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着一種殘酷的明亮,穿透客房薄薄的窗簾,將空氣中漂浮的微塵照得無所遁形。蘇念幾乎是睜着眼熬到了天亮,腦海中反復回響着昨夜隔壁房間傳來的、如同夢魘般的囈語。
“小太陽”。
這三個字,像魔咒,將她過去所有的委屈、隱忍和不解,都染上了一層荒謬而慘烈的底色。
她起身,動作有些遲緩,因爲缺乏睡眠和極度的情緒沖擊,頭重腳輕。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眼下帶着濃重的青黑,唯獨那雙眼睛,黑沉沉的,裏面沒有了昨夜的崩潰,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洶涌的暗流。
她需要確認。需要一個實物,來佐證那個讓她渾身冰冷的猜測。
她知道這很冒險,但她無法忍受生活在這樣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中,連自己爲何遭受這一切都懵懂無知。
她走出客房,別墅裏一片寂靜,顧琛似乎還沒醒,或者已經離開。她放輕腳步,走到主臥門前。門沒有鎖,她輕輕推開。
房間裏還殘留着一絲酒氣和顧琛慣用的雪鬆香水味。大床有些凌亂,顯示着主人昨夜並不安穩的睡眠。蘇念的目光,直接投向了靠牆擺放的那個嵌入式保險櫃。
就是這裏。新婚夜,他當着她的面,將屬於他和林薇薇的那本真正的結婚證,如同珍藏稀世珍寶般,鎖了進去。
她走過去,指尖拂過冰冷的金屬櫃門。密碼會是什麼?她不知道,也從未想過要知道。這原本是屬於他和林薇薇的秘密空間,與她無關。
她的視線在房間裏掃過,最終落在顧琛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塊腕表上。那是林薇薇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幾乎從不離身。表盤背面,似乎刻着細小的字。
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她走過去,拿起那塊表。很沉,冰冷的金屬觸感。她翻到背面,借着晨光,看清了那行微雕的字母:LWW & CC 0415。
林薇薇和顧琛名字的縮寫,以及一個日期——四月十五日。是林薇薇的生日。
蘇念的心沉了下去。她走到保險櫃前,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手,在密碼盤上輸入了 0415。
“嘀”的一聲輕響,綠燈亮起,櫃門應聲彈開了一條縫隙。
竟然……真的是這個密碼。他將屬於他們婚姻的證明,鎖在用林薇薇生日設置的保險櫃裏。多麼赤裸裸的宣告。
蘇念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涌的澀意,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櫃門。
保險櫃裏東西不多。幾份重要的產權文件,一個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想必是準備送給林薇薇的),然後,就是那本她曾經驚鴻一瞥的、鮮紅色的結婚證。
它安靜地躺在那裏,與其他物品涇渭分明,仿佛自帶光環。
蘇念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將它拿了出來。冊子比她想象中要輕,卻又重得讓她幾乎拿不穩。
她停頓了幾秒,仿佛在積蓄打開潘多拉魔盒的勇氣。然後,她緩緩地,掀開了封面。
內頁,左邊是照片。
照片上的顧琛,依舊沒有太多表情,但眉宇間少了幾分慣常的冷厲,甚至嘴角帶着一絲幾不可查的、放鬆的弧度。而他身邊緊挨着的林薇薇,穿着潔白的襯衫,笑得明媚而幸福,頭微微偏向顧琛,一副小鳥依人、得償所願的模樣。
照片拍得很好,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對情投意合、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璧人。
蘇念的目光,死死地釘在照片下方,那清晰無比的登記信息上——
姓名:顧琛
姓名:林薇薇
登記日期:XXXX年X月X日
那個日期,與她手中那本假證上的日期,一模一樣。
真諷刺。同一天,他和林薇薇在法律上成爲夫妻,而給她這個“替身”的,卻是一本精心僞造的假證,還美其名曰“保障”。
她拿着結婚證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原來,親眼看到實物的沖擊力,遠比想象中更加強烈。這不是猜測,不是夢境,是鐵一般的事實,冰冷而殘酷地攤開在她眼前。
她就是他用來掩人耳目的工具,一個隨時可以被丟棄的、可憐的幌子。他所有的溫柔、耐心、包容,甚至那一絲因“恩情”而生的縱容,都毫無保留地給了照片上的這個女人。
而她蘇念,什麼都不是。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然後狠狠擰攪,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扶着冰冷的保險櫃門,才勉強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就在這時,主臥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是傭人開始打掃了。
蘇念猛地回過神。她不能在這裏待太久。
她將結婚證小心翼翼地按原樣放回保險櫃深處,合上櫃門,聽到“咔噠”一聲輕響落鎖。她迅速將腕表放回床頭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和衣着,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主臥,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關上門,背靠着門板,她大口地喘着氣,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
真相大白的瞬間,沒有想象中的解脫,只有更深的、墜入冰窟的寒冷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脫感。
她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膝蓋。
沒有哭聲,只有肩膀在無聲地劇烈顫抖。
最後的一絲幻想,徹底破滅了。
她知道了全部的故事——故事的開始,故事的現在,以及,她在這個故事裏,那可悲又可笑的身份。
夠了。
真的夠了。
她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幹,眼神卻已經冷硬如鐵。
她拿出手機,屏幕的裂痕像她此刻的心。她找到顧琛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
“顧先生,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