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佖與潘金蓮簡單用過晚飯,天色已然徹底黑透。
村裏漸漸安靜下來,就連那大黃狗也不再叫,到了該歇息的時候。
潘金蓮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中帶着些許倦意。
“官人,你那位朋友何時來?奴家也好有個準備。”
趙佖坐在桌邊,手裏拿着一塊幹淨的軟布,不緊不慢地擦拭着那把伴隨他獵殺野豬的寶弓。
之在取走銀子後,謹慎的趙佖故意留下些許不易察覺的痕跡,就是爲了今夜,引那時遷上門!
聽到潘金蓮發問,趙佖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急。待他來了,我先請他吃上幾支箭矢,算是見面禮。”
“啊?”潘金蓮聞言,俏臉上頓時布滿錯愕。
這哪是招待朋友?聽起來倒像是要對付仇家。
與此同時,破舊的屋頂之上,一雙賊眉鼠眼正透過小窟窿,死死盯着屋內。
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追蹤而至的時遷。
他將趙佖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心裏不由得發出一聲無聲的嗤笑。
“請人吃箭?”
“呵,一個瞎眼郎,口氣倒不小!”
同時,時遷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屋內,越看越是搖頭。
這家裏,也太窮了!
可謂家徒四壁。
他白天那股“要搬空對方家底”的豪情,此刻徹底沒了盼頭。
“娘的,這窮酸樣,心腸軟點的賊來了,怕是都得可憐他,倒給他留幾文錢!”
時遷心裏暗自好笑,目光卻不自覺地被潘金蓮吸引:“嘖嘖,倒是這小娘子,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樣,可惜跟了個窮瞎鬼,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忽然,下方那瞎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說給他聽,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
“有朋自遠方來,利箭射之!”
話音未落,時遷渾身汗毛瞬間炸起!
只見下方那原本安坐的趙佖,毫無征兆地猛然扭身、張弓、搭箭!
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那閃着寒光的箭簇,不偏不倚,正對着他藏身的屋頂處!
“不好!”時遷心下大駭,來不及多想,憑借多年練就的靈敏身手,腰肢一擰,向旁邊急速翻滾!
一支利箭幾乎是貼着他的頭皮呼嘯而過,瞬間掀飛了好幾片屋瓦,帶起一蓬灰塵!
時遷驚出一身冷汗!
“好險!”時遷心髒砰砰狂跳,趴在屋頂上大氣不敢出,“這瞎子,他娘的邪門!難道是蒙的?”
還沒等他緩過神,下面又傳來那個平靜卻令人膽寒的聲音:
“這一箭,射你右腳!”
“嗖!”
第二箭破空而來,速度比剛才更快,勢頭更狠!
直取他右腳所在的位置!
時遷嚇得魂飛魄散,手腳並用,狼狽不堪地向後躥去!
箭矢穿過他剛才右腳踩着的那片屋瓦!
若不是對方出言提醒,這一箭,必然將他右腳射個對穿!
時遷此刻再無半點僥幸,心中駭然。
這他娘的哪裏是瞎子?!
他再不敢停留,施展出看家本領的輕功,像一只受驚的狸貓,在屋頂幾個起落,便要融入漆黑的夜色中逃之夭夭。
“哈哈哈哈哈!”趙佖大笑着提弓追出屋外,對着那道即將消失的黑影喊道,“朋友,何不下來喝碗水酒,吃口肉再走?鬼鬼祟祟,豈是好漢行徑!”
時遷翻身從屋頂落下,人在半空,大罵着:“吃你個大頭鬼!斷頭飯嗎?”
話雖如此,他前沖的身形卻猛地一頓,硬生生停了下來。
不是他想停,而是不得不停!
因爲在他身前不到三尺的地面上,一支羽箭正直挺挺地插在那裏,箭尾還在微微晃動。
時遷看着那支箭,瞬間明白了。
對方根本沒想殺他!
