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五十,教學樓階梯教室已經坐了不少人。對於“夜間安全教育”這種聽起來就催眠的講座,到場率出乎意料地高,或許是因爲生活部挨個宿舍動員的功勞,也或許是……某些傳言已經在小範圍擴散。
林風和趙浩找了個靠後、靠近過道的位置坐下。林風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比白天好了些,他穿着長袖外套,遮住了手腕的紗布。趙浩則緊張地東張西望,活像來做賊。
“風哥,你說蘇學姐真的會來講課嗎?她不是學生嗎?”趙浩小聲問。
“可能……是特邀吧。”林風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掃視着陸續進場的人群。他看到了李銘和其他幾個生活部幹事在維持秩序,也看到了幾個面熟的同學,彼此眼神交匯時都帶着點微妙的好奇和探究。空氣裏彌漫着一種說不清的、混合着無聊和隱約期待的氣氛。
七點整,教室門再次打開。走進來的不是預想中的老師,正是蘇婉清。
她換了一身略顯正式的淺灰色西裝套裙,頭發一絲不苟地束起,懷裏抱着筆記本電腦和一個看起來很厚的文件夾,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表情。她走上講台,放下東西,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原本有些嘈雜的教室迅速安靜下來。
“同學們晚上好。我是歷史系大三學生蘇婉清,也是校超自然現象研究社的社長。”她的開場白清晰冷靜,“受生活部和相關老師委托,今晚由我爲大家簡要分享一些關於校園安全,特別是夜間安全和心理健康方面的……淺見。”
台下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顯然,由一位學生,尤其是一位以“研究超自然”出名的學生來主講安全講座,本身就充滿了話題性。
蘇婉清似乎毫不在意,她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投影儀。幕布上出現了PPT首頁,標題是《科學視角下的校園環境認知與自我調適》,副標題小字是“兼論常見傳聞的心理溯源與應對”。
非常學術,非常“科學”。林風心裏卻提了起來。
講座開始了。前半部分中規中矩,蘇婉清用平板的語調介紹着校園內的安全設施、夜間出行注意事項、應急聯系方式等等,穿插着一些建築結構、聲學原理、光學原理的解釋,用以說明某些“異常聲響”和“光影錯覺”的產生原因。她邏輯清晰,舉證詳實(甚至還放了幾段在7號樓不同位置錄制的環境噪音頻譜分析圖),完全是一副嚴謹的科研匯報架勢。
台下的學生起初還覺得新鮮,很快就有不少人開始打哈欠、玩手機。趙浩也聽得昏昏欲睡,小聲嘀咕:“這不就是科普嘛……跟超自然有啥關系……”
林風卻聽得格外認真。他注意到,蘇婉清在講到某些特定地點(比如老宿舍樓的通風管道、輔樓地下室的結構特點、以及一些校園內樹木茂密區域的夜間光照條件)時,語氣會有極其微妙的加重,眼神也會不經意地掃過台下某些方向,仿佛在確認有沒有人在認真聽,或者……在觀察某些特定的人的反應。
而他更在意的是,蘇婉清的PPT裏,偶爾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看似裝飾性的幾何符號或水印圖案,有些像簡化版的八卦,有些像扭曲的符文,鑲嵌在角落或圖表背景裏。這些圖案普通人可能一眼掠過,但林風增強後的靈覺(雖然微弱)卻能隱隱感覺到它們散發出的、極其淡薄的、有規律的“場”。這些“場”很微弱,但似乎覆蓋了整個教室,像一層無形的濾網。
她在布陣?還是只是用帶有特殊‘印記’的圖案來……穩定環境? 林風心中驚疑不定。
講座進入後半段,主題轉向“心理調適與科學應對傳聞”。蘇婉清開始結合具體“案例”,比如7號樓頂的“聲響”、老圖書館的“階梯”、音樂廳的“鋼琴聲”等等。她依舊用物理、心理學的理論進行解釋,但林風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描述中,偶爾會夾雜一些非常“專業”且不同尋常的詞匯,比如“能量殘留”、“信息片段”、“集體潛意識擾動”等等,雖然很快又會用更通俗的科學術語“翻譯”過來。
更關鍵的是,當講到7號樓“某位學長意外”的傳聞時,她背後的PPT上,出現了一張模擬的、抽象的能量波動示意圖。示意圖中心是一個代表“強烈執念”的紅點,周圍是擴散的波動。而在紅點的邊緣,被蘇婉清用激光筆特意圈出了一個非常小、顏色略深的陰影區域。
“在一些極端個例中,”蘇婉清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速放慢,確保每個字都清晰可聞,“強烈的單一情緒執念,有可能在特定環境條件下,吸附或‘沾染’環境中存在的其他……不穩定的‘信息碎片’,從而使得原本簡單的‘現象’復雜化,甚至……產生不可預知的‘變異’。”
她說到這裏,目光似乎無意地、極其短暫地,與後排的林風對視了一瞬。
林風心髒猛地一跳!她這是在點他!用公開講座的方式,隱晦地告訴他關於“寄生怨念碎片”的可能成因!而且,她特意強調了“環境條件”和“不可預知的變異”!
