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凌晨三點,杭州城在細雨中沉睡。錢塘江邊,未央設計工作室的燈光卻依然亮着。林見清坐在會議桌前,面前攤着十幾張打印出來的畫稿——全是沈未晴過去一周的創作,關於西湖的雨。

春雨細密如絲,夏雨滂沱如注,秋雨纏綿如愁,冬雨清冷如霜。每一幅都精準捕捉了不同季節雨的特點,但共同點是畫面中央都有一個人,或撐傘獨行,或駐足凝望,或匆匆趕路,或靜坐聽雨。

“情感很充沛,技巧也成熟。”林見清喃喃自語,手指拂過畫紙上那些細膩的筆觸。他看得出沈未晴的用心——每一幅畫都像一首詩,含蓄而深刻。但問題也在這裏:太過含蓄,太過個人化。

商業項目需要的是能瞬間抓住眼球、傳遞明確信息的視覺語言,不是需要細細品味的藝術品。

手機震動,是李薇發來的消息:“明早九點,客戶會來看初稿。你確定要用沈未晴的畫?”

林見清盯着這條消息,眉頭緊鎖。三天前,他把沈未晴的三幅草圖發給李薇看,李薇的回復只有兩個字:“太暗。”

不是不好,不是不對,而是“太暗”。

“我們需要的是能吸引遊客、促進消費的視覺,不是美術館裏的展品。”李薇在電話裏說,“林見清,我知道你有藝術追求,但這是商業項目。客戶要的是銷量,是傳播度,是能印在T恤上、做成鑰匙扣、發到社交平台能獲得點贊的東西。”

林見清無法反駁。他知道李薇是對的,商業有商業的邏輯。但看着沈未晴那些充滿靈氣的畫作,他實在說不出“改得更明亮、更簡單、更萌”這樣的話。

窗外,雨還在下。濱江區的霓虹燈在雨中暈開,像一幅被水洗過的畫。林見清關掉電腦,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經過李薇辦公室時,發現門縫下還透着光。

他猶豫了一下,敲門。

“進。”

李薇坐在辦公桌後,屏幕上同樣是沈未晴的畫。她沒抬頭,只是用鼠標在畫面上圈圈點點:“這裏,色調要調亮百分之三十。這裏,人物要更突出。這裏,加一些西湖的標志性元素——雷峰塔、斷橋、三潭印月,至少得有一個。”

“但那樣就失去味道了。”林見清站在門口,“沈未晴的畫,妙就妙在含蓄。她把西湖的標志性元素藏在細節裏——雨中的倒影,窗上的霧氣,傘上的花紋。全部擺出來,反而俗了。”

李薇終於抬起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林見清,我們合作也不是第一天了。你知道客戶要什麼嗎?他們要的是‘一眼就能認出這是西湖’的東西。遊客在店裏停留的時間平均只有三分鍾,三分鍾內,他們必須被吸引、被打動、決定購買。含蓄?他們沒有時間品味含蓄。”

“但我們可以教育市場......”

“用誰的錢?用誰的時間?”李薇打斷他,“林見清,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我們籤的是對賭協議——三個月內,系列產品的銷售額達不到五百萬,未央不僅要退回所有預付款,還要賠償損失。五百萬,不是五萬。我們沒有試錯的資本。”

林見清沉默了。對賭協議的事他知道,但此刻被李薇這樣赤裸裸地擺出來,還是感到一陣窒息。

“所以,”李薇重新戴上眼鏡,“明天客戶來,我們要拿出兩套方案。一套是你堅持的藝術路線,一套是穩妥的商業路線。讓客戶選。”

“如果客戶選商業路線呢?”

“那就按商業路線走。”李薇的語氣不容置疑,“沈未晴能改就繼續合作,不能改就換人。我已經聯系了其他幾個插畫師,都是網紅風格,粉絲多,傳播力強。”

林見清感到一陣無力。他理解李薇的壓力——她是項目總負責人,要對整個團隊負責,對公司的聲譽負責。但理解不代表認同。

“給我一晚上時間。”他說,“我和沈未晴溝通,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平衡點。”

李薇看了他幾秒,點頭:“好,就一晚上。明天早上八點,我要看到修改後的方案。”

凌晨三點半,林見清走出寫字樓。雨還在下,他站在路邊打車,等了十分鍾才攔到一輛。司機是個中年女人,車裏放着咿咿呀呀的戲曲。

“這麼晚才下班啊?”司機從後視鏡看他。

“嗯,加班。”

