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針尖對麥芒的談判
會客室裏的氣氛，漸漸從最初的凝滯，轉爲了職業化的冷靜。
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哥倫比亞咖啡香，是李姐特意讓人煮的，醇厚的香氣裹着烘焙後的微苦，絲絲縷縷地鑽進鼻腔，熨帖了方才劍拔弩張時緊繃的神經。窗外是盛夏午後最盛的光景，烈陽毫無保留地潑灑在整片城市上空，玻璃幕牆將光線折射成一片晃眼的光暈，刺得人微微眯眼。草木的清新氣息混着樓下花園裏梔子花的甜香，順着半開的窗縫溜進來，像一汪清泉，沖淡了方才那一縷間的劍拔弩張與暗流涌動，連帶着空調出風口吹出的冷風，都多了幾分柔和。
恩憶端坐在沙發正中央，背脊挺直如鬆，姿態從容得挑不出一絲錯處。她身上的黑色西裝套裙是意大利手工高定款，暗紋織錦在光線下泛着不易察覺的細膩光澤，剪裁利落得恰到好處，熨帖平整的面料緊貼着腰線，襯得她肩線流暢漂亮，腰身纖細卻不羸弱，明明是最保守的顏色，卻硬是穿出了幾分生人勿近的凌厲氣場。她指尖捏着一支銀色鋼筆，是定制款的萬寶龍，筆身刻着低調的縮寫字母，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着筆杆，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沒有塗任何花哨的指甲油，只在燈光下泛着淡淡的健康光澤，透着一股克制的精致。
她將面前那份裝訂精美的《風尚》周年特刊策劃案，輕輕推到李姐和夏安面前，動作不疾不徐，手腕抬起的弧度帶着恰到好處的分寸感，既不顯得刻意討好，也沒有絲毫怠慢。策劃案的封面用了啞光銅版紙，觸感細膩溫潤，燙金的標題——《時光淬煉：十年風尚，與光同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每一個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像是在訴說這本雜志十年間的行業沉澱。恩憶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對面兩人，眼神裏沒有絲毫波瀾，聲音平穩而自信，帶着久經談判場的篤定，尾音微微上揚，卻拿捏得恰到好處：“李姐，夏安先生，這是我們雜志社十周年特刊的策劃案。我們希望能邀請夏安先生作爲本次特刊的封面人物，拍攝一組主題爲‘時光淬煉’的時尚大片。”
她的指尖輕輕點在策劃案的內頁上，那裏夾着幾張用相紙洗出來的樣片，是提前找馬克·李團隊在相似場景拍的風格參考，邊角被細心地裁成了圓角。第一張是敦煌沙漠的無垠沙丘，落日熔金般鋪滿整片戈壁，風卷着沙礫在鏡頭裏劃出溫柔的弧線，遠處的雅丹地貌在餘暉裏勾勒出嶙峋的輪廓，像沉睡了千年的巨獸；第二張是雲南雪山的皚皚白雪，雲霧繚繞的山巔上，五彩經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雪光映着藍天，幹淨得像一塵不染的夢境；最後一張是冰島極光的絢爛光影，幽藍與粉紫交織的光幕在漆黑的天幕上肆意流淌，像是上帝打翻了調色盤，腳下的冰原泛着清冷的光，透着極致的孤寂與浪漫。每一張樣片都透着極致的美學張力，像是在講述一個無聲的故事，不用過多言語，就能讓人感受到畫面裏的情緒。
恩憶條理清晰地介紹着，語速不快不慢，像是精準的鍾表齒輪，每一句話都踩在恰到好處的節點上，既不顯得諂媚，也不失專業的底氣：“爲了匹配夏安先生的國際咖位，我們已經敲定了國際頂尖的攝影團隊和造型團隊——攝影師是去年拿下金鏡頭獎的馬克·李，他擅長用光影捕捉人物內心的層次感，您之前主演的那部文藝片《深海回響》，鏡頭裏那種克制的破碎感，那種於無聲處流露的情緒張力，和他的風格高度契合；造型總監則是常年和VOGUE合作的安娜，她手裏握着多個奢侈品牌的高定資源，包括香奈兒、迪奧的秋冬新款，甚至還有幾款尚未公開的典藏款，能爲您打造出兼具時尚感與故事感的造型，絕對不會和您以往的任何一次雜志造型重復，保證每一套look都能驚豔出圈。”
她頓了頓，指尖劃過策劃案裏用熒光筆標注好的行程表，上面詳細列着每一個拍攝地點的備選方案和應急措施，繼續道：“拍攝地點可以完全根據夏安先生的檔期和需求來選擇，國內的敦煌沙漠、雲南雪山，或是國外的冰島極光、意大利托斯卡納莊園，我們都能協調到位，包括當地的拍攝許可、交通住宿，都不用您這邊費心。全程包機，是灣流G650的頂配機型，機上配備專屬的休息區和餐飲區，拍攝團隊隨行，還有帶化妝間和休息室的專屬造型房車，膳食團隊也是米其林星級主廚帶隊，根據您的口味和身體狀況定制菜單，確保拍攝體驗和成片效果都是業內頂尖水準。”
這番話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落在實處，沒有半點虛浮的噱頭，不像有些雜志，只會畫餅卻拿不出實際資源。會客室裏靜悄悄的，只有空調出風口偶爾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在爲這場談判打着無聲的節拍。李姐的目光落在策劃案上，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紙頁邊緣，而夏安，自始至終都沒看策劃案一眼，那雙深邃的眼睛，從始至終都落在恩憶身上。
