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陽台上的風,帶着夜晚的涼意,卻吹不散林筱瞳心頭的冰寒。厲宴那徹底無視的態度,比任何利刃都更具殺傷力,將她最後一點強撐的體面也剝落殆盡。
她沒有再回宴會廳,而是失魂落魄地獨自回了家。甚至連那條價值不菲的小禮裙都懶得換下,就直接將自己摔進了柔軟的大床裏,用被子蒙住了頭,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令人心碎的畫面和他冰冷的目光。
這一次,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嚎啕大哭。眼淚似乎已經在陽台上流幹了,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空洞。心髒的位置一抽一抽地鈍痛着,提醒着她剛才經歷的一切是多麼的真實和殘酷。
她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一遍遍回放着晚宴上的場景——他與白小姐並肩而立的和諧,旁人“郎才女貌”的議論,舞池中他們契合的舞步,以及陽台上他視她如無物的冷漠……
每一個細節都像慢鏡頭,在她腦海中反復凌遲。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無論她如何努力改變自己,如何試圖靠近他的世界,在他眼裏,她永遠都是那個需要被保護、需要被劃清界限的“妹妹”。而他身邊,早已預留了位置,給那些像白小姐一樣,與他勢均力敵、能夠並肩前行的女人。
巨大的絕望如同潮水,幾乎要將她溺斃。放棄的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強烈地浮現出來。也許蘇晚晴是對的,她所有的堅持,不過是一場自我感動的笑話。
可是……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絕望吞噬的時候,記憶的閘門卻不受控制地打開。
不是那些傷心的畫面,而是更早以前,那些被她珍藏心底、溫暖到讓她心尖發顫的瞬間。
她想起十四歲那年冬天,她發高燒住院,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一只溫暖幹燥的大手一直握着她的手,耳邊是他低沉而令人安心的聲音:“瞳瞳別怕,宴哥哥在。”她醒來後,護士告訴她,那位英俊的先生守了她一整夜。
她想起十六歲那年,她因爲一次考試失利而情緒低落,他什麼也沒問,只是開車帶她去海邊,陪她靜靜地坐了一下午,看潮起潮落。最後,他揉了揉她的頭發,說:“一次失敗不代表什麼,我的瞳瞳,比任何人都優秀。”
她想起他送她星星項鏈時,指尖劃過她頸後皮膚時那微妙的戰栗;想起他送來向日葵時,眼中那抹她堅信絕非兄妹之情的柔和光芒;想起星空投影儀下,他看着她時,那專注而深邃的眼神……
這些記憶,如此真實,如此溫暖,帶着他掌心的溫度和獨屬於她的寵溺,怎麼能是假的?
一個近乎偏執的念頭,如同在絕望廢墟中頑強鑽出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了她的心——他不是不愛她,他只是在害怕!害怕打破現有的關系,害怕承擔可能帶來的非議,害怕……愛上自己看着長大的女孩所帶來的心理沖擊和不確定感!
那個白小姐,或許只是他用來麻痹自己、或者說服自己、甚至可能是用來試探她反應的一個工具!對,一定是這樣!如果他真的對白小姐有意,爲何兩人的互動看起來更多是商業夥伴式的彬彬有禮,而非戀人間的親密?
這個想法帶着一種自我安慰的扭曲,卻又給了她一絲喘息的空間和……繼續堅持下去的荒誕理由。
她不能放棄。
如果她現在放棄了,那才是真正否定了過去五年所有真實的溫暖,否定了自己這顆爲他跳動了這麼久的心。
宴哥哥,你可以用冷漠傷我,可以用別人來氣我。
但你不能抹殺過去。
只要那些記憶是真的,我就不會放棄。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扯下被子,走到梳妝台前,看着鏡中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明亮的自己。那裏面,傷心和絕望依舊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反而破釜沉舟的、近乎瘋狂的執念。
第二天,她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她不再試圖去制造那些“潤物細無聲”的偶遇,也不再刻意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成長。她變得更加沉默,卻也更加專注地投入自己的事情——學習,閱讀,規劃大學生活。
她甚至主動向父親提出,想去林氏集團旗下的公司進行暑期實習,從最基礎的崗位開始。
林父對女兒突然的“上進”感到驚喜,自然應允。
然而,厲宴那邊的壁壘,似乎也隨着她的“沉寂”而築得更高,更厚。
他幾乎不再踏足林家,即使因爲公事必須與林筱宸碰面,也大多約在外面。偶爾幾次家庭聚會的場合,他會到場,但總是來去匆匆,與林筱瞳的交流僅限於最必要的、在衆人目光注視下的禮貌問候,疏離得仿佛兩人只是泛泛之交。
他甚至不再通過林筱宸之口傳遞任何關於她的、哪怕是極其微小的消息。
他像是在執行一場精密而冷酷的隔離計劃,將她徹底清除出他的生活半徑,不留一絲縫隙。
林筱瞳清晰地感受着這堵越來越高的牆,心口的疼痛從未停止,但她不再流淚,也不再試圖去撞擊。她只是默默地、固執地站在牆的這邊,用自己的方式,積蓄着力量。
她不再去看他,不再去聽關於他的消息。
但她知道,她還在愛着他。
以一種更加沉默,也更加絕望的方式。
這場她單方面宣布的戰役,在經歷了短暫而激烈的交鋒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僵持。一方在不斷地後撤,築起更高的防線;另一方則在心碎的廢墟上,依靠着回憶的養分,固執地不肯離去。
而在這場僵持中,那顆名爲“愛情”的種子,在絕望的土壤裏,是會徹底腐爛,還是會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生出更加扭曲而堅韌的根莖?答案,似乎被掩埋在了愈發厚重的迷霧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