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那沉重的心跳聲 不再是隱喻 它從香爐底部 從旋轉的血環 從玉片貪婪的嗡鳴中 實體化地迸發出來 撞在冰冷的黑石牆壁上 再反彈回來 擠壓着每個人的胸腔 每一次搏動 都讓朱富貴身上蒸騰出的灰氣更濃一分 讓他的慘嚎更弱一寸
他的身體像漏氣的皮囊 在粘稠的血光包裹中肉眼可見地幹癟下去 皮膚緊貼着骨骼 顯出嶙峋的輪廓 唯獨腹部 卻反常地微微隆起 表面青紫血管猙獰盤繞 如同有什麼東西正在那衰敗的軀殼內 汲取最後的養分 瘋狂孕育
“嗬……嗬……” 朱富貴的眼睛瞪得極大 眼球渾濁 幾乎要凸出眼眶 他望着天花板 視線卻穿透了藻井 望向某個只有他能看見的、布滿猙獰祭紋的深淵 嘴唇艱難地開合 發出氣音 “……爹……娘……我對不住朱家……那書……那書吃人啊……”
最後的囈語 帶着解脫般的悔恨 與深入骨髓的恐懼
玉片射下的暗紅光柱 顏色正從渾濁的暗紅 向着一種更剔透、更妖異的 鮮紅 轉變 仿佛經過朱富貴身體的“過濾”與“釀制” 那被汲取的“古祀之因”正變得“純淨” 玉片本身 則在變得更加溫潤 光澤內蘊 表面那些粗糙的祭紋 竟開始浮現出淡淡的、流動的金色細絲 如同被注入了生命
儺面人靜立着 但它周遭的空氣在扭曲 仿佛高溫下的景象 它那木質面具在血光映照下 反射出一種油膩的、活物般的光澤 它不再僅僅是規則的宣告者 它正在成爲這場血祀儀式的 核心樞紐與享受者
阿淮強迫自己從這駭人景象中抽離一絲理智 他觀察着另外三個“柱”
陳守財腳下的血光標記最“亮” 影子被牽引的幅度也最大 幾乎要脫離他的腳踝 投向他與朱富貴之間的地面 他那張精於算計的臉此刻慘白如紙 額頭冷汗涔涔 但他眼睛依舊在飛速轉動 不是在計算得失 而是在 瘋狂掃描環境 尋找任何可以打斷、幹擾、或者……讓自己擺脫這“柱”的身份的可能 他的影子表面 數字幻象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尖銳的、針芒般的躁動線條 那是極致的求生欲與恐懼在規則壓制下的畸形表達
金酉則完全相反 她似乎放棄了掙扎 整個人癱軟在地 若不是那血光標記將她“釘”住 她早已滑倒在地 她的影子不再升騰紅霧 而是變得稀薄、透明 仿佛她的“存在感”正在被恐懼稀釋、蒸發 這是另一種崩潰 靈魂提前繳械
蘇曉……她依舊蜷縮 但阿淮敏銳地注意到 她一直緊攥着衣角的手指 鬆開了一點 她那空洞望着地面的視線 似乎 極其緩慢地 轉向了朱富貴的方向 不是看朱富貴 而是看他身下那片被血光浸透、正在扭曲沸騰的影子 那片影子裏翻涌的黑暗祭紋與痛苦嘶吼 仿佛與她記憶深處某些被“未羊門”強化的創傷畫面 產生了某種遙遠的、冰冷的共鳴 她死寂的眼眸深處 極深處 似乎有一點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 悲憫與更深的茫然 在掙扎
而牛大力、趙雄、吳老狗、乃至癡呆的楊未和崩潰的杜安 他們雖未被直接標記爲“柱” 卻也並非安然無恙
牛大力擋在蘇曉側前方 他的影子在血環力場的邊緣 被拉扯得變形 他努力站穩 黝黑的臉上青筋暴起 是一種純粹力量對抗無形壓力的掙扎 他看向阿淮 眼神焦急 卻又不敢妄動 怕引發更壞的變化
趙雄低吼着 一拳砸在身旁牆壁上 發出悶響 卻無法撼動那無形力場分毫 他像被困鐵籠的猛虎 憤怒卻無力 他的影子躁動不安 虎形輪廓隱約咆哮
吳老狗縮在更遠的角落 幾乎與陰影融爲一體 他渾濁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不再看玉片 也不再看朱富貴 而是死死盯着 儺面人腳下香爐壁 那仍在緩緩蜿蜒、補充血環能量的暗紅液線 他的鼻子微微抽動 仿佛在辨析那液體虛幻的氣味 手指無意識地在身後地面上劃着什麼
楊未對着牆壁 喃喃重復着幾個破碎的音節 無人能懂 杜安則間歇性地抽搐 嘴裏念叨的“數據溢出”“覆寫”頻率在加快 與那心跳聲隱隱同步
就在這時——
玉片發出的、已變得鮮紅的光柱 猛地一收！
如同飽飲的野獸 收回了探出的舌頭
光柱消失的瞬間 懸浮的玉片 光華大放！ 不再是暗紅或鮮紅 而是爆發出一種灼目的、混合着金與血的強光！ 整個癸室被照得一片血紅透金 所有影子都在這一刻被壓倒在地 清晰得如同刀刻！
“呃啊——！！！” 朱富貴發出了最後一聲短促到極致的、仿佛靈魂被抽離的痛吼