“年輕人真拼。”司機嘆氣,“我兒子也在互聯網公司,天天半夜才回家。我說換個輕鬆點的工作,他不聽,說要做大事。大事哪有那麼好做。”

林見清苦笑。大事?他現在連讓一幅畫保持原樣都做不到。

車子駛上高架,雨刷器有節奏地擺動。窗外,杭州的夜景在雨中模糊成一片片光斑。林見清忽然想起五年前離開杭州的那個雨夜,他也是坐在出租車裏,看着窗外的燈火,心裏充滿對北京的向往。

那時的他相信,只要足夠努力,就能實現夢想。五年過去了,他確實努力了,也獲得了一些成就,但夢想呢?那個關於做好設計、做出有溫度的作品的夢想,好像越來越遠。

手機震動,是沈未晴發來的消息:“林老師,第四幅畫完成了。這次畫的是雨後的西湖,陽光透過雲層,湖面上有彩虹。我覺得這個色調比較明亮,應該符合要求。”

附了一張照片。畫面確實明亮了許多,雨後的西湖波光粼粼,彩虹若隱若現,一個女孩在湖邊奔跑,裙擺飛揚。

但林見清看着這幅畫,卻感覺少了什麼。少了那種直擊人心的力量,少了沈未晴特有的憂鬱和敏感。這幅畫很美,但美得普通,美得像任何一幅風景明信片。

他該怎麼回復?說“很好,就按這個方向改”?還是說“這不是我要的,請保持你自己的風格”?

出租車在柳浪閣樓下停住。林見清付了錢,下車。雨小了些,變成毛毛細雨。他站在樓下,抬頭看了一眼。五樓沈未晴的窗戶還亮着燈,她也在熬夜創作。

四樓程諾的窗戶也亮着,窗簾上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像是在打電話。

三樓周雨眠的窗戶是暗的,她應該睡了。

林見清忽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上的累,是心裏的累。那種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拉扯的累,那種明知道什麼是對的卻不得不妥協的累。

他掏出煙,點了一支。煙霧在雨中迅速消散,就像他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周雨眠:“林先生,你之前說要諮詢杭州生活方式的事,明天下午三點方便嗎?我在公司樓下的咖啡館等你。”

林見清這才想起,上周約了周雨眠做用戶調研。他回復:“好的,三點見。謝謝。”

一支煙抽完,他踩滅煙頭,準備上樓。手機又響了——這次是視頻通話,北京的號碼。

林見清猶豫了幾秒,接起。

屏幕上出現一張熟悉的臉,是他北京的前同事,也是好朋友,陳默。

“見清!這麼晚沒打擾你吧?”陳默那邊很吵,像是在酒吧。

“沒,剛下班。你怎麼還沒睡?”

“睡什麼睡,起來嗨!”陳默喝得有點多,說話大舌頭,“我跟你說,觀唐出大事了!王總要跑路了!”

林見清心頭一緊:“怎麼回事?”

“資金鏈斷了!欠了供應商幾百萬,工資也發不出來。”陳默湊近屏幕,壓低聲音,“聽說他把公司賬上的錢都轉移了,準備跑國外去。你走得太及時了,不然現在也得跟着倒黴。”

林見清感到一陣後怕。他在觀唐五年,雖然最後和李薇鬧得不愉快,但對公司還是有感情的。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就變成這樣。

“那你怎麼辦?”他問。

“我?我早就找好下家了。”陳默得意地說,“去了一家外企,工資翻倍。見清,你要不要回來?我可以內推你,以你的資歷,進外企沒問題。”

林見清看着屏幕上陳默醉醺醺的臉,忽然覺得很陌生。五年前,他們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一起熬夜改稿,一起被甲方折磨,一起在凌晨的北京街頭吃燒烤,吐槽這個操蛋的世界。

五年後,陳默還是那個陳默,但好像又不是了。他眼裏只有錢和機會,沒有了當初對設計的熱忱。

“不了,我在杭州挺好。”林見清說。

“挺好?杭州那地方能跟北京比?”陳默不屑,“見清,別傻了。設計這行,就得在北京上海。杭州?小打小鬧罷了。你那個未央設計,我查了,去年營收不到觀唐的三分之一。待在那兒有什麼前途?”

