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劍宗的後山,有一處被全宗上下視爲禁地的場所——“幽冥寒潭”。
這處寒潭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那位驚才絕豔的“冰凰仙尊”。傳聞當年仙尊在此地證道,因其劍意太過寒冷,竟直接將虛空中的水汽強行凝聚成了這一汪深不見底、永不幹涸的寒潭。
在這寒潭周圍百丈之內,空氣已經不再是氣體,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帶着淡淡幽藍色澤的液態薄霧。普通的築基期修士,若是敢在潭邊駐足超過三刻鍾,渾身的血液便會被瞬間凍結,連神魂都會化爲晶瑩的冰渣,永世沉淪在這無盡的嚴寒之中。
更令宗門忌憚的是,在那寒潭的最深處,據說封印着一頭擁有極北真龍血脈的荒古巨獸——“冰晶寒蛟”。這畜生雖然名義上是守護獸,但其性格陰晴不定,每逢月圓之夜,其鼻息間溢出的寒氣便會化爲席卷千裏的恐怖寒潮,讓方圓百裏生機盡絕。
然而。
在今天這個本該是冰冷肅殺的清晨,幽冥寒潭邊卻出現了一個極其不協調、甚至有些煞風景的身影。
林閒正穿着那件洗得發白、領口還破了個洞的雜役長袍,腳上踩着一雙用某種不知名(實則是麒麟皮)獸皮縫制的爛草鞋,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一塊藍瑩瑩、寒氣重得能瞬間凍死一頭大象的冰岩上。
他手裏握着那根名爲“因果釣竿”的翠綠竹竿,神情專注得像是在進行某種莊嚴的祭祀儀式,但嘴裏卻在嘟嘟囔囔:
“哎,這後山的夥食真的是越來越差了。昨天那塊紅薯吃得我胃酸,今天怎麼着也得整點新鮮的海貨換換口味。”
“這寒潭裏的泥鰍,雖然個頭大了一點,長得也有點抽象,但勝在肉質緊實,拿回去往那‘混沌母鼎’裏一丟,撒上一把老祖宗送來的孜然,嘖嘖,那滋味……”
林閒一邊說着,一邊還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他所謂的“泥鰍”,其實就是在那寒潭深處,那些由於常年吸吮龍氣而變異的、足以讓外界瘋狂的“玄冰靈鰻”。這種靈物,哪怕是撈上一條魚苗,都能賣出天價,更別說拿來……炸着吃了。
就在這時。
“嗡——!!!”
一道清冽如冰泉、卻又帶着無盡肅殺之意的長劍嗡鳴聲,突然從不遠處的雪林深處轟然爆發。
伴隨着這聲劍鳴,一個白衣勝雪、清冷得如同從萬年冰川中走出的絕代佳人,正步履輕盈、卻又帶着某種決絕的氣勢,踏雪而來。
蘇清寒。
太虛劍宗年輕一代無可爭議的領軍人物,也是整個青州境內無數天才少年夢寐以求、卻又自慚形穢的“高嶺之花”。
她自幼修煉《太上忘情劍》,劍心純粹得如同那寒潭水,不染一絲塵埃。今日,她來到這幽冥寒潭,是爲了尋求那所謂的“絕對零度”之境,試圖在極境中斬斷凡塵枷鎖,跨入元嬰期的大門。
然而。
當她的目光越過那層層疊疊的寒霧,落在寒潭邊那個正撅着屁股、對着水面發呆的少年身上時。
蘇清寒那顆號稱“萬年不化”的劍心,在這一刻,竟然極其不雅地、劇烈地抽動了一下。
“雜役?”
蘇清寒的美眸中閃過一抹深深的荒謬感。
這裏是哪裏?這裏是連長老們都不敢輕易踏足的幽冥寒潭!
在那恐怖的寒氣壓迫下,哪怕是金丹期的高手,此刻也該全力運轉真元,凍得瑟瑟發抖才對。
可眼前這個少年……
他竟然連一丁點靈力波動都沒有!
他就那樣大大咧咧地坐在冰岩上,那副慵懶的姿態,哪裏像是在禁地歷練?他分明是在……釣魚?
“喂!那個弟子!速速離去!”
蘇清寒的聲音清冷入骨,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卻也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此地寒氣入體極難驅散,你一個毫無修爲的雜役,在此地停留多時,經脈必然受損!莫要爲了那幾條凡俗之物,丟了卿卿性命!”
