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梅的冷香還縈繞在鼻尖，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的時間提醒將盛妍拉回現實——三點五十分，面試要遲到了。她甩去恍惚，輕車熟路走進10號樓單元門，坐電梯直奔1202室。這套“錦年光華”小區的頂樓復式，戶型稀缺、位置絕佳，堪稱樓王。
五一期間，陳星野帶着江濤和她來這裏看過好幾次，她尤其喜歡二樓北側的露台，打算改造成一個花園。小時候讀王爾德的《巨人的花園》，便發願長大後建一處花境，邀朋友們來共賞——粉白花瓣層層疊疊的“龍沙寶石”月季，順着欄杆纏繞出浪漫弧度；“烏托邦”鐵線蓮攀附花架，藍紫色花朵淡雅脫俗；還有在夜深人靜綻放的曇花，花瓣薄如蟬翼，裹着清冽的甜香……“三千繁華，不過一捧黃沙”，如今房子早已易主，那些並肩暢想的時光，也隨江濤的失聯成了泡影。
盛妍心潮翻涌，指尖下意識攥緊包帶，泛白的指節泄露了心緒，她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
門內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咔噠”一聲輕響後，門被拉開一條縫，一張圓乎乎的小臉帶着好奇探了出來。他歪着腦袋打量盛妍，肉乎乎的小手扶着門框，澄澈的眼睛裏滿是困惑：“阿姨，你怎麼長得這麼像我媽媽呀？只是胖了一點點。”
盛妍愣了愣，被他稚氣的話語逗笑了——小男孩約莫六七歲年紀，身上穿着藍灰相間的校服，瞧着該是一年級的新生。她緩緩俯身，先用柔和的法語輕聲問候，又切換成中文補充：“Bonjour, je m'appelle Sheng Yan. Vous êtes Taotao, n'est-ce pas ? 你好呀，我叫盛妍，你是陶陶，對不對？”
“你說的法語真好聽！”陶陶立刻鬆開手側身讓她進來，轉頭朝着樓梯口脆生生喊：“媽媽快下來呀，有個阿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
客廳裏沒有繁復裝飾，清一色的中式家具透着低調的質感：靠牆是一整排橘紅色酸枝木書櫃，對面的沙發雕花精致，扶手處的纏枝蓮紋婉轉流暢，搭配同色系茶幾，桌面光潔如鏡。牆上懸掛的南宋畫家趙伯駒《江山秋色圖》高仿畫，與窗外天光相映，墨色濃淡間，讓整個空間都浸着一股清寧的氣韻。
錦瑟身着月白色真絲旗袍，從二樓緩步走下來，下擺輕搖，仿佛民國招貼畫裏走出來的人物。
盛妍望着她的臉驟然怔住，仿佛望見了鏡中的自己——眉目的輪廓竟如出一轍，尤其是左眼角那顆小巧的淚痣，位置幾乎分毫不差。
錦瑟也已察覺，她莞爾一笑：“確實很像，說明咱們有緣分。”她握了一下盛妍的手，“聽陳星野說，當時你和你先生很中意這套房子，來看過好幾次？”盛妍點頭。錦瑟接着說：“我把二樓露台改造成了茶室，平時朋友來訪，都在那裏喝茶，我帶你去看看。”她側身引路，不忘回頭叮囑：“你身子沉，握着扶手，慢點兒走。”
推開雕花木門的刹那，盛妍眼前驟然一亮：這間茶室有三四十平米，布置得雅致又舒適。左側砌了一個魚池，池水澄澈見底，幾條錦鯉正悠閒遊弋——紅似火、白如雪、黃似金，尾鰭輕擺，漾開細碎漣漪。