恩憶抬眼看向對面的兩人，眼神裏帶着十足的誠意，語氣也多了幾分懇切，卻依舊保持着專業的分寸：“除此之外，我們還會爲夏安先生做一期萬字深度專訪。不同於市面上那些流於表面的娛樂報道，扒着緋聞和八卦不放，翻來覆去炒冷飯，我們希望能從您的演藝生涯、對角色的理解，到個人的生活態度、人生感悟，全方位地展現您作爲演員的魅力與沉澱，挖掘出您鏡頭之外，最真實也最動人的一面。專訪的稿件，會由我親自執筆。”
最後一句話，她特意加重了語氣，尾音清晰地落在會客室的空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在時尚圈，主編親自執筆專訪，是極高的待遇，堪比給一線巨星的最高禮遇，甚至可以說是可遇不可求。要知道，《風尚》作爲頂尖時尚雜志，恩憶身爲女主編，平日裏要處理的事務繁雜無比，從選題策劃到品牌合作，從團隊管理到市場拓展，從應對上級的考核到平衡下屬的關系，哪一樣不是千頭萬緒，忙得腳不沾地？能抽出時間親自寫專訪，足以見得《風尚》對這次合作的重視程度，也足以見得，她對夏安這個人的看重。
李姐聞言，立刻拿起策劃案，指尖捻着紙頁的邊緣，仔細地翻看着，連角落裏的小字備注都沒放過。她的指甲塗着正紅色的蔻丹，鮮豔的顏色在白色的紙頁上格外醒目，像是一簇跳動的火焰，透着一股久經沙場的幹練。她看得很認真，從執行方案到預算明細，從資源清單到宣發規劃，從風險評估到應急處理，每一個細節都沒放過，時不時點頭，眼底的贊許之色越來越濃，嘴角也漸漸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策劃案做得很用心，看得出來《風尚》是真的想把這次合作做好。你們的實力，我們是信得過的。”
李薇在圈內摸爬滾打了十幾年，見過太多敷衍了事的策劃案，要麼是華而不實的噱頭，通篇都是空泛的口號，沒有半點實際內容，拍着胸脯說能拿到高定資源，結果最後拿出來的都是過氣的成衣；要麼是摳摳搜搜的預算，連攝影師都是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更別提什麼頂級團隊和包機待遇了，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風尚》這份策劃案，不僅誠意滿滿，而且專業性極強，從拍攝到宣發，從人員配置到應急方案，每一個環節都考慮得滴水不漏，完全符合夏安如今的國際咖位，甚至超出了她的預期。
她轉頭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夏安，語氣帶着幾分詢問，也帶着幾分尊重——在合作這件事上，她一向尊重夏安的意願，從不替他做決定：“夏安，你覺得怎麼樣？”
夏安靠在沙發上，姿態慵懶得近乎散漫，卻絲毫不顯邋遢，反而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他穿了一件淺灰色的真絲襯衫，面料順滑得像是流淌的月光，領口鬆開兩顆扣子，露出線條流暢的鎖骨，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平添了幾分性感。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卻不失力量感的手臂，手臂上隱約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透着一股禁欲的誘惑。他的手肘搭在膝蓋上，手指輕輕敲擊着膝蓋，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淺色的西褲上，敲出規律的輕響，篤，篤，篤，像是敲在人心尖上，帶着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和挺直的鼻梁，長長的睫毛濃密纖長，像兩把小扇子，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淺淺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他沒有去看那份策劃案，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恩憶的臉上，帶着幾分探究，幾分玩味，還有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懷念，像是在打量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又像是在審視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這個女人，和五年前那個跟在恩哲身後，抱着一台舊單反相機，紅着臉不敢抬頭看他的小姑娘，簡直判若兩人。