“前途不只是錢。”林見清說。

“那是什麼?理想?情懷?”陳默笑了,笑得很諷刺,“見清,我們都三十多了,該現實點了。理想不能當飯吃,情懷不能付房貸。聽我的,回來吧,北京機會多。”

“我再考慮考慮。”林見清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行,你考慮。但我提醒你,機會不等人。”陳默掛了視頻。

屏幕暗下去,映出林見清疲憊的臉。他站在雨中,感覺渾身發冷。

陳默的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是啊,三十多了,還在爲理想掙扎,值得嗎?在未央,他一個月工資兩萬五,在北京,能翻倍。有了錢,他可以給父母換個大房子,可以不用爲房貸發愁,可以......

可以什麼?可以做更多自己不喜歡的設計,接更多不想接的項目,變成另一個陳默?

林見清搖搖頭,甩掉這些想法。他走上樓,樓道裏的聲控燈應聲而亮。經過三樓時,他停下來,側耳傾聽。沒有琴聲,周雨眠應該睡了。

回到402,他打開燈。這個租來的小房間,簡單得近乎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櫃,沒了。但他的設計書、畫冊、收藏的小物件,讓這個空間有了他的氣息。

他打開電腦,看着沈未晴發來的第四幅畫。陽光,彩虹,奔跑的女孩——多麼積極向上的畫面。但林見清知道,這不是沈未晴想畫的,這是她以爲他想要的。

他該怎麼選擇?堅持藝術,可能讓項目失敗,讓團隊失望,讓自己在杭州的第一次嚐試以失敗告終。妥協商業,可能做出一個成功的產品,但失去了一些更重要的東西——那個叫“初心”的東西。

凌晨四點,林見清終於做出決定。他打開PS,開始修改沈未晴的畫。不是調亮色調,不是添加元素,而是——在畫面角落裏,加了一個小小的細節:雨中,一把倒置的傘,傘內畫着星空。

這是沈未晴在《破碎與完整》裏用過的意象。傘外是雨,傘內是星空;現實是陰霾,但心中有宇宙。

加完這個細節,整幅畫的意味變了。它不再是一幅簡單的雨後美景,而有了層次,有了隱喻——雨會停,天會晴,但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爲自己撐起一片星空。

林見清把修改後的圖發給了沈未晴,附言:“保持你自己的風格,但給觀衆一個入口。這個星空傘,就是入口。”

發完郵件,他癱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色從漆黑變成深藍,又從深藍變成灰白。雨停了,天快亮了。

他做了選擇。剩下的,交給命運。

同一時間,五樓閣樓。

沈未晴坐在畫架前,看着林見清發來的修改圖,眼睛溼潤了。

她一夜沒睡,一直在改畫。把色調調亮,把人物放大,把西湖標志性元素加進去。但每改一筆,她都感覺自己在背叛自己。畫出來的東西很漂亮,但空洞,沒有靈魂。

直到看見林見清的修改——他在她妥協的作品裏,加上了她的靈魂。

那個星空傘,是她最珍愛的意象。奶奶去世前,送給她一把透明的傘,說:“晴天,傘擋太陽;雨天,傘擋雨。但最重要的是,無論晴天雨天,你都要記得抬頭看天——天上有太陽,有月亮,有星星,那是永遠不會離開你的東西。”

後來傘壞了,她舍不得扔,就把傘布拆下來,裱在畫框裏。那幅《破碎與完整》,畫的就是那把傘——傘外是破碎的雨,傘內是完整的星空。

沈未晴擦掉眼淚,給林見清回復:“謝謝。我懂了。”

她懂了,商業和藝術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可以融合的。關鍵不是放棄自我,而是找到一種方式,讓自我被看見,被理解。

她重新鋪開畫紙,調了顏色。這一次,她不糾結了——畫自己想畫的,但留下一個入口,讓觀衆可以走進來。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沈未晴卻越來越精神。畫筆在紙上飛舞,像有了生命。她畫雨中的斷橋,但橋上有個人在拉小提琴,琴聲化作雨絲;她畫雨中的西湖,但湖面倒映的不是天空,而是一個個記憶的片段;她畫雨中的自己,撐着一把透明的傘,傘內是星空,傘外是世界。

畫到第六幅時,天已經完全亮了。陽光透過天窗灑進來,照在畫紙上,那些顏色在光線下閃閃發光,像雨後的彩虹。

沈未晴放下畫筆,長長地舒了口氣。她知道,她找到了那個平衡點。

手機震動,是蘇曉:“未晴!醒了嗎醒了嗎?我今天去見投資人,緊張死了!求祝福!”