否則,剛才屋頂那兩箭,任意一箭都能要了他的小命,更別提這神鬼莫測、封住去路的一箭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趙佖再次張弓搭箭的輕微聲響。
時遷眼珠一轉,當機立斷!
做出了一個讓趙佖哭笑不得的動作。
只見時遷猛地轉身,“噗通”一聲,毫無征兆地跪在了地上,朝着趙佖的方向抱拳:“哥哥!神箭!小弟服了!心服口服!還請哥哥手下留情,饒小弟一命!”
趙佖這才緩緩收起弓箭,笑道:“兄弟的輕功才是了得。若非我這雙耳朵還算好使,恐怕還真抓不住你的行蹤。”
時遷聞言,更是滿臉震驚。
他自詡輕功獨步,這“鼓上蚤”的名號便是因其動作輕靈、來去無聲而得。
萬萬沒想到,今夜竟被一個瞎子憑耳力識破行藏!
“哥哥休要折煞小弟了!”時遷由衷贊道,“小弟時遷,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些世面,卻從沒遇見過哥哥這等神乎其技的箭法!哥哥莫非是那夜遊神不成?”
趙佖哈哈一笑:“什麼神不神的,不過是祖輩傳下來的狩獵把式,在山裏練就的耳力罷了。來來來,外面風涼,進屋裏說話!”
時遷這才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心中又是後怕又是欽佩,乖乖跟着趙佖進了院子,在院中石墩上坐下。
“哥哥,”時遷忍十分好奇,“以您這身本事,在江湖上定然不是無名之輩。敢問哥哥,高姓大名,可有響當當的名號?”
趙佖搖了搖頭,淡然道:“祖上皆是獵戶,我這身微末技藝,也都埋沒在這山林鄉野之間,哪有什麼名號。”
時遷一拍大腿,滿臉惋惜:“可惜!太可惜了!”
“哥哥若是肯出山行走江湖,就憑這手神箭,定然名震四方,綠林中誰不敬仰!”
兩人又交談了一陣,趙佖言語間既不居功自傲,也沒有輕視時遷賊人出身,反倒對他這身來去如風的輕功頗爲贊賞。
時遷行走江湖,何曾受過這般平等相待?
不由得被趙佖的本領和胸懷徹底折服,那一聲聲“哥哥”叫得是越發真心實意。
正說着,潘金蓮端着一盤切好的野豬肉和幾碟小菜走了出來。
時遷見狀,連忙起身,對着潘金蓮納頭便拜,態度恭敬無比。
“小弟時遷,拜見嫂嫂!方才驚擾嫂嫂,還請嫂嫂恕罪!”
潘金蓮雖不知具體緣由,但見這陌生人對自家官人如此恭敬,心中也自歡喜,連忙側身避讓:“叔叔快快請起,不必多禮。只是家中清貧,未能備得好酒,只能用這清水和粗肉招待叔叔,實在怠慢了。”
時遷一聽,立刻笑道:“嫂嫂說的哪裏話!”
“不過,有肉無酒,確是憾事。但這又有何難?”
”小弟聽聞陽谷縣城裏趙老頭家釀的酒最是醇厚。哥哥,嫂嫂稍坐,看時遷去去就回!”
“夜深了,叔叔還是……”潘金蓮話未說完,只見時遷朝趙佖一抱拳,身形一晃,如同鬼影般掠過院牆,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速度,快得屬實驚人。
潘金蓮看着空蕩蕩的院牆,俏臉上滿是錯愕與不可思議。
趙佖假裝聽聲辨位,走到潘金蓮身邊,攬住她的肩膀,笑着解釋:“我這位兄弟,飛檐走壁、高來高去的本領,堪稱一絕。若能將這身本事用在正途,將來必有大作爲。”
趙佖又頓了頓,柔聲道:“娘子,時辰不早了,你忙了一天,下午又沒歇好,快去睡吧。這裏不必管了。”
潘金蓮看了看丈夫,又望了望時遷消失的方向,心中雖仍有疑惑,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穩。
她乖巧地點點頭:“那官人也早些休息,莫要熬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