五年前的盛夏，也是這樣一個蟬鳴聒噪的午後，空氣裏彌漫着青草和梔子花的味道。恩哲帶着她來探班，彼時他還只是個剛出道的新人，正在拍一部校園劇的外景，穿着白襯衫牛仔褲，渾身透着青澀的少年氣。她穿着洗得發白的棉布連衣裙，裙擺上沾着青草的汁液，腳上是一雙白色帆布鞋，鞋邊蹭得有些發黑，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她抱着一台沉甸甸的單反，是恩哲淘汰下來的舊款，手指緊緊抓着相機帶，指節都泛了白，眼神清澈又膽怯，像一只誤入森林的小鹿，站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連和他說話都細聲細氣，生怕驚擾了誰，連呼吸都放得輕輕的。
他記得她那時候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整片星空，帶着毫不掩飾的崇拜和喜歡，像是他是全世界最耀眼的存在。他隨口說一句“你的相機像素不錯”，她就能紅着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憋出一句“謝謝夏安老師”，聲音小得像蚊子哼，說完就慌慌張張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一眼，耳朵尖紅得像是要滴血。
而現在的她，穿着筆挺的黑色西裝，妝容精致卻不豔俗，眉眼銳利，談吐得體，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氣場，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美麗卻不容侵犯。她的眼神裏沒有了當年的羞澀和閃躲，取而代之的是冷靜和堅定，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劍，看似溫潤，實則鋒芒畢露，稍一出鞘，便能驚豔全場。
她不再是那個只會偷偷拍他照片的小粉絲了。她是《風尚》的女主編，是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合作夥伴，是站在時尚圈頂端，手握無數資源的女強人。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恩憶，很吸引人。比五年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更讓他心動。
“我沒意見。”
夏安終於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今天天氣不錯。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像是大提琴的旋律，帶着獨特的磁性，在安靜的會客室裏格外清晰。“具體的細節，你們和我經紀人談就好。”
恩憶點了點頭，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緊繃的肩線微微鬆弛了幾分，連呼吸都輕快了些許。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敲定後續對接的時間和人員安排，卻聽到夏安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是帶着電流，足以讓會客室裏的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一瞬。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恩憶抬眼看向他，眼底閃過一絲疑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道褶皺很淺，快得讓人幾乎看不出來，隨即又舒展開來，像是從未出現過。她的語氣依舊保持着職業化的冷靜，聽不出絲毫波瀾：“夏安先生請說。”
夏安微微傾身，身體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了幾分，沙發的皮革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他身上淡淡的雪鬆味，混合着咖啡的醇厚香氣，飄進恩憶的鼻腔，那味道清冽幹淨，像是雪後鬆林的氣息，帶着一股熟悉的暖意，瞬間擊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這是她刻在骨子裏的味道，五年前，他身上就帶着這個味道，是他最喜歡的一款木質香調香水，那時候她還偷偷查過這款香水的名字，記在日記本的扉頁，後來日記本被她鎖進了抽屜最深處，卻沒料到，連帶着這個味道，也一起刻進了記憶裏。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目光深邃，像是一潭不見底的湖水，能把人的影子都吸進去，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他的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裏帶着一絲不容拒絕的篤定，語氣輕飄飄的，卻帶着沉甸甸的分量：“這次的拍攝，我希望由恩主編親自跟進。從前期的主題策劃、造型溝通，到現場的拍攝把控，再到後期的專訪撰寫、稿件審核。我希望全程都是恩主編負責，缺一不可。”