沈未晴笑了,回復:“別緊張,你是最棒的!等你好消息!”

“等我凱旋!請你吃大餐!”

放下手機,沈未晴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雨後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帶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樓下有老人在打太極拳,有年輕人在跑步,有小孩背着書包去上學。

新的一天開始了,充滿希望的一天。

上午九點,未央設計會議室。

林見清頂着黑眼圈,把兩份方案放在會議桌上。一份是“商業路線”,明亮、簡單、萌;一份是“藝術路線”,含蓄、深刻、有層次。沈未晴的六幅畫印成了大幅海報,貼在牆上。

客戶來了三個人,兩男一女,都是四十歲上下,穿着得體,表情嚴肅。領頭的是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姓鄭,是市文旅局的項目負責人。

“開始吧。”鄭先生沒有寒暄,直接進入主題。

李薇先介紹項目整體思路,然後林見清講解施決方案。他先從商業路線講起,鄭先生聽得頻頻點頭。

“這個好,一目了然,遊客一看就知道是西湖。”鄭先生指着其中一幅,“這個三潭印月的卡通形象,可以做成立體玩偶,肯定受歡迎。”

“是的,我們已經聯系了玩具廠商,可以批量生產。”李薇接話。

林見清手心出汗。他知道,如果按這個方向走,項目基本穩了,但也就這樣了——又一個普通的旅遊紀念品,不會有任何突破。

“但是,”他話鋒一轉,“我們還有另一個方案。”

他走到藝術路線的海報前,開始講解沈未晴的畫。“這個系列叫《西湖雨記》,我們想表達的不僅是西湖的景色,更是西湖的情感——雨中的孤獨,雨後的希望,等待的焦灼,重逢的喜悅。”

鄭先生皺起眉頭:“這個......會不會太深了?遊客能看懂嗎?”

“我們爲每幅畫配了短詩和二維碼。”林見清展示手機上的demo,“掃碼可以聽畫背後的故事,可以是歷史傳說,可以是現代愛情,可以是創作者的感悟。我們想做的不是簡單的紀念品,而是一個文化體驗——讓遊客把西湖的故事帶回家。”

會議室裏安靜下來。鄭先生和他的同事交換眼神,低聲討論。

李薇緊張地看着林見清,眼神裏有責怪,也有期待。她知道這個方案很大膽,但如果成了,未央設計在業內就真正站穩腳跟了。

“林總監,”鄭先生終於開口,“我理解你們的藝術追求。但我們是政府項目,要考慮大衆接受度,要考慮輿論風險。你這個方案,很美,很有深度,但會不會......太文藝了?普通遊客可能不買賬。”

“所以我們準備做市場測試。”林見清早有準備,“下周末,在西湖邊的文創店做一個小型展覽,展示兩個系列的產品,收集遊客反饋。用數據說話。”

鄭先生想了想,點頭:“可以。但如果數據不理想,我們必須回歸商業路線。”

“沒問題。”林見清鬆了口氣。

會議結束後,李薇把林見清叫到辦公室。“你太冒險了。”她關上門,“萬一測試失敗,我們連退路都沒有。”

“有退路。”林見清說,“商業路線的方案已經成熟,隨時可以上。但藝術路線,是我們脫穎而出的機會。”

“你知道這個項目有多少人盯着嗎?”李薇盯着他,“如果搞砸了,未央在杭州設計圈就混不下去了。”

“我知道。”林見清平靜地說,“所以不會搞砸。”

李薇看了他很久,忽然笑了:“林見清,你變了很多。在北京的時候,你可沒這麼敢賭。”

“因爲在北京,我沒什麼可輸的。”林見清也笑了,“但在杭州,我有想守護的東西。”

“沈未晴?”李薇挑眉。

“不全是。”林見清看向窗外,“是這個城市,是未央,是......一種可能性。”

李薇不再說話,揮揮手讓他出去。

林見清回到工位,給沈未晴發消息:“測試定在下周末,西湖文創店。需要你到場,和遊客交流。”

沈未晴很快回復:“好。我需要準備什麼?”

“準備你自己,和你的畫。”

下午三點,阿裏巴巴園區星巴克。

周雨眠提前十分鍾到,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她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針織衫,白色長褲,頭發鬆鬆地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開着,屏幕上是她昨晚熬夜做的新方案文檔。

三點整,林見清準時出現。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眼睛很亮。

“抱歉,久等了。”他在對面坐下,“剛開完會。”

“沒事,我也剛到。”周雨眠把菜單推過去,“喝點什麼?”

