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看去,正是剛挨過打的宋星綿。
目光齊刷刷轉向顧書染,大多帶着不信任。
但病急亂投醫,還是有人詢問她的意思。
顧家人知道顧書染有些底子,可從未見她正式演奏過,讓她上這種高壓救場節目,無異於架在火上烤。
孟琳和顧司令交換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和制止。
但顧書染還是站出來了。
“我可以來試試。”
她方才已經盯着看舞台上的揚琴許久,好像能想象到每一個音符落在上面的聲音,那種熟悉的感覺,不像是憑空的想象……也許,她以前真的會彈揚琴。
更重要的是,角落裏那位老兵的身影,讓她揪心。
她覺得自己在《黃水謠》裏感受到的那個滄桑的革命者形象,此刻具象化了。她不想錯過這個同場交流的機會。
“胡鬧,坐回去!”顧司令低呵。
孟琳第一次覺得老顧發脾氣的時候那麼可親,顧書染這可不是胡鬧嘛!
月月都不敢上去的節目,她哪有能力救場?
顧書染卻倔起來了,直接上了台,詢問那位老兵,“您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老兵也看着她,面前陌生的漂亮姑娘目光真誠,令他心中微微動容。
更何況,他不願意放棄這次機會。
“拜托你了,小姑娘。”
顧書染在近身目睹了他拖着傷殘的腿堅持上台的意志之後,心知即使這件事有風險,但她也想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覺得自己能夠完成這次演奏。
隨後,顧書染又去後台在趙監制那裏討論了一陣,最終獲取了表演同意。
沒辦法,趕鴨子上架,就算是胡鬧也只能受着。
當顧書染站在台上,手持琴竹,許多人都覺得荒謬。
那個只會撒潑的顧書染,和優雅的揚琴?怎麼可能!
宋星綿當然是最驚訝的,她剛才提出來顧書染會樂器,也只是想大家嘲笑她看她的笑話。
沒想到顧書染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竟然還真敢上!
她記得很清楚,顧書染以前確實跟自己吹噓炫耀過,她會彈揚琴,但宋星綿從沒親眼見過她彈奏,一直都以爲她在吹牛。
畢竟顧書染這麼一個高調的人,要是會熟練彈奏這麼高級的樂器,肯定早在沈韞之面前孔雀開屏了,還能藏着掖着不成?笑話!
面對台上所有人質疑的目光,顧書染自己心裏也沒底氣。
她深吸一口氣,摒棄腦海中所有雜亂的想法,緩緩落座在琴架前,左右兩手分別執起一琴竹。
一片懷疑目光中,顧書染手執琴竹,輕敲落下。
清泠泠的一聲弦音,傳入整個會場。
台下頓時寂靜。
衆人屏住呼吸,忍不住提心吊膽起來,惶恐會聽到災難性的翻車現場。
緊接着,便是一連串樂音如同滾珠般滑動出來。
台下衆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恍然間面面相覷,眼裏盡是不可置信。
那個以作聞名的顧書染,竟然安靜本分在台上彈奏揚琴?
她垂眸凝神,姿態端雅,纖纖素手伴隨着音韻而起落。
舉止從容,整個人如醉心其中,指尖溢出哀婉的旋律。
忽然,她手下一頓。
驟然斷掉的演奏,令台下衆人爲之心驚膽戰。
難道是失誤了?
臨時上台幫忙,會緊張出錯也是正常的,可惜了這即興的一場演出。
無怪乎他們這樣想。
但事實並非如此。
顧書染重新落下琴竹,只見其手中陰影交錯,讓人根本來不及看清,在急速均勻地交替輪音中,將演奏氛圍推至高潮。
“叮——”
從最初的悠遠綿長,忽而抵達澎湃無邊的奔騰氣勢——
老兵書聲朗朗,配合着道盡戰事回憶。
那副拋灑熱血的戰場史詩,如浮現在眼前。
衆人愣愣注視着台前,都沉浸在其中。
“好!”後台的趙監制越聽越激動,臉上掩不住的興奮,“力度完美,技巧醇熟,比我原來選的人還好,我這回真是走大運、賭對了!”