這話一出，會客室裏瞬間安靜了下來，連空調的風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所有人都愣住了，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看向夏安的眼神裏，充滿了不解和錯愕，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恩憶帶來的助理小周，手裏正拿着筆記本記錄，筆尖頓在紙頁上，留下一個墨點，暈開了一片黑色的痕跡。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夏安，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飛快地低下頭，假裝繼續記錄，耳朵卻豎得高高的，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連手指都有些微微發抖。
李姐更是有些錯愕地看着夏安，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夏安這要求，實在是太不合常理了，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任性。她甚至已經在心裏組織好了措辭，想委婉地提醒他，主編的時間有多寶貴，每天的行程排得有多滿，根本不可能全程跟進一個拍攝項目。可她剛要開口，卻看到夏安遞過來的一個眼神，那眼神裏帶着一絲不容置喙的堅持，像是在說“不必多言”。李姐心裏咯噔一下，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策劃案的封面，心裏卻泛起了嘀咕。
按照行業慣例，這種級別的合作，主編只需要在大方向上把控全局，拍板決定關鍵事項，比如敲定拍攝團隊、確定主題方向、審核最終成片就足夠了。具體的執行工作，比如對接造型團隊、溝通拍攝細節、撰寫專訪初稿，都是由底下的資深編輯和藝人團隊對接，主編根本不需要事必躬親。夏安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破例”了，打破了行業裏約定俗成的規矩。
畢竟，《風尚》作爲一線時尚雜志，恩憶身爲女主編，手裏握着無數資源和項目，每天的行程排得滿滿當當，從品牌方的會議到團隊的選題會，從晚宴的應酬到雜志的終審，哪一樣不是重中之重，關系到雜志社的生死存亡？全程跟進一個拍攝項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意味着她要抽出至少半個月的時間，投入到這一件事上，還要放下手裏的其他工作，這對《風尚》來說，損失可不小。
恩憶也愣了一下，握着鋼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她看着夏安那雙深邃的眼眸，裏面似乎藏着某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挑釁，又像是別的什麼，復雜得讓人捉摸不透。是覺得她這個主編不夠專業，想親自考驗她的能力？還是……有什麼別的目的？是故意想讓她爲難，還是……只是單純地想，多見見她？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心裏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帶着細微的癢意，順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會客室裏的空氣，似乎又變得凝滯起來，比剛才還要壓抑。窗外的蟬鳴，隱隱約約地傳進來，一聲高過一聲，聒噪得讓人心裏發慌，更添了幾分燥熱，連空調的冷風，都驅散不了這股莫名的煩躁。
恩憶沉吟了片刻，指尖輕輕敲擊着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篤，篤，篤，和剛才夏安敲擊膝蓋的節奏，莫名地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場無聲的較量。那聲音在安靜的會客室裏格外清晰，像是在打破某種無形的僵局，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她抬眼看向夏安，眼神平靜，沒有絲毫的猶豫，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一股雷厲風行的魄力，像是在宣布一個不容置疑的決定：“沒問題。既然夏安先生有這個要求，我會親自跟進全程。從前期策劃到後期發稿，全程負責，絕不推諉。”
她的話音落下，會客室裏響起了幾聲低低的吸氣聲，連小周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手裏的筆差點掉在地上。