“冰美式,謝謝。”

點完單,林見清直入主題:“我們項目在做西湖文化IP,想了解杭州本地人,特別是年輕人,對西湖的情感連接是什麼樣的。你覺得,除了那些標志性景點,西湖還有什麼打動人的地方?”

周雨眠想了想:“記憶。”

“記憶?”

“嗯。”周雨眠望向窗外,眼神有些悠遠,“對很多杭州人來說,西湖不是旅遊景點,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小時候春遊的地方,是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是失戀時獨自散步的地方,是帶孩子喂鴿子的地方。每一代人,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西湖記憶。”

林見清眼睛一亮:“能具體說說嗎?比如你自己的記憶。”

周雨眠沉默了幾秒。她很少和人分享這些,但看着林見清認真的眼神,她忽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我小時候,父親常帶我去西湖寫生。”她輕聲說,“他是美術老師,最喜歡畫雨中的西湖。他說,晴天的西湖太直白,雨中的西湖才有意境。我們會在湖邊一坐就是一天,他畫畫,我就在旁邊玩。下雨了,就躲在亭子裏,聽雨打荷葉的聲音。”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父親去世後,我很少去西湖了。怕觸景生情。但有時候,特別想他的時候,還是會去,坐在我們常坐的那個位置,好像他還在我身邊。”

林見清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他能感覺到,這些話周雨眠很少對人說。

“所以,”周雨眠收回思緒,“我覺得你們做西湖IP,不能只做表面的東西。要挖掘這些深層的情感記憶,讓有同樣記憶的人產生共鳴,讓沒有這種記憶的人向往。”

“說得好。”林見清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情感記憶,共鳴,向往。這正是我們想做的。”

“其實,”周雨眠猶豫了一下,“我們公司也在做一個本地生活項目,方向類似。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看看我們的用戶調研報告,也許有參考價值。”

“真的嗎?那太好了。”林見清感激地說,“這對我們很有幫助。”

“互相幫助。”周雨眠微笑,“你幫我找回了彈琴的初心,我幫你了解杭州。”

“彈琴的初心?”

周雨眠簡單說了程諾的事,以及那晚彈琴後的釋然。“有時候我們太執着於過去,反而忘記了爲什麼開始。彈琴是這樣,做產品也是這樣。”

林見清若有所思:“所以你最近在推的新功能,也是基於情感連接?”

“對。”周雨眠打開電腦,展示她的方案,“我們之前太關注功能,忽略了情感。現在調整方向,做‘有溫度’的本地生活平台——不只是找餐廳、找景點,更是分享故事、創造記憶。”

兩人就着咖啡和方案,聊了很久。從西湖聊到設計,從設計聊到生活,從生活聊到理想。林見清發現,周雨眠不僅聰明,而且敏銳,對用戶心理有很深的洞察。而周雨眠也發現,林見清對藝術和商業的結合,有自己的堅持和思考。

“其實我最近也在糾結。”林見清忽然說,“藝術和商業的平衡點在哪裏?爲了商業成功,要犧牲多少藝術性?”

周雨眠想了想:“我覺得不是犧牲,是轉化。把藝術的語言,轉化成商業能聽懂的語言。就像彈琴,同一首曲子,給專業人士彈和給普通人彈,方法不一樣,但核心的情感是一樣的。”

林見清豁然開朗:“所以關鍵不是改變核心,而是改變表達方式?”

“對。”周雨眠點頭,“就像你剛才說的,給觀衆一個入口。讓他們先被吸引,再慢慢體會深層的東西。”

“謝謝你。”林見清真誠地說,“今天聊的,對我啓發很大。”

“我也一樣。”周雨眠看了眼時間,“呀,四點半了,我得回公司開會。”

“我也該回去了。”林見清起身,“今天真的很感謝。下次我請你吃飯。”

“好。”

兩人並肩走出星巴克。雨後的陽光很好,空氣清新。阿裏巴巴園區裏,穿着各色文化衫的年輕人來來往往,充滿活力。

“周小姐,”林見清忽然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兩個項目有合作的可能,你覺得怎麼樣?”

周雨眠愣住:“合作?”