在她看來,林閒一定是被凍糊塗了,或者是由於某種原因誤入了此地,正處於一種半癡呆的狀態。
林閒正盯着水面下那個正不斷閃爍的紅點(魚漂),那是他用“時空法則”凝聚而成的感應器。
被蘇清寒這一嗓子喊出來,他手裏那個正準備提竿的動作猛地一僵,那紅點咻的一聲,鑽進了深水裏消失不見了。
“哎呀!”
林閒氣得一拍大腿,有些鬱悶地轉過頭,看着那個正對自己“怒目而視”的仙女。
“我說這位美女,你哪位啊?這後山是你家開的嗎?我這剛要上鉤的極品泥鰍,就被你這一嗓子給嚇跑了。你知不知道,這泥鰍很有靈性的,跑了這一次,下次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釣上來!”
蘇清寒原本因爲擔心林閒性命而產生的那點同情心,在聽到“極品泥鰍”這四個字時,瞬間化爲了滿腔的怒火。
“胡鬧!簡直是荒謬至極!”
蘇清寒長劍斜指,幽藍色的劍芒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這寒潭深千丈,潭底封印着荒古巨獸,你在此喧譁鬧事,若是驚動了那頭‘冰晶寒蛟’,不僅你要死,整個宗門都要受累!最後一次警告,滾出去!”
林閒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動不動就喜歡大喊大叫。還有,你說的那個什麼寒蛟……是不是長得像個大號的變色龍,身上還帶着一股子海腥味兒的那個家夥?”
他伸手指了指腳下那個原本深不見底、此刻卻突然開始劇烈翻騰、甚至隱約有紫金色光芒溢出的水面。
“它剛才確實挺吵的,老是在底下噴水,弄得我的魚鉤都放不準位置。我剛才看它實在是太閒了,順手給它扔了顆‘消食片’,讓它去旁邊的小山洞裏睡會兒。現在,它估計正夢見自己在舔冰激凌呢。”
消食片?
蘇清寒氣得差點沒當場噴出一口凌空血。
那是冰晶寒蛟!是能一口吞掉一個城池的恐怖凶物!
你給它扔消食片?
還沒等蘇清寒想明白林閒是在說瘋話還是在開玩笑。
“吼——!!!”
一聲帶着無盡恐懼、淒厲到了極致、甚至聽起來有些像是在“哭爹喊娘”的巨大龍鳴聲,猛然從潭底深處轟然爆發!
“轟——!”
整個幽冥寒潭的潭水,竟然在這一瞬間,被一股恐怖到了無法形容的意志,給強行掀到了半空中,化作了一場漫天灑落的藍冰雨。
只見一頭體長超過百丈、全身覆蓋着冰晶般的厚重鱗片、每一根龍須都像是一根萬年玄鐵柱的巨獸,正以一種極其滑稽、極其驚恐的姿態,瘋狂地從潭底鑽了出來。
那是冰晶寒蛟!
它那原本足以讓天地變色的荒古威壓,此刻竟然消失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如同遇到了天降正義般的極致絕望。
它感受到了什麼?
在那頭寒蛟的感知中,這個坐在石頭上的“平凡少年”,周身纏繞着無數道代表着“終結”與“寂滅”的秩序黑鎖。他手裏那根釣竿,哪裏是釣竿?那是足以在一瞬間將它的靈魂、因果、乃至在時間長河中的存在痕跡都徹底抹除的“秩序判官長矛”!
剛才在潭底,這少年隨手扔下了一顆看起來像是糖豆、實則是高度濃縮了“九天寂滅神雷”之力的禁忌神果。那果子一入水,它那引以爲傲的寒冰領域,瞬間就像是被一鍋滾燙的岩漿給澆透了。
那不是消食片,那是讓它懷疑龍生的“奪命丹”啊!
“嗷嗚——!”
冰晶寒蛟發出一聲卑微到了極點的嗚咽聲,它那龐大的身軀在空中劇烈顫抖,竟然在蘇清寒近乎呆滯的目光中,乖巧無比地降落到了林閒面前。
它那巨大的頭顱重重地磕在冰面上,激起了無數碎冰。原本猙獰的龍眼,此刻竟然由於極度的恐懼,而變成了一雙充滿討好意味的“豆豆眼”。
“咔嚓。”
那寒蛟竟然忍着劇痛,極其麻利地從自己的腹部下方,撕下了一塊最肥美、最鮮嫩、甚至還不斷溢出紫色龍氣的蛟龍精華肉。
然後,它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地用龍爪捧着這塊肉,輕輕地掛在了林閒那個空蕩蕩的魚鉤上。
掛完之後,它還討好地用龍尾掀起了一陣溫和的小涼風,似乎是在給至尊消暑。
做完這一切,這頭荒古巨獸連頭都不敢回,直接一個猛子再次扎進了潭底,甚至還在入水的瞬間,貼心地給自己加了十八層防御禁制。
它怕自己喘氣的聲音太大,會引來那個殺神的第二次“關注”。
整個寒潭邊,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整整一刻鍾。
蘇清寒手中的長劍“哐當”一聲掉在了冰面上,她那張足以讓天下英雄折腰的嬌顏,此刻已經因爲過度的震撼而變得徹底扭曲。
“它……它剛才是在……求饒?”