連她帶來的助理小周，都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滿是驚訝和不解。小周跟了恩憶兩年，深知自家主編的行事風格，看似溫和，實則最是講究效率，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更不會爲了一個合作，耽誤自己手裏的其他重要項目。這次竟然答應這麼離譜的要求，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夏安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深了幾分，像是料到了她會答應，又像是鬆了一口氣。那笑意裏，帶着一絲了然，一絲欣慰，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連眼神都柔和了不少。他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重新靠回了沙發上，恢復了那副慵懶的姿態，指尖又開始輕輕敲擊膝蓋，只是這一次，節奏慢了幾分，像是帶着某種愉悅的意味，連空氣裏的雪鬆味，都似乎變得甜了幾分。
一場原本可能劍拔弩張的談判，因爲這一句承諾，瞬間變得順暢起來，像是打通了所有的關節，連氣氛都變得融洽了不少。
接下來的時間裏，雙方就拍攝時間、地點、費用、版權歸屬、宣發資源等細節，展開了詳細的討論，每一個條款都爭得面紅耳赤，寸步不讓，堪稱針尖對麥芒。李姐不愧是金牌經紀人，談判經驗豐富，心思縝密，說話滴水不漏，每一句話都精準地踩在對方的底線邊緣，像是在走鋼絲，卻又遊刃有餘。
她先是提出要將拍攝時間定在夏安回國後的第三周，手指點着行程表，語氣不容置疑：“夏安剛從國外拍戲回來，拍的是一部動作片，身上帶了點傷，腰上和腿上都有淤青，需要時間恢復。第三周的時間，是底線，再早的話，身體吃不消，到時候影響拍攝狀態，反而得不償失。”
又要求增加三個內頁跨版的篇幅，用於展現夏安的演藝歷程，從新人時期的青澀劇照，到獲獎時的高光時刻，都要放進去，連照片的尺寸都做了明確要求：“十周年特刊是大事，我們希望能全方位展現夏安的成長，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新人，到如今的國際影帝，這本身就是一個很有故事性的歷程，能引起讀者的共鳴，這對雜志的銷量，也是一種保障。”
最後還在宣發資源上咬着不放，要求《風尚》拿出官方微博、微信公衆號的頭條資源，連續宣傳一周，還要聯動其他時尚媒體進行轉發，甚至要求在雜志的創刊十周年慶典上，邀請夏安作爲壓軸嘉賓出席：“宣發力度必須跟上，這是合作的重要環節，不能馬虎。只有宣傳到位了，才能達到雙贏的效果，不然再好的片子，沒人看也沒用。”
而恩憶也毫不示弱，面對李姐的步步緊逼，她始終保持着冷靜，條理清晰地據理力爭，既沒有被李姐的氣勢壓倒，也沒有絲毫退讓，像是一塊堅硬的磐石，紋絲不動。
她對市場行情了如指掌，對《風尚》的資源更是爛熟於心，既展現了誠意，又守住了雜志社的底線。她表示拍攝時間可以協調，但最多只能給夏安預留十天的檔期，指尖敲着策劃案上的截稿日期，語氣帶着不容商量的堅定：“李姐，十天的檔期已經是我們能擠出的極限了。您也知道，十周年特刊關系到雜志社下半年的銷量，關系到整個團隊的心血，我們耽誤不起。一旦延誤了截稿日期，後續的印刷、發行都會受到影響，到時候損失的，是雙方的利益。”
她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壓下了心底的那一絲異樣，也讓她的思路更加清晰。她的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商量的堅定，目光直視着李姐，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眼神銳利得像是能看穿人心：“我們可以把前期溝通放在線上，造型團隊可以帶着備選方案去夏安的工作室試裝，這樣能節省至少三天的時間。而且，馬克·李的團隊效率很高，他拍過很多藝人的封面，最短的拍攝周期是七天，拍出的成片效果依舊是頂級的。十天足夠拍出三組高質量的大片了，完全不用擔心效果。”
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緩和了幾分，帶着一絲商量的意味：“如果實在覺得時間緊張，我們可以把拍攝地點定在國內，比如敦煌或者雲南，這樣能省去國際航班的時間，也能減少舟車勞頓，讓夏安能有更多的時間休息。”
李薇沉默了片刻，轉頭看向夏安，眼神裏帶着詢問。夏安正靠在沙發上，指尖把玩着手機，屏幕亮着，卻沒有看，聽到這話，抬眼看向她，輕輕點了點頭，眼底帶着一絲默許。李薇心裏有數了，鬆了口，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好吧，十天就十天。但試裝必須用高定，不能用成衣，而且品牌必須是一線奢牌，不能是副線，這一點，必須寫進合同裏。”
“沒問題。”恩憶爽快地答應下來，臉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安娜手裏有三個品牌的高定資源，香奈兒、迪奧、紀梵希，都是最新款，我會讓她優先挑選適合夏安的款式，提前送到工作室試裝，確保每一套都合身。”
