨天,她是合上日記,放在書桌正中央的。但現在,日記是斜着放的,一角壓在鋼筆上,像被人匆忙翻動過,又隨手放下。
有人來過。
在她離開之後,有人來過這裏。
沈知意?
還是……別人?
葉清歌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溼。她站在原地,手電筒的光束在房間裏掃過,試圖找出其他被翻動過的痕跡。
書架上的書,似乎有幾本被抽出來又塞回去,沒有完全對齊。牆上的照片,有幾張的圖釘鬆動,照片邊緣微微翹起。鐵皮盒子,蓋子沒有完全蓋嚴,露出一道縫隙。
有人來過了。
而且,很匆忙。
是沈知意嗎?她昨晚來這裏,就是爲了查看這些東西?那她發現了什麼?她看到DNA報告了嗎?看到那些照片和紅線了嗎?看到沈知薇的日記了嗎?
如果她看到了,爲什麼沒有告訴江嶼寒?爲什麼沒有質問葉清歌?爲什麼今早還能那麼平靜?
除非……
除非沈知意知道這一切,甚至,她參與了這一切。
這個念頭讓葉清歌渾身發冷。
但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必須抓緊時間。
她走到書桌前,拿起那本日記,快速翻到最後幾頁——那是她昨天看過的地方。但今天,在最後一頁空白的後面,她發現多了一頁紙。
一張對折的、很薄的紙,夾在日記本的最後,邊緣發黃,質地脆弱,像隨時會碎掉。
葉清歌小心地展開那張紙。
是一封信。
手寫的,字跡很娟秀,是沈知薇的筆跡。
“嶼寒: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不在了。
我知道你在查什麼,也知道你在保護什麼。但有些真相,不是靠隱瞞就能掩蓋的。林婉秋,葉清歌,我,還有那些‘暗河’的人,這一切的聯系,比你想象的更深,也更危險。
我找到了母親留下的東西,在薔薇花叢下。那裏有她所有的秘密,也有我的。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也找到了這個地方。那麼,請你保護好葉清歌。她是無辜的,她不該被卷進來。
但我知道,你不會聽的。你總是這樣,固執地認爲自己能掌控一切,保護所有人。但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就像我們的婚姻,就像我的死。
對不起,嶼寒。我利用了你的愛,也辜負了你的信任。但有些事,我必須做。有些真相,我必須查。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請答應我一件事:不要傷害葉清歌。她是我的妹妹,也是你的責任。
還有,小心知意。她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最後,我愛你。永遠。
薇”
信的最後,日期是三年前,沈知薇“去世”前三天。
葉清歌的手指在顫抖,手電筒的光束在信紙上晃動,那些字句在光影中扭曲,像在跳動,在呼吸,在尖叫。
沈知薇早就知道她會死。
她甚至知道江嶼寒在隱瞞什麼,在保護什麼。
她知道林婉秋的秘密,知道葉清歌的存在,知道“暗河”的人。
她還說,小心知意。
沈知意知道的,比江嶼寒想象的更多。
而最重要的是那句——
“她是我的妹妹,也是你的責任。”
沈知薇在臨死前,把葉清歌托付給了江嶼寒。
但江嶼寒做了什麼?他找了一個替身,籤了一份協議,把她關在這座莊園裏,讓她扮演一個死去的人。
這不是保護。
這是囚禁。
是另一種形式的傷害。
葉清歌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要從喉嚨裏蹦出來。她把信折好,塞進口袋,然後,快速走到書架前,從最上面一層抽出幾份文件——DNA報告,林婉秋的資料,沈知薇的調查筆記,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看起來像是商業文件的復印件。
她把文件折疊,塞進睡衣內袋,用膠帶固定,確保不會掉出來。
然後,她走到照片牆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紅線和標籤。她伸出手,撕下了幾張最關鍵的照片——林婉秋年輕時的照片,沈知薇最後一張照片,還有一張看起來像是偷拍的、江嶼寒和某個陌生男人在某個昏暗場所的合照。
她把照片塞進另一側口袋。
最後,她走到鐵皮盒子前,打開。裏面的東西還在:發卡,手鏈,糖紙,鑰匙。她拿起鑰匙,攥在手心,然後把盒子蓋好,放回原處。
做完這一切,她站在房間中央,用手電筒的光束最後掃視一圈。
這個小小的、秘密的空間,藏着太多的真相,也藏着太多的危險。而她,剛剛拿走了其中最關鍵的一部分。
但還不夠。
她還需要更多。
還需要知道沈知薇到底是怎麼死的,需要知道“暗河”到底是什麼,需要知道江嶼寒到底在隱瞞什麼,需要知道沈知意到底知道什麼。
但現在,她必須離開了。
她轉身,爬上台階,回到地面。用金屬筒重新鎖好石板,蓋上泥土和落葉,恢復原狀。然後,她關掉手電筒,在夜色中快步往回走。
腳步很快,很輕,像一只逃命的貓。
但就在她走到花園小徑一半時,她突然停下腳步。
因爲她聽見了聲音。
很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
她猛地回頭。
月光很淡,花園裏很暗,但就在她剛剛離開的薔薇花叢方向,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正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她。
距離太遠,看不清臉。
但那個輪廓,很熟悉。
是沈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