台下大多數學生聽得雲裏霧裏,只覺得這位學姐的用詞越來越玄乎,但還是努力往科學上靠。只有少數幾個對超自然話題真正感興趣的學生,眼睛發亮,聽得津津有味。
趙浩則是一臉懵,完全跟不上節奏,小聲問林風:“風哥,學姐在說啥?啥碎片?啥變異?聽着咋這麼像科幻片?”
林風沒回答,他全神貫注地聽着,同時感受着教室中那層由PPT圖案構成的微弱“場”。他忽然意識到,這個講座本身,可能就是蘇婉清“工作”的一部分——用一種公開的、合法的、“科學”的方式,向可能接觸到異常的學生(比如他自己)傳遞關鍵信息,進行初步的心理幹預和風險提示,同時……也可能在篩選和觀察潛在的“敏感者”。
就在蘇婉清準備總結陳詞,講座接近尾聲時——
異變突生!
林風貼身口袋裏的那張三角符紙,毫無征兆地劇烈發燙!同時,他手腕上被紗布包裹的暗綠印記,也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灼燒感!
“唔!”林風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手腕。
“風哥?”趙浩嚇了一跳。
幾乎在同一時間,講台上的蘇婉清話語一頓,目光驟然銳利,猛地抬頭看向教室後方,準確地說,是看向林風所在的大致方向!她手中的激光筆下意識地指向了幕布上那個代表“寄生碎片”的陰影區域。
而台下,坐在林風斜前方幾排的一個一直低着頭玩手機的男生,突然毫無征兆地渾身一顫,手裏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頭,臉色在教室燈光下顯得異常灰敗,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唇開始無意識地蠕動,發出極其輕微、但異常清晰的、斷斷續續的音節:
“……輸……都怪……你們……該死……陪……陪我……”
這聲音不大,但在蘇婉清剛剛停止講話、教室相對安靜的瞬間,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周圍幾個同學嚇了一跳,紛紛側目看向那個男生。
林風瞬間汗毛倒豎!他體內的靈覺雖然微弱,卻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陰冷、怨毒、充滿不甘和惡意的能量,正從那個男生身上散發出來!這能量的性質……和昨晚幹擾張偉淨化的那個“寄生怨念碎片”極其相似!但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附在這個陌生男生身上?
蘇婉清反應極快,她立刻提高聲音,語氣鎮定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這位同學,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請旁邊的同學幫忙扶一下,李銘,聯系一下醫務室!”她一邊說,一邊快步走下講台,朝那個男生的方向走去,同時手指在身側不易察覺地做了幾個快速的手勢。
李銘和其他幾個生活部幹事也立刻反應過來,朝那邊圍了過去。教室裏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響起一陣低低的騷動。
“怎麼回事?那人怎麼了?”
“癲癇?低血糖?”
“他剛才說什麼?怪怪的……”
林風坐在原地,心髒狂跳。他手腕上的刺痛和符紙的灼熱感在蘇婉清走下講台、做出手勢後,開始緩緩減弱。他能感覺到,教室裏那層由PPT圖案構成的微弱“場”,似乎被蘇婉清引動了,正朝着那個異常男生的方向匯聚、壓制過去。
那個男生的症狀開始減輕,眼神逐漸恢復焦距,茫然地看着圍過來的同學和走近的蘇婉清,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了。
但林風知道,這不是巧合!那個寄生怨念碎片,竟然能脫離張偉,出現在這裏,還試圖附身其他人?!是沖着他來的?還是被蘇婉清的講座“吸引”過來的?
蘇婉清已經走到那個男生身邊,看似在關切地詢問情況,手指卻悄然按在了男生的後頸某個位置。林風看到她指尖有極其微弱的乳白色光芒一閃而逝。男生的身體微微一震,隨即徹底放鬆下來,臉上的灰敗氣色也消退了一些。
“沒事了,可能是短暫的低血糖或過度疲勞引起的應激反應。”蘇婉清直起身,對周圍同學解釋道,語氣恢復平靜,“大家不要慌張。講座到此結束,感謝各位到場。請有序離場,注意安全。”
一場潛在的危機,被她用冷靜的處理和“科學”解釋迅速化解。學生們雖然還有疑惑,但見當事人似乎沒事了,也就議論着開始收拾東西離開。
趙浩也鬆了口氣,拉着林風:“嚇死我了,那人怎麼回事?走走走,趕緊回去。”
林風卻坐着沒動,他的目光緊緊鎖定蘇婉清。蘇婉清正在和李銘低聲交代着什麼,然後,她抬起頭,再次看向林風的方向,目光沉靜,卻帶着一種明確的示意。
她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一句:
“別走。等我。”
講座結束了,人群開始散去。但真正的暗夜,和對峙,似乎才剛剛開始。
林風坐在逐漸空蕩的教室裏,感受着口袋裏符紙殘餘的溫熱和手腕印記的隱痛,知道今晚,恐怕還沒完。
而那個被暫時壓制下去的寄生怨念碎片,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墨,雖然被濾網擋住,但它的出現,已經預示着更大的麻煩,正在黑暗中悄然蔓延。
(第1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