關於內頁跨版的要求，恩憶也做出了讓步，同意增加兩個跨版，但必須保證內容質量，不能注水，所有的照片和文字都要經過她的審核，語氣依舊堅定：“兩個跨版是極限，再多的話，就會擠壓其他內容的篇幅，影響雜志的整體觀感。而且，內容必須有深度，不能只是簡單的照片堆砌，要和‘時光淬煉’的主題契合，挖掘出夏安身上的故事感，不然，就算加了篇幅，也沒有意義。”
李薇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點頭同意了，語氣也變得真誠了不少：“可以，文字內容我們會配合，提供夏安的演藝經歷和感悟，確保內容有深度，不會讓你們失望。”
宣發資源的談判，更是針尖對麥芒，雙方各不退讓，像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李薇要求頭條宣傳一周，恩憶則提出，宣傳可以，但需要夏安團隊配合，發布一組獨家花絮，用於互動引流，手指點着宣發方案上的互動環節：“頭條資源可以給五天，另外兩天我們要留給其他品牌合作的內容，這是雜志社的規定，我也沒辦法。但夏安團隊需要提供一組未公開的花絮照片和視頻，用於微博的互動抽獎，比如籤名照、片場花絮之類的，這樣能提高話題度和銷量，對雙方都有利，是雙贏的局面。”
“花絮可以提供，但必須經過我們的審核，不能泄露夏安的私人信息，也不能有任何負面的內容。”李薇寸土不讓，語氣帶着一絲警惕，像是在防備着什麼，“而且，發布的時間和內容，都要經過我們同意，不能擅自做主。”
“當然，所有的內容都會經過雙方審核，確認無誤後再發布，這一點，我們可以寫進合同裏，保證不會出任何問題。”恩憶給出承諾，語氣誠懇，讓李薇放下了心防。
夏安坐在一旁，安靜地聽着，像是一個局外人，卻又像是這場談判的掌控者。他很少插話，只是偶爾在李姐看向他的時候，微微點頭，給出一個眼神的示意，像是在給她撐腰。更多的時候，他的目光會落在恩憶的臉上，看着她條理清晰地據理力爭，看着她眼神銳利地提出方案，看着她在談判桌上，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像是一朵盛開的玫瑰，美麗又帶刺。
他看着她說話的時候，嘴角會微微上揚，帶着一絲自信的弧度，眼神明亮，像是有星星在裏面閃爍，連帶着那雙漂亮的眼睛，都變得更加動人。遇到李姐的刁難時，她不會慌亂，而是會冷靜地分析利弊，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平衡點，說話滴水不漏，既守住了底線，又給足了對方面子。她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像是有一種魔力，能讓人心甘情願地相信她。
這樣的她，自信、從容、專業，渾身散發着光芒，和五年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還有一絲更深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眷戀，像是在懷念着什麼，又像是在期待着什麼。
談判進行得很順利，兩個小時後，雙方終於就所有細節達成了一致，像是打完了一場勝仗，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從拍攝預算到版權分成，從宣發資源到專訪提綱，從應急方案到違約責任，每一個條款都敲定得明明白白，沒有任何模糊不清的地方，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李姐滿意地站起身，伸出手，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那是一種談判成功後的釋然，也是一種對對手的尊重：“恩主編，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恩憶也站起身，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心微涼，帶着一絲細膩的觸感，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又很快分開。恩憶臉上露出了一抹得體的微笑，眼底的銳利褪去，多了幾分溫和，語氣也變得真誠了不少：“後續的對接，我們團隊會盡快和您這邊聯系，敲定具體的拍攝日程和試裝時間，保證不會耽誤夏安的行程。”
“好。”李姐笑着點頭，語氣輕快，“夏安下周回國，回國後會有一周的空檔期，到時候可以安排第一次的策劃會議，地點就定在我們工作室，或者您那邊方便的地方都可以，您說了算。”
恩憶點了點頭，目光越過李姐，落在她身後的夏安身上，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看一個普通的合作夥伴。她伸出手，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微笑，語氣平靜無波：“夏安先生，期待我們的合作。”
