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流產手術後的病房,死寂如墓。
溫予謙沒有再咆哮,也沒有再流露出那種偏執的狂熱。
他變得異常沉默,每日送來的補品和鮮花都是最精細的,卻不再多說一句話。
他只是長時間地坐在病房角落的陰影裏,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或者,望着她。
身體在精心的照料下緩慢恢復。
出院的前一晚,溫予謙伏在她床邊睡着了。
這是他知道姐姐死亡真相以來,兩個人第一次靠得那麼近。
“知瑾......”
他在叫她的名字。
沈知瑾眼眶溼潤。
當醫生終於宣布可以出院時,沈知瑾心中那根繃緊的弦,微不可察地鬆了一絲。
她早已悄悄讓人寄來了所有的行李,就放在病房衣櫃深處。
出院那天清晨,陽光很好。
溫予謙替她辦好了所有手續,回到病房時,她已自己換好了簡便的衣物,正將最後一件疊好的外套放入行李箱。
動作利落,沒有一絲留戀。
溫予謙站在門口,靜靜看着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清脆的“滋啦”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沈知瑾拉着箱子,轉身,與他擦肩而過。
手腕,卻在下一秒被輕輕扣住。
那力道不大,甚至帶着一種久違的的溫柔。
沈知瑾腳步一滯,沒有回頭。
溫予謙從身後靠近,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他沒有強求她轉身,只是低下頭,一個吻極其珍重地落在她的頸側。
那裏,曾是他最愛流連的地方。
一瞬間,沈知瑾心神恍惚。
下一刻,溫予謙貼着她的耳畔,用那溫柔依舊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低語。
“知瑾......”
“我從始至終都明白,你是沈知瑾,你永遠都變不成沈知羽。可我卻無時無刻不在想......”
“如果車禍那天,死的是你,該有多好啊。”
這句陳述,冰冷、平靜。
卻浸透了絕望的恨意。
沈知瑾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驚悚的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
脖子上驟然被一雙大手收緊,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毀滅她的殺意!
她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牙齒都在打戰。
絕望中,她掙扎着仰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這張俊美卻扭曲的臉,用盡力氣擠出聲音。
“溫予謙......如果姐姐在天有靈......看到她用生命愛護的妹妹,被你這樣對待......她會高興嗎?她會原諒你嗎?”
溫予謙扣着她手腕的力道,猛地一鬆。
他像是被這句話驟然刺醒,眼中的陰鷙和瘋狂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孩童般的慌亂與無措。
他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着。
“不,知羽不會!對不起,知瑾,對不起......我瘋了!我剛才胡說的......”
他語無倫次,忽然抓住她的肩膀,眼神急切地想要抓住什麼。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忘掉以前所有的事......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我保證,我只對你好,只看着你.....離婚證已經撕了!我們復婚!我已經預約好了,明天!明天我們就去復婚!好麼?”
他的承諾越急切,沈知瑾的心就越冷。
她太了解他了。
這哪裏是悔悟?
這不過是他無法承受夢碎後,急於抓住眼前的瘋狂自救。
他需要這張臉留在他可視的範圍內,哪怕只是一個空洞的軀殼,一個名爲“沈知瑾”的擺件。
她看着他眼中那份熟悉的無比卻令人窒息的期待,忽然覺得很累,累到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於是,她輕輕點了點頭。
甚至還對溫予謙笑了一下。
“好。”
溫予謙眼中瞬間爆發出劫後餘生般的光亮,他急切地想擁抱她。
沈知瑾卻微微側身,避開他的觸碰,拉起行李箱。
“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你去忙工作吧,其他的,明天......再說吧。”
她沒說謊。
只不過這個“回去”,是回到她父母身邊,而不是她和溫予謙的家。
至於那個所謂的“家”,她永遠也不會回去了。
溫予謙乖巧地點頭。
他毫無懷疑,便沒有再攔,亦步亦趨地送她到醫院門口,反復叮囑司機,眼神眷戀又不安。
車子駛離。
後視鏡裏,溫予謙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沈知瑾直接讓司機改道,去了機場。
當飛機在轟鳴中掙脫地心引力,昂首沖入雲層時。
她靠窗坐着,俯瞰着腳下這片承載了她所有愛恨的土地逐漸變成一塊模糊的光斑。
心裏卻逐漸恢復了所有的平靜。
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