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拂過盛家後花園的蓮池,帶起圈圈漣漪,卻吹不散盛夏心頭的滯悶。
她立在窗前,望着池中倒映的殘月,覺得自己的處境正如那破碎的月影——看似美好,實則一觸即散。與定國公世子馮元辛的婚約,是京城多少貴女求之不得的殊榮,於她而言,卻成了無形的枷鎖。
“小姐,夜深了,該歇息了。”貼身丫鬟輕聲道。
盛夏轉身,燭光下她的面容清麗,眉眼間卻籠着一層拂不去的愁緒。“你先下去吧,我再坐會兒。”
門被輕輕合上,她走到梳妝台前,銅鏡中映出一張年輕姣好的面容。人人都說她命好,從前盛念念癡傻,依然能憑借早年間老侯爺救過國公爺這份恩情,高攀上定國公府這門親事,真真是祖上積德。
定國公馮家,確實是一門顯赫。自開國以來,世代爲官,功勳卓著,在朝中根基深厚。而馮元辛,更是這一代中最耀眼的存在。
馮元辛,字俊清,年方十八,已是名滿京城的世子爺。他身着月白長袍,玉帶束腰,身姿挺拔如鬆,眉目清朗如畫,行走間自帶一股清貴之氣。宴席上,他談吐優雅,詩詞歌賦信手拈來;演武場上,他挽弓搭箭,箭無虛發。更難得的是他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即便是對地位卑微的宮人,也從未有過半分怠慢。
這樣一個人,幾乎是完美的。去年他弱冠之齡,主動請纓平定山匪,不出三月便凱旋,被皇上親封爲明威將軍。一時間,馮世子的美名傳遍京城,不知多少閨中女子羨慕她盛念念的好運氣。
就連她的父母也常念叨:“念念是有福之人,你與元辛真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我們念念一定會一直幸福快樂。”
她明白父母的意思。盛家雖然也是京城少有的顯赫,終究是草莽出身,在權貴雲集、重文輕武的百年世家,還是有點不夠看。若無強有力的靠山,隨時可能成爲他人砧板上的魚肉。與馮家的這門親事,不僅是她個人的婚姻,更是維系兩家情誼的紐帶,是盛家在京中立足的重要依仗。
若是無緣無故提出退婚,不僅會打了馮家的臉面,盛家更會被冠上“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罵名。屆時,盛家如何在京城立足?
這些利害關系,她心知肚明。
可是......
盛念念輕輕撫摸着腕上的玉鐲,這是定親時馮家送來的聘禮之一,質地溫潤,價值連城。就像馮元辛這個人,完美得無可挑剔,卻始終讓她感覺隔着一層什麼。
他們每次相見,他都彬彬有禮,送來的禮物也總是恰到好處,每逢節慶對盛家的關照更是周到細致。
可正是這份無可挑剔,讓她感到窒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符合一個完美未婚夫的身份,卻唯獨少了真情實感。
“小姐,”丫鬟的聲音再次在門外響起,“三日後便是您的及笄生辰了,夫人讓您明日試試新裁的衣裳。”
及笄生辰......
盛微婉的心忽然一動。按照禮制,她的及笄禮後,與馮元辛的婚期就將正式提上日程。而作爲她的未婚夫,馮元辛定會前來祝賀。
這或許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悄然升起:或許,馮元辛對她也並無男女之情?這場婚約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家族責任與世俗期待。若是她主動坦誠心意,表明兩人之間並無緣分,或許他也願意順水推舟,體面地解除婚約?
這個想法一旦出現,便如星火燎原般在她心中蔓延開來。
她起身走到書案前,鋪開宣紙,提筆蘸墨。筆尖在紙上懸停許久,卻始終落不下去。
該寫什麼?怎麼寫?
直接表明心意,懇請他同意退婚?可若他不同意呢?若他覺得受了侮辱,一怒之下對盛家發難呢?
她放下筆,輕嘆一聲。這件事,必須當面談,而且要選在一個合適的時機。
及笄禮後的單獨相見,或許就是最好的機會。
“無論結果如何,總歸要試上一試。”她輕聲自語,眼神漸漸變得清亮堅定。
窗外,月色漸隱,東方已現出微弱的曙光。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她的命運,也將在這個及笄之年後,走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她輕輕撫平衣袖上的褶皺,深深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