台上的詩句停下,顧書染也放慢節奏準備收尾。
激越的高潮之後,她緩緩落下最後一段抒情段落,雙手一揚,樂音停止。
餘音仿佛還回蕩在禮堂內,半晌的靜寂,緊接着便響起如雷的掌聲。
“奏得好!”
“這個小姑娘不一般啊,這技巧和情感,完全是團裏揚琴首席的水準!”
“我年輕時候也是團裏的文藝兵,聽了幾十年的揚琴演奏,今天又長見識了,沒白來!”
無數雙眼睛看向人群裏那些發論的文藝老兵,他們可全都是專業選手,糊弄不得。
顧書染連他們都征服了,是真有一手!
一些原先看不起顧書染的同志偷偷抹掉了淚,被身邊的朋友打趣:“今天顧書染真是神了,沒發瘋,但是要把大家嚇瘋了,突然來這麼一出,誰敢信啊?”
“不信也得信,親眼目睹,親耳聽到,貨真價實的才女!”
嚴墨仁也像揚眉吐氣一樣,站起來鼓掌。
一旁,陳淮錚沉沉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湊什麼熱鬧。”
“老陳,你沒聽見嗎?老趙和老文藝兵們都對那位女同志贊不絕口。”嚴墨仁笑道。
“表演前我就注意到了,大家都不看好她,她刷的一下救場,又刷的一下露了一手,簡直神了,我剛才聽得都眼眶發熱。真金不怕火煉啊,是我們的好同志!”
陳淮錚眼神晦暗。
他轉向台上窈窕纖細的身影,耳畔依舊回旋着剛才的曲子。
激昂澎湃,不僅技藝高超,感情也充沛。
他心有所感,驀然回想起曾經縈繞於耳的揚琴聲。
仿佛跟顧書染在一起的日子,還在昨日。
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經分開了多年。
他收回目光,垂落的手掌蜷成拳,壓抑着心頭的那股不舍的念頭。
那個女人,拋棄了他和孩子。
絕不能被她表面所迷惑再重蹈覆轍,漂亮的外表下內心有多無恥狠絕,他心知肚明。
嚴墨仁渾然不知,誇完了才藝,發現自己還不知道那位女同志的姓名。
抬眼望去,表演結束後,揚琴才女就一直規規矩矩站在角落,像只乖巧嬌憨的小兔子。
很明顯,她是想要把舞台注意力留給老兵。
頓時嚴墨仁心裏又添了幾分好感,已經打算晚會結束去打聽名字。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女同志技藝高超,膚白貌美身材好,還特別謙虛,一點風頭都不想搶。”
台上老兵在發言,他講了自己的年輕時代和革命記憶,很快又熱淚盈眶地轉身去握身後顧書染的手。
“這位姑娘,你剛才彈得真好,我很感謝你能爲我們帶來這一場精彩的演奏。”
顧書染感受到老兵粗糙大手下的熱忱,心中也騰着熱氣。
她也沒想到自己剛才能表現得那麼好。
她的初心只是不想讓老兵留下遺憾,而現在看來,她做到了。
“姑娘啊,你叫什麼名字?”老兵拉着她的手,好似在問候自家的後輩。
“我叫顧書染,多謝前輩您的肯定。”
顧書染笑盈盈的,不卑不亢報了家門。
“好好好!顧書染顧同志,我代表我自己,代表我那些沒能站在這裏的老同志們,謝謝你對革命事業的理解和同情,你表現得很好!你的誠心我都都看到了!”
高亢的肯定話音一落,全場又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這一次不光是在表揚顧書染揚琴的技巧,也在表揚顧書染的赤誠情感。
顧書染鞠躬向衆人道謝。
台下,嚴墨仁驚掉了雙眼。
她叫顧書染?該不會是重名吧??
他拽着陳淮錚,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不是吧,她跟你前妻名字,怎麼一模一樣!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兒嗎?”
“就是她,”陳淮錚語氣淡淡,一字一句,“我的前妻,你的相親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