茶室正中擺着一張黃花梨木大茶桌，配着幾把圈椅，桌上茶海、紫砂壺、公道杯、茶杯等一應俱全；旁邊還立着一只龍泉窯瓷瓶，瓶中插着兩枝風幹的蓮蓬，更添幾分禪意。茶桌旁邊的博古架上，整齊擺放着各式普洱茶餅、白茶餅，還有貼着武夷岩茶、鳳凰單叢、祁門紅茶標籤的茶葉罐，琳琅滿目。東側靠牆的花架上，綠蘿、吊蘭順着藤蔓向下垂落，碧色葉片青翠欲滴，讓茶室充滿勃勃生機。
盛妍站在窗前，極目遠眺，近處的昆玉河水潺潺流淌，遠處的頤和園萬壽山清晰可見，“山映斜陽天接水”，令人心曠神怡。
錦瑟一邊煮水烹茶，一邊低聲說：“你是孕婦，不宜喝濃茶。我泡的是金駿眉，茶性柔順，投茶量也減了一半，你放心喝。”
盛妍抿了一口茶，溫潤的茶湯滑過喉嚨，鼻子驀地一酸，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這間茶室，就是我的桃花源，如果我先生不出事，我們就能買下這套房子，在這裏養花喝茶了……”
錦瑟輕輕拍拍她的手背，沒有說話，只靜靜地添水泡茶。
盛妍吸吸鼻子，哽咽着繼續說：“我跟所有人說江濤出軌，我們分居了，可實際上……他是受原來單位領導牽連，被帶走協助調查了。他家的家教嚴格，他自己做事素來嚴謹，我相信他絕不會犯錯。本想着十天八天就回來了，可現在都快半年了，還是沒有消息。我是真慌了，像被丟在一個荒島上，孤立無援。”
錦瑟拿起一塊桂花糕遞給她，勸道：“無常是常，沒有消息有時候反而是最好的消息。你先來我這兒安心上課，我也問問其他家長有沒有需求，你知道我們這一片的家長非常重視孩子教育，機會不會少的。”
盛妍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甜糯的滋味漫開，心裏稍稍安定：“錦瑟姐你放心，我肯定能教好陶陶。而且我是在南城的胡同裏長大的，我媽生我的當天還在櫃台上班，後來感覺要生了也是自己走路去的醫院，我們都不怕吃苦。”
兩人從茶室出來，下樓經過一樓的主臥，這裏被改裝成琴房，擺着一架黑色施坦威三角鋼琴，線條流暢優美，在燈光下泛着深邃耀眼的光澤。
盛妍目光掠過琴鍵，輕聲問道：“陶陶在學鋼琴？我小時候也學過幾年。”說着，她順勢坐下，指尖輕叩琴鍵，一段莫扎特《土耳其進行曲》的旋律便輕快奏響。陶陶睜着圓溜溜的眼睛，聽得十分專注，小手還隨着旋律輕輕打着節拍。
一曲終了，錦瑟拍手叫好。她笑着對陶陶說：“盛老師多才多藝，以後你就跟着老師好好學法語，課間休息的時候還可以一起彈彈琴。”陶陶立刻用盛妍剛教的法語脆生生回答：“D'accord！（好的）”
錦瑟轉向盛妍，用商量的語氣問：“每周一、周三下午四點上課，每次兩個小時，課時費比市場價高一百塊，你看行嗎？”
盛妍急忙點頭，工作就此敲定，心裏懸着的石頭終於落了地。錦瑟將她送到電梯口，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將一個信封塞到盛妍手裏，語氣真誠：“這是今天的試講費用，你別客氣，周三下午見。”
盛妍捏着信封，指尖觸到厚厚的紙張，一股暖意從掌心蔓延至心底，驅散了連日來的寒涼。
夕陽正緩緩沉落，給周圍的樓群鍍上一層暖金。
盛妍走出小區，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打車去了當代商城。在化妝品專櫃前，她選了一瓶蘭蔻美白修護精華，又挑了一支豆沙色口紅。櫃員仔細地幫她試用，鏡中的女人褪去了先前的愁容，眉眼間煥發了往日的神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