他幹癟的身體劇烈地彈動了一下 隨即徹底癱軟 那微隆的腹部也迅速平復下去 皮膚變成了毫無生氣的灰敗顏色 眼眶深深凹陷 裏面再無任何神采 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他死了。
不是死於失血或創傷 而是被某種更本質的東西——那“古祀之因”——被吸食殆盡
鮮紅光柱收回的刹那 似乎有無形的東西從朱富貴的屍體上 被徹底剝離 注入玉片
玉片的光芒緩緩內斂 最終穩定下來 它不再是灰撲撲的模樣 而是變成了一種溫潤的、內裏仿佛有血絲與金線流淌的暗紅色玉質 表面的祭紋清晰無比 散發着古老而邪異的氣息 它停止了嗡鳴 靜靜懸浮 如同完成了第一次“進食”後 正在“消化”與“蛻變”
而香爐壁上旋轉的血環 在朱富貴斷氣的瞬間 轉速驟然飆升！
子鼠、卯兔、酉雞 三個血字光芒暴漲！
陳守財、蘇曉、金酉三人同時感到腳下傳來一股沛莫能御的吸力！ 不再是牽引影子 而是直接作用於他們的身體！ 將他們猛地向血環中心——朱富貴的屍體方向——拉扯過去！
“不！！” 陳守財尖叫 雙手徒勞地摳抓地面 指甲崩裂 留下幾道血痕 卻無法阻止身體滑動
金酉連尖叫都發不出 像一片落葉被卷入旋渦
蘇曉也被拉扯得向前撲倒
三人如同被無形鎖鏈拖曳 瞬間被拉至朱富貴屍體旁 呈三角形將他圍在中間 他們腳下的血光標記延伸而出 與屍體身下尚未完全散去的血光連接在一起 形成了一個更小、更緊密的三角血陣！
他們成了“柱” 名副其實地 被釘在了祭壇的三個角上！
而朱富貴的屍體 就是祭壇中心的 “初牲”遺骸
更駭人的是 他們三人被拉入三角血陣後 各自腳下那片濃黑的、升騰紅霧的影子 開始不受控制地向着中心流淌！
影子的物質在“融化” 化作粘稠的、黑色的“流質” 沿着血光連接的路徑 緩緩流向朱富貴屍體下方 仿佛要去填補或混合什麼
“我的影子……不……停下！！” 陳守財魂飛魄散 他能清晰感覺到 某種與自身緊密相連的東西正在被剝離 那感覺比肉體疼痛更恐怖 是存在感的稀釋
金酉已經嚇傻了 呆滯地看着自己影子“融化” 流走
蘇曉的影子裏 那些醫療器械與藤蔓的幻象在“融化”過程中扭曲、哀鳴
“這就是……成爲‘柱’的代價？” 阿淮渾身冰冷 “提供影子？或者說……提供‘影質’來穩固或完成這場祭祀？”
他猛地看向儺面人
儺面人依舊靜立 但阿淮發現 它那原本靜止的、戴着白手套的雙手 十指正在極其緩慢地、有韻律地 開合、屈伸 如同在虛空之中 撥動無形的琴弦 或操縱提線木偶
它在操控！
操控血環的運轉 操控三角血陣的形成 操控影子的流淌！
它不僅是樞紐和享受者 更是這場血祀的 “祭司”與“操偶師”！
玉片懸浮在它斜上方 溫潤的暗紅光澤與它身上散發出的無形力場交融 仿佛成爲了它延伸出去的、某種更高級的“法器”
“必須打斷它！” 阿淮心中嘶吼 目光急速搜索 有什麼？有什麼東西可以幹擾這儀式？令牌？水？石晷？還是……
他的目光掠過杜安 掠過楊未 掠過吳老狗 掠過牛大力和趙雄
杜安的數據感知……楊未的禁忌知識……吳老狗的江湖閱歷……牛大力的純粹力量……趙雄的爆發蠻勇……
哪一個 能在這種規則層面的儀式中起到作用？
就在他心念電轉 試圖拼湊出一絲可能時——
那三角血陣中央 朱富貴屍體下方 匯聚了三人部分“影質”的地方 異變再生
那些流淌過去的、粘稠的黑色影質 並未平靜 反而開始劇烈地沸騰、鼓泡 仿佛下面有一座微型火山在醞釀
咕嘟……咕嘟……
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中 鼓泡的中央 一點點浮凸起來
起初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 很快變得清晰
那是一個由 濃縮的影質、殘餘的血光、以及一絲絲從玉片方向散逸出的金紅氣息 混合凝聚而成的 東西
它很小 只有拳頭大
形態在不斷扭曲、變化 時而像一顆畸形的種子 時而像微縮的、布滿祭紋的髒器 時而又像一張痛苦嘶嚎的、模糊的人臉——依稀是朱富貴的五官輪廓
它散發出一種極度不祥的、混合着死亡、古老怨恨、以及某種 “未完成”的飢渴 的氣息
仿佛這場血祀 並未因“初牲”的耗盡而結束
反而……孕育出了某種更加詭異、更加危險的“產物”
儺面人那緩慢屈伸的手指 停了下來
它那冰冷的電子音 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 “期待” 的震顫 再次響起：
“初牲盡 祀基固”
“影質匯 殘因凝”
“‘祀胎’已成……待‘時’而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