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蘅緩緩抬頭,在看到她的那刹那,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她慌忙起身:“阿姊。”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沈舒蘅猛地瞪大雙眼,眼中瞬間蓄滿了淚:“阿姊……”
“幾個月了?”沈舒錦問。
淚水終於滾落。沈舒蘅咬着唇,肩頭劇烈顫抖,許久才從喉間擠出兩個字:“快……快三個月了。”
沈舒錦閉了閉眼。
三個月,胎兒已經成形了。
“周家那邊怎麼說?”
“周郎……”沈舒蘅哽咽,“他說、說會想法子。父親和母親雖去找過周家,但只是說發現我們私會,沒有說明有孕的事。”她越說越絕望,雙手緊緊攥着被角,指節泛白,“母親說這個孩子不能留,她找了藥,可是我、我害怕……”
李氏之前找周夫人時,便沒有明說有孕這件事,昨夜沈逸卿去找他們時,沈洲也特意囑咐過。爲的就是害怕周家不僅不負責,還要壞沈舒蘅的名聲。
沈舒錦握住她冰涼的手。那雙手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得纖白柔嫩,如今卻枯瘦如柴,還在微微顫抖。
“蘅兒,你聽我說。”沈舒錦的聲音很穩,像一根定海神針,“這個孩子,留或不留,你得自己想清楚。但不論你做什麼決定,都要明白,你是在爲自己的人生做選擇,不是在爲周家,不是在爲母親,更不是在爲沈家的臉面。”
沈舒蘅怔怔看着她,淚眼模糊。
“你若想留,那便要想好,一個未婚先孕的女子,在這世道要面對什麼。流言蜚語,指指點點,或許還有沈家的驅逐,周家的不認。”沈舒錦看着她,目光清明,“你若能承受這些,能獨自將孩子養大,那便留。”
大昭國雖民風開放,女子亦能讀書,經商,甚至……做官。
但到底沒擺脫男尊女卑的背景,未婚先孕,仍會受人指指點點。
“我……”沈舒蘅嘴唇哆嗦,“我不知……”
“你若不留,”沈舒錦繼續道,聲音放得更柔,“那便要找可靠的大夫,好好調養身子。你還年輕,來日方長,將來還能遇到真心待你的人,堂堂正正地嫁人生子。”
沈舒蘅的眼淚又涌出來:“可是阿姊,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我害怕……”
她們姊妹二人,雖一起長大,卻因性格差別太大,交集很少,並不算親厚。
但此刻,沈舒錦卻心中一酸,將她攬入懷中。妹妹在她懷裏瑟瑟發抖,像只受驚的幼獸。
“阿姊知道。”她輕拍着沈舒蘅的背,“阿姊都知道。”
窗外陽光移動,將窗格影子拉長。
沈舒蘅哭了許久,哭聲漸漸低下去,變成壓抑的抽噎。
良久,她抬起頭,紅腫的眼睛看着沈舒錦,聲音嘶啞卻清晰了幾分:“阿姊,你嫁去王府……可害怕?”
沈舒錦一怔。
“我聽說,攝政王他……”沈舒蘅咬了咬唇,“姐姐那夜,一定也哭了吧?”
沈舒錦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先不說這個。蘅兒,”沈舒錦看向妹妹,努力平復情緒,“你自己怎麼想?”
沈舒蘅抬起頭,淚眼朦朧:“姐姐,我……我不知道……周郎他、他起初對我很好,說會娶我,可後來……”
“後來他被要求娶你時,反而退縮了,是不是?”沈舒錦一針見血。
沈舒蘅咬唇,默認了。
沈舒錦心中嘆息。妹妹自幼被李氏嬌寵,天真不知世事,以爲山盟海誓便是全部。可這世道對女子何等苛刻,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周家公子若真心待你,不會讓你陷入這般境地。他若有擔當,此刻便該跪在沈家門前求娶,而不是在這當縮頭烏龜。”沈舒錦字字如刀,將殘忍的真相剖在她面前,“你爲他懷胎受苦,他可曾爲你違抗過一次家族?可曾爲你們的孩子爭取過一次名分?”
沈舒蘅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
“我不是說他一定不真心,”沈舒錦語氣緩了緩,“只是這真心,在現實面前太脆弱了。你賭不起。”
屋內陷入長久的寂靜,窗外有麻雀嘰喳飛過。
沈舒蘅看着沈舒錦清澈的眼,她忽然想起這些年來,自己仗着母親寵愛,對這位嫡姐並不親近,甚至有時還會跟着下人說些閒話。
可如今,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伸手拉她的,竟是這個她從未真心敬重過的姐姐。
沈舒蘅撲進沈舒錦懷裏,放聲大哭:“阿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她想起肚子裏的孩子,想起周郎說情話時的溫柔眼神,也想起他提及婚事時的閃爍其詞。
然後她又想起母親——母親哭求父親時的卑微,母親逼她服藥時的狠絕,還有母親看向姐姐嫁入王府時那復雜難言的眼神。
最後,她想起自己。
她才十六歲。她喜歡漂亮的衣裙,愛看話本子裏的才子佳人,會爲春日第一朵花開而雀躍。她曾經以爲,愛情便是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卻不知背後還有柴米油鹽、世俗眼光、家族榮辱。
她真的做好準備,做一個母親了嗎?
“阿姊……”沈舒蘅抬起頭,眼中淚水已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決絕的清明,“我想明白了。”
沈舒錦看着她。
“這個孩子,我不要了。”沈舒蘅一字一頓,聲音很輕,卻很穩,“不只是爲沈家的臉面,也不是爲周騫。”她抬手,輕輕按在小腹上,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被堅定取代,“是爲我自己。我還沒有能力,給一個孩子安穩的人生。我不能讓他生來就活在陰影裏,像我如今一樣。”
沈舒錦心中一震。
“可是落胎傷身,且風險——”
“我知道。”沈舒蘅打斷她,竟露出一個極淡的笑,那笑容苦澀,卻有種破繭而生的力量,“可比起一輩子活在悔恨裏,我寧願冒這個險。姐姐說得對,我要爲自己的人生負責。”
“我與那人私通,違了禮數,該受責罰。只是……可憐了腹中的孩子。”
善惡有終,因果相承。
沈舒蘅如此,沈洲亦如此。
沈舒蘅垂頭,默默道:
“周騫並非良配,哪怕我嫁於他,在周家也會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