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最後一縷昏黃的光線斜照在村口的石碑上。石碑上"青林鎮"三個字已經模糊不清，表面爬滿了青苔和裂痕。一條坑窪不平的土路延伸進鎮子，兩旁是低矮破舊的土坯房，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有幾處已經塌陷。
這個位於邊陲的小鎮，已經很久沒有外人造訪了。鎮上的居民大多面黃肌瘦，穿着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幾個孩童在路邊玩耍，他們光着腳丫，在塵土中追逐一只破舊的藤球。見到陌生人走近，孩子們立刻停下遊戲，怯生生地躲到牆後，只露出幾雙好奇的眼睛。
穿着黑色鬥篷的男人緩步走在街道上，鬥篷下擺掃過地面，揚起細小的塵埃。他的腳步很輕，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路邊的攤販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不敢與這個陌生人搭話。
鎮子中央有一家客棧，招牌已經褪色，木質門框上布滿蟲蛀的痕跡。推門進去，一股黴味混合着劣質酒香撲面而來。大堂裏只有三張歪斜的木桌，其中一張還缺了一條腿，用磚頭墊着。牆角結着蛛網，一只老鼠飛快地竄過地板，消失在櫃台後面。
"客、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店小二從瞌睡中驚醒，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油膩的桌面。他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色蠟黃，眼睛卻閃着精明的光。看到來客的裝束，他立刻堆起諂媚的笑容，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
漆黑鬥篷下傳來低沉的男聲："一間客房。"話音未落，幾個銅板憑空出現在他掌心，叮叮當當地落在桌上，"隨便上點菜。"
店小二眼睛一亮，手忙腳亂地掃起銅板，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小心收好。"好嘞！客官您稍等！"他轉身從牆上取下一把生鏽的鑰匙，"二樓最裏面那間，雖然簡陋但最安靜。"
男人接過鑰匙，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年久失修的木板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每走一步都震起一片灰塵。二樓走廊昏暗潮溼，牆紙剝落，露出裏面發黴的木板。最裏面的房門上掛着一塊歪斜的"天字一號房"木牌，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房間比想象中還要簡陋：一張硬板床，一個缺角的木桌，一把三條腿的椅子靠在牆邊。窗戶上的油紙破了個洞，夜風從縫隙中灌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
男人——木森羅——對此毫不在意，他徑直走到床邊盤腿坐下，閉上眼睛開始打坐。
木森羅的身體靜坐不動，神識卻早已飛越千裏。半年前，他徹底煉化了長冰死域那道黑色龍卷，從中獲得了近乎完整的道蘊。然而關於先天道體的信息支離破碎，只能確定大概方位。
但是對於廣袤的天地而言，這個範圍已經相當精確。
先天道體極爲特殊，尋常卜算之術根本無法定位。但木森羅自有辦法，硬是將範圍縮小到千裏之內，而根據此方土地，當世的先天道體大抵是一個人族。
神識所見，他也早已預料。
東邊山谷中，一位元嬰老怪正在布置隱匿陣法。
西側湖泊下，化神期修士開辟了臨時洞府。
南面密林裏，合體大能設下重重禁制。
北邊高峰上，半步大乘的老祖閉目養神。
還有數不清的修士藏身不見蹤影。
更遠處，還有妖族大妖隱匿雲端，魔族巨擘潛伏地底。這些異族強者顯然不是爲了爭奪先天道體，在人類修士環伺下帶走道體幾乎不可能。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在道體降世的第一時間將其扼殺。
木森羅的鬥篷無風自動，絲絲黑氣從袖口滲出。這些黑氣在昏暗的房間中幾乎不可見，飄出窗外後更是徹底消失無蹤。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黑氣正化作千萬縷神識，悄無聲息地遊走在千裏範圍內的每一寸土地。
"咚咚。"敲門聲打斷了木森羅的神識探查。
"客人，您的飯菜準備好了。"店小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見沒有回應，店小二正要再敲，房門卻突然打開。寬大的身影讓他不由自主後退半步，訕訕地收回手。"那個...飯菜在一樓..."
"知道了。"木森羅的聲音依舊低沉。
下樓時，木森羅感受着體內微妙的變化。自從第三世以來，他便不再修煉，但那株神秘的樹卻自行吞吐靈氣，讓他的修爲緩慢增長。
現在的身體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既非純粹的凡人，也不像傳統意義上的修士。
大堂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上擺着幾樣簡單的小菜，一盤發黃的青菜，一碗渾濁的菜湯，兩個幹硬的饅頭，賣相不好，氣味也不好，但現在，他卻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
上一次這樣安心地坐在桌前吃飯是什麼時候？是兩千年前在師門時？還是逃亡前的最後一頓飯？記憶已經模糊了。
"客官，味道還行嗎？"店小二搓着手，眼巴巴地等着評價。
"拿酒來。"木森羅甩出幾枚銅錢。
店小二眼睛一亮，連忙從櫃台下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小葫蘆。"這可是陳了五年的烈酒！"他用小刀劃開封口，琥珀色的液體倒入粗瓷碗中，頓時酒香四溢。
木森羅端起碗一飲而盡。火辣的酒液順着喉嚨燒下去，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了"滋味"二字。多少年了，他早已忘記食物是什麼味道，美酒是什麼感覺。
"好酒。"他又拍出幾枚銀幣，"把所有的酒都拿來。"
店小二喜出望外，一趟趟地搬出珍藏的酒。木森羅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徹底放開了對靈力的控制，任由酒精侵蝕神志。十碗下肚，他的臉頰泛起紅暈，眼神開始渙散。
醉意朦朧中，木森羅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時光。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穿着嶄新的弟子服，在師父的指導下練習術法。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練武場上，同門師兄師姐們在一旁看着他。傍晚時分，大家圍坐在古樹下分享一壇美食，笑聲回蕩在山谷間。
畫面突然扭曲，變成了第一世最慘烈的記憶。
曾經的同門手持利劍將他團團圍住，眼中滿是憎惡與恐懼。"邪魔外道！"他們這樣喊着，將劍刃刺入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道袍，他踉蹌着逃入深山，身後是無數追兵的火焰亮光。
又是第二世被仇恨和憤怒侵蝕了心靈，他渾身浴血站在屍山之上，腳下踩着衆生的京觀。曾經清澈的雙眼如今只剩下仇恨的火焰，曾經持劍的手現在沾滿無辜者的鮮血。邪術腐蝕了他的道心，卻也給了他復仇的力量。
一次又一次的逃亡，一場又一場的殺戮。
死亡成了奢望，活着才是懲罰。
兩千年光陰在醉夢中流轉，歡樂與痛苦交織，希望與絕望輪回。
"浮生若夢..."
木森羅輕聲呢喃，靈力運轉驅散了最後一絲醉意。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眸子依舊深不見底，仿佛剛才的脆弱從未存在過。只有桌上空蕩蕩的酒碗，證明那段短暫的放縱確實發生過。
窗外，一彎新月爬上枝頭，清冷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木森羅站起身，黑色鬥篷無聲地垂落。他緩步走上樓梯，腳步聲在寂靜的客棧中格外清晰。明天，他將繼續尋找先天道體的下落。
但往後，像今夜這般喝酒的普通人，會重新上演許多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