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門一關上，壓抑的氣氛才略微鬆動。同事們交換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收拾東西的手腳都放輕了許多。誰都看得出來，顧主任今天火氣很大，而這把火，燒的就是江語。
江語還站在原地，手指緊緊地攥着病歷本的一角，指節泛白。她能感覺到背後張醫生投來的擔憂目光，但她不敢回頭。
“江語，你……”張醫生想說點什麼。
“我沒事。”江語打斷他，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抬起頭，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是加班而已，我們這行不都這樣嗎？講座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只能下次了。”
她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但那微微的顫抖，還是出賣了她的情緒。
張醫生看着她故作堅強的樣子，心裏一陣不是滋味。他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顧敘白辦公室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說：“我覺得顧主任是故意的。你們以前……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江語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人用針扎了一下。
“沒有。”她幾乎是立刻否認，快得近乎倉皇，“可能就是我最近工作上有什麼疏漏，讓他不滿意了吧。張醫生，你別多想。”
她不想把張醫生卷進來。顧敘白已經因爲林舟的事情對她百般敲打，她不能再因爲另一個男人，讓他更加誤會。
“那……講座去不成了，飯總要吃吧？”張醫生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換了個話題，語氣溫和而堅持，“就當是爲了感謝我昨天幫你解圍，這頓飯，你可不能再推了。”
江語看着他真誠的眼睛，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點了點頭，聲音很輕：“好。那說好了，這頓我請。周末我下班了給你發消息。”
“行。”張醫生笑了，那笑容幹淨又溫暖，像冬日午後落在窗台上的陽光。
周末兩天，江語真的就像個被釘在醫院的陀螺。
顧敘白給她安排的工作量，幾乎是平時的兩倍。除了凌老夫人的特護，他還把好幾個重症病人的術後觀察任務，都壓到了她一個人頭上。他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經驗豐富，別人我不放心”，將她牢牢地綁在了病區裏。
江語沒有反抗，也沒有抱怨。她只是沉默地接受了所有任務，然後一項項地去完成。記錄數據，更換輸液，檢查引流管，觀察病人生命體征。她把自己沉浸在無休無止的工作裏，試圖用身體的疲憊，來麻痹心裏的那根刺。
周六下午，陽光正好。江語推着護理車，走進凌老夫人的VIP病房。
凌奶奶躺在病床上，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雖然有些渾濁，卻透着看透世事的精明和睿智。
“小江啊，又來查房啦？”看到江語進來，凌奶奶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經過這幾天的接觸，她很喜歡這個話不多，但做事細心又溫柔的小護士。
“嗯，奶奶，我給您量一下血壓。”江語走過去，熟練地操作着血壓計。
“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凌奶奶就行。”凌奶奶拍了拍她的手，“你看你，這兩天累壞了吧？黑眼圈都出來了。敘白這孩子，就是太較真，對誰都這麼嚴格。”
提到顧敘白的名字，江語手上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顧主任是認真負責。”她低聲說。
“負責是負責，就是太不知道心疼人了。”凌奶奶嘆了口氣，像在說自家不懂事的晚輩，“我聽依依說，敘白在醫院裏很受歡迎吧？好多小姑娘喜歡他？”
江語的心又被輕輕刺了一下。她垂着眼，盯着血壓計上的數字，含糊地“嗯”了一聲。
“那孩子，從小就長得好看，學習又好，就是性子太冷，不愛說話。”凌奶奶陷入了回憶，眼神變得很柔和，“不過啊，他那都是裝的。其實心軟得很。我記得他上高中的時候，養了只流浪貓，寶貝得不得了，後來那貓生病沒了，他一個人躲在房間裏，三天沒出門。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江語聽着，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捏住了，悶得發慌。
她當然記得那只貓。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白貓，是他們一起從大雨裏救回來的。它叫“雪球”。
原來，他把這些事，都跟凌奶奶說了。
“他呀，就是個外冷內熱的孩子。”凌老夫人拉着江語的手，繼續說道，“別看他現在對誰都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心裏要是真有了一個人，那肯定就是一輩子。我們家依依，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
凌奶奶話鋒一轉，終於提到了重點。
“依依這孩子，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滿心滿眼都是他。現在他回來了，我們兩家大人，都盼着他們能早點把事定下來呢。”
江語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郎才女貌，很般配。”她聽見自己用一種幹澀又平靜的聲音說，像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凌奶奶滿意地點了點頭，她正想再說點什麼，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顧敘白走了進來。
他看到江語也在，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凌奶奶，今天感覺怎麼樣？”他走到床邊，語氣是他面對病人時特有的溫和。
“好，好得很！”凌奶奶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有你這麼厲害的醫生在，我就是想不好都難啊！”
“這些年你在國外怎麼樣？“
“還好，習慣了。”顧敘白淡淡道。
“依依這些年，可一直都在等你。”凌奶奶嘆了一口氣。
“顧主任，凌奶奶，你們聊，我先出去了。”江語不想聽到後面的話，急忙找了個借口，幾乎是落荒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