夏安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幹燥而溫暖，指骨分明，掌心的紋路清晰地硌在她的手背上，帶着一絲粗糙的觸感，像是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那觸感很熟悉，像是五年前，在那個校園劇的外景地，他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相機，伸手扶她時，掌心的溫度，一模一樣，瞬間勾起了她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恩憶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鬆開。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像是羽毛輕輕拂過心尖，癢絲絲的，讓她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那觸感很輕柔，卻又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像是在提醒她，他們之間，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合作夥伴關系。
會客室裏的其他人，都識趣地低下了頭，假裝在整理文件，沒有人敢抬頭看這一幕，連呼吸都放得輕輕的，像是生怕打擾了這短暫的曖昧。小周更是把頭埋得低低的，手裏的筆飛快地在筆記本上劃着，不知道寫了些什麼，耳朵卻紅得像是要滴血。
夏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目光深邃，像是一潭深水，能把人溺斃在裏面，看得她渾身不自在。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像是大提琴的旋律，帶着幾分戲謔的意味，在她耳邊響起，熱氣拂過她的耳廓，讓她的耳朵尖瞬間紅了：“恩主編，五年不見，變化很大。”
恩憶的心跳微微一滯，握着他的手指微微收緊，像是在壓抑着什麼情緒。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溫度，和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摩挲，像是在撫摸着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那觸感，熟悉又陌生，讓她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心底泛起一陣酸澀的漣漪。她的臉上的笑容卻依舊得體，沒有絲毫的破綻，像是戴了一層精致的面具，讓人看不出她的真實情緒：“人總是會變的。夏安先生不也是一樣嗎？從五年前初出茅廬的新人演員，變成了如今家喻戶曉的國際巨星。”
她的話，帶着一絲淡淡的疏離，像是在兩人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提醒着他，也提醒着自己，他們之間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他是高高在上的頂流巨星，她是手握資源的雜志主編，他們只是合作夥伴，僅此而已，不該有任何多餘的情愫。
夏安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像是失落，又像是無奈，那情緒很淡，快得讓人抓不住，像是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他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進心裏，才緩緩移開，鬆開了她的手。
恩憶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再待下去，她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保持這份冷靜和從容。她怕自己會在他的目光裏，泄露心底的秘密，那些被她藏了五年的心事，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會讓她潰不成軍。
她轉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那是一款黑色的鱷魚紋手包，款式簡潔大方，透着一股低調的奢華。她對着衆人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幹練，像是剛才那一瞬間的慌亂從未發生過，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微笑：“那我先告辭了。後續的事情，我們再聯系。”
說完，她踩着高跟鞋，步履從容地走出了會客室，背脊依舊挺直，像是一株永不彎折的青鬆。高跟鞋的鞋跟敲擊着走廊的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心跳上，敲得她心慌意亂，連腳步都有些微微發顫。