“而且……它還主動……獻肉?”
蘇清寒感覺自己的三觀,在這一刻,已經不是崩塌了,而是被一輛跨位面的重型坦克給反復碾壓成了塵埃。
那是冰晶寒蛟啊!
那是太虛劍宗開宗立派以來,最大的禁忌!
竟然被一個雜役……不,被這個少年,給嚇成了……這樣?
“哎呀,這大家夥也太客氣了。”
林閒有些嫌棄地拎起釣竿,看着上面那一坨散發着瑩瑩寶光、蘊含着恐怖生機的“肉球”。
“我都說了我想要的是泥鰍。它非給我整這麼一大坨臘肉,這玩意兒筋多,牙口不好還真咬不動。”
他一邊嘟囔着,一邊隨手一甩釣竿。
那一坨足以讓整個青州、乃至整個中州的大佬們爲之瘋狂爭搶、甚至能讓一個瀕死之人原地立地成聖的“蛟龍元胎肉”。
竟然被他像丟垃圾一樣,直接扔到了蘇清寒的腳邊。
“諾,那個穿白衣服的妹子,我看你剛才被嚇得俏臉煞白,估計是有點貧血。這塊‘大泥鰍肉’雖然老了點,但勝在量大管飽。拿回去燉個湯吧,下次別在禁地裏大聲嚷嚷了,容易長皺紋,對皮膚不好。”
蘇清寒機械地低下頭,看着腳邊那塊還在不斷蠕動、散發着一種令人迷醉的異香、甚至隱約有小龍虛影在其中穿梭的神肉。
她的眼角瘋狂抽搐,整個人在風中凌亂。
貧血?
拿蛟龍元胎肉燉湯?
還說這是……大泥鰍肉?
“你……你到底是誰?”
蘇清寒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着林閒。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原本那股清冷忘情的仙子氣質,此刻蕩然無存,只剩下了無盡的震撼與迷茫。
林閒已經收好了釣竿,正慢悠悠地從大石頭上站起來。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冰渣子,又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哈欠。
“我?我就是一個在後山除草、偶爾釣釣魚、夢想着能早點過上退休生活的失業青年。”
他轉過身,背對着蘇清寒擺了擺手,那一副落魄而又顯得有些無趣的背影,在清晨的微光中,竟然透出一種讓蘇清寒想要當場頂禮膜拜的、無法言說的至高神韻。
“既然魚也沒釣成,我就先回去補個覺了。那個……肉記得帶走,別弄髒了我的石頭,洗起來挺費勁的。”
直到林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蘇清寒依舊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手中的那塊“神肉”,又看了看平靜得如同一面鏡子的幽冥寒潭。
她突然意識到。
原來,在這小小的太虛劍宗後山,竟然隱藏着一個……連天道都要爲之低頭、連輪回都要爲之退讓的……終極禁忌。
“種地的……失業青年?”
蘇清寒突然發出一聲苦笑,那笑容裏寫滿了自嘲。
“如果你是失業青年,那我們這些所謂的修仙者……大概就是一群在路邊要飯的、連名字都不配被記錄的……跳梁小醜吧。”
那一刻,這位太虛劍宗的“第一天才”,由於受到了過度的靈魂沖擊。
她的劍心,不僅沒有碎裂,反而由於看到了某種“終極的真實”,而瞬間跨越了那道原本以爲這輩子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嗡——!”
一股強大的元嬰期氣息,從蘇清寒體內轟然爆發!
她突破了。
在沒有任何天劫、沒有任何儀式的情況下,吃了一口那“神肉”散發出的香氣,就直接原地起飛了。
而此時,在回木屋的路上。
林閒正一臉鬱悶地踢飛了一顆擋路的小石子。
“該死的,忙活了半天,泥鰍也沒吃到,倒是弄了一身海腥味。這屆的仙子,真的是我的克星啊。”
他揉了揉肚子,嘆了口氣。
“看來,今晚還是只能……繼續煮紅薯了。”
而在他身後。
那顆被他隨手踢飛的小石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極其詭異的弧度,竟然直接砸穿了三座萬丈高山,順便把一個正打算潛入太虛劍宗偷東西的魔門老怪,給當場砸成了漫天的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