“嗯。你們的平台需要內容,我們的IP需要渠道。也許可以找到結合點。”林見清說,“當然,這只是個初步想法,你可以考慮一下。”

周雨眠思考了幾秒:“我可以跟團隊討論一下。有消息告訴你。”

“好。”

兩人在路口分別,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周雨眠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林見清正穿過馬路,背影挺拔,步伐堅定。

她忽然覺得,這個人,或許能成爲她的朋友——那種可以討論工作、分享困惑、互相支持的朋友。

回到辦公室,周雨眠立刻被小劉拉住:“雨眠姐,王總找你,臉色不太好。”

周雨眠心裏一緊。難道新方案有問題?

她敲開王副總辦公室的門,裏面除了王副總,還有另一個女人——產品總監楊琳,她的直屬上司。

“周雨眠,坐。”王副總臉色果然不好看。

周雨眠坐下,心懸了起來。

“你的新方案,我看了。”王副總開口,“創意不錯,方向也對。但有個問題——這個點子,楊琳說她上周就提過,在你的方案裏看到了很多相似之處。”

周雨眠愣住了,看向楊琳。楊琳面無表情,但眼神裏有種她看不懂的東西。

“王總,這個方案是我獨立完成的,所有調研、分析、構思,都是我親自做的。”周雨眠盡量讓聲音平靜,“我不知道楊總監也提過類似的點子。”

“是嗎?”楊琳終於開口,聲音很輕,但很冷,“那我電腦裏那份上周三寫的方案文檔,是怎麼來的?巧合?”

“我可以調出我的工作記錄,證明我的創作過程。”周雨眠說。

“工作記錄可以後補。”楊琳微笑,“周雨眠,我不是在指責你。只是覺得,如果是團隊協作,應該提前溝通,避免重復勞動。”

這話說得漂亮,但意思很清楚——她在暗示周雨眠抄襲,或者至少是借鑑了她的創意。

周雨眠感到一陣寒意。她在阿裏三年,一直勤勤懇懇,從不爭功。楊琳是她的上司,平時對她還算不錯,她實在想不出對方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樣吧,”王副總打圓場,“不管是誰先想到的,方案本身是好的。你們倆合作推進,楊琳總負責,周雨眠執行。沒問題吧?”

周雨眠看着王副總,又看看楊琳,明白了。這不是偶然,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楊琳想摘桃子,拿走她的功勞,還要讓她感恩戴德地執行。

如果她抗議,就是不懂團隊協作;如果她接受,就是默認了抄襲的指控。

進退兩難。

“王總,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周雨眠站起來,“明天給您答復。”

“可以。”王副總點頭,“但項目不等人,盡快。”

走出辦公室,周雨眠感到一陣眩暈。她靠在牆上,深吸幾口氣,才勉強站穩。

小劉湊過來:“雨眠姐,沒事吧?楊總監是不是又......”

“又什麼?”

小劉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她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上次小李的方案,也被她說是自己的創意。小李不服,跟她吵,後來就被調去邊緣部門了。”

周雨眠明白了。楊琳是在鞏固自己的地位,打壓可能威脅到她的人。而周雨眠最近風頭太盛,先是提出新方向,又獲得副總裁的關注,自然成了目標。

“我知道了,謝謝你。”周雨眠拍拍小劉的肩膀,“去工作吧。”

她回到工位,看着電腦屏幕上那份傾注了心血的方案文檔,忽然覺得很可笑。她熬夜加班,冥思苦想,以爲找到了突破的方向,結果卻成了別人的墊腳石。

手機震動,是程諾:“雨眠,晚上一起吃飯?我訂了桂語山房,你最喜歡的。”

周雨眠盯着這條消息,很久很久,回復:“好。”

也許,她應該接受現實——在職場上,努力不一定有回報,才華不一定被認可。也許,她應該像楊琳那樣,學會搶功,學會算計,學會踩着別人往上爬。

或者,也許她可以接受程諾的幫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那樣,她還是周雨眠嗎?

窗外,夕陽西下,杭州城籠罩在金色的餘暉中。西湖像一面鏡子,反射着天空的顏色,美得不真實。

周雨眠關掉電腦,收拾東西。今晚,她要赴一場約。明天,她要做一個決定。

關於工作,關於生活,關於她到底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雨停了,但暗流涌動。

在杭州這座溫柔的城市裏,每個人都在這場溫柔的雨裏,尋找自己的方向。有人堅守,有人妥協,有人迷茫,有人清醒。

但無論怎樣,生活還要繼續。

就像西湖的水,表面平靜,深處卻有暗流。

而暗流之下,是更深的湖水,和更廣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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