走廊裏的冷氣很足，吹在臉上，讓她混亂的思緒，稍稍清醒了一些，卻也讓她的臉頰，變得更加滾燙。她快步走着，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會看到他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像是有魔力一樣，能輕易地瓦解她所有的防備，讓她所有的僞裝，都蕩然無存。
直到走出寫字樓，傍晚的晚風拂面而來，帶着一絲涼意，吹在臉上，恩憶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
她靠在車邊，看着夕陽緩緩落下，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像是一幅絢麗的油畫。遠處的高樓大廈，在夕陽的餘暉中，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像是蒙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變得溫柔起來。街道上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濾鏡，變得不真切起來，像是一場遙遠的夢。
晚風吹起她的短發，發絲拂過臉頰，帶着一絲癢意，讓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抬手，將發絲別到耳後，指尖觸碰到臉頰，才發現自己的臉頰，竟然有些發燙，像是燒着了一樣，久久都無法平息。
她的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剛才在會客室裏，夏安的目光，夏安的語氣，夏安指尖的溫度，都讓她的心跳亂了節奏，像是失控的鍾表，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軌道。她以爲自己已經把他放下了，以爲五年的時間，足以讓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愫，被歲月的塵埃覆蓋，變得無跡可尋，可當她再次面對他的時候，她才發現，有些情愫，早已深入骨髓，難以磨滅。就像是一顆被埋在土壤裏的種子，哪怕過了五年，哪怕經歷了風雨，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破土而出，在心底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藤蔓，纏繞着她的心髒，讓她喘不過氣來。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是助理小周發來的短信，上面列着她明天的行程：“主編，明天上午十點和品牌方的會議，下午兩點的選題會，晚上六點的晚宴，都已經安排好了。行程表發您郵箱了。”
恩憶收起手機，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冰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心緒，稍稍平復了一些，卻也讓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她現在的身份，是《風尚》的主編，不是五年前那個追着夏安跑的小粉絲了。
她拉開車門，坐進車裏。黑色的真皮座椅，帶着空調的涼意，沁人心脾，卻驅散不了她心底的燥熱。
司機發動車子，匯入川流不息的車流，車子平穩地向前駛去。
她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看着夕陽一點點沉入地平線，看着華燈初上，霓虹閃爍，點亮了整座城市。那些璀璨的燈光，像是星星落在了人間，卻照不進她的心底，她的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沉甸甸的，讓她喘不過氣。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像是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眼底的迷茫褪去，只剩下冷靜和理智。
她是《風尚》的主編恩憶。
這次的合作，只是工作。
僅此而已。
她不能再像五年前那樣，陷入一場沒有結果的暗戀裏，不能再爲了一個人，亂了自己的陣腳。她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驕傲，有自己的人生，她不能再回到過去，不能再重蹈覆轍。那些年少時的心事，那些偷偷藏在相機裏的照片，那些寫在日記本裏的秘密，就讓它留在過去吧，留在那個蟬鳴聒噪的盛夏，留在那個青澀的校園劇片場，再也不要翻出來。
車子在夜色中疾馳，窗外的霓虹不斷倒退，像是一場無聲的電影，上演着別人的悲歡離合。恩憶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
沒有人知道，她的手心裏，還殘留着他的溫度，燙得她，一夜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