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先下了車，他側過身，像是早已習慣似的，順勢伸手去托住白筱寧的手肘。掌心溫熱而穩當，力道卻極輕，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少年清潤的嗓音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響起，溫軟如春水拂過岸邊的楊柳：“姐姐小心些。”
白筱寧腳跟落穩，才抬眸向前望去，只見不遠處，兩位母親早已踩着細高跟，熟門熟路地往前頭趕。鞋跟在青石上敲出利落的聲響，步子不帶半點猶豫，身影幹脆決絕，很快就拐入前方的巷口，只留下一串搖曳的裙擺與淡淡的香水氣息。她們像是對這裏已再熟悉不過，對兩個孩子也信任得很，不曾回頭看一眼，更沒有等人的意思，仿佛這一趟原本就是她們自己的行程，只是順帶把兩個小輩帶來而已。
眼前的景象，不是那座玻璃幕牆在陽光下反光刺眼的現代接待中心，鋼筋水泥的冷硬被時光輕輕推遠，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被歲月浸透的古鎮輪廓。腳下的青石板路不再筆直規整，而是帶着細小的起伏，蜿蜒着通向更深處，縫隙間生出細密的青苔，溼潤中透着一股石頭才有的冷香。道路兩旁三三兩兩擺着幾個小攤，沒有招牌，沒有統一的燈箱，也沒有吆喝聲，仿佛與世無爭般安靜——攤主們不過是坐在矮凳上，笑眯眯地看着行人，把幾樣本地吃食細細擺好：冰鎮酸梅湯結了細汗，油紙包裹着的米糕散發出淡淡米香，還有炭火邊架着的圓餅，被火焰輕輕舔舐着，發出“滋滋”的細響。
白筱寧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地被那一團跳躍的火苗吸引過去。炭火在爐膛裏紅得發亮，帶着細微的噼啪聲，餅面被烤得微微鼓起，邊緣漸漸焦黃，似乎只要再多停留一瞬就會裂開，溢出隱藏其中的香氣。煙霧在空中緩慢繚繞，混合着面粉與油脂的味道，讓人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她便隨口問道：“這是什麼？”
“妹兒，這是清明粑，旁邊這個是引子粑，豆沙餡的也有，要嚐嚐哪一種？”攤主阿姨的笑容像這古鎮午後斜陽一樣溫和，臉上的細紋在笑意裏舒展開來，語速輕快，卻不急不躁。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指向鐵板旁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排豆腐塊——每一塊都方方正正，仿佛用墨線和尺子量過，棱角分明，表面略帶焦痕，如同舊硯上的墨痕。“這是我們這兒獨有的豆腐，別處可尋不到這味兒。”她說這話時，並不誇張張揚，卻帶着一種發自內心的篤定與驕傲，像是在介紹一位被歲月庇護多年的老友。
白筱寧回頭，眼神在林蘇臉上停了一瞬，目光裏帶着一絲試探：“要嚐嚐嗎？”
“嗯，姐姐吃，我就吃。”林蘇點了點頭，睫毛在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眼裏漾着細碎的光，像是被遠處水面反射的波紋輕輕晃動。那句話說得極自然，卻透着一種篤定的依隨——仿佛她邁向哪裏，他便跟到哪裏，毫不猶疑。
“那我們要兩個豆腐。”白筱寧收回視線，對攤主道。
“好嘞，妹兒！粑粑要不要也來點？”阿姨利索地應了一聲，像是見多了遊客，卻又不顯得生分。
“阿姨推薦哪種？”白筱寧懶得主動問價以外的事。
“都好吃，不過引子餡最香。”阿姨眯眼笑着，像是在分享只有本地人才曉得的小秘密。
“那就來兩個吧。”
“得嘞！”阿姨一聲爽快的應答，動作麻利起來。她先拿出一只油紙袋，將豆腐夾進袋中，趁着尚有餘溫，在中間小心劃開一道淺淺的口子，刀痕恰到好處，既不斷又能容物。隨後抓了一撮紅亮亮的辣椒面，細細撒進那道口子中，辣椒在炙熱的豆腐表面遇熱，立刻散出一股微微嗆人的香辣氣息，卻也勾得人胃口大開。她雙手一捧，把紙袋遞到白筱寧手中，指尖還帶着一點餘溫。
“小蘇先吃。”白筱寧順勢又把紙袋遞了過去，語氣自然帶着一點照顧人的習慣。
林蘇卻搖了搖頭，黑發輕輕晃動：“姐姐先嚐。”他站在她半步之後，姿態卻有點固執，仿佛只要是她給的東西，就該先由她來決定喜歡與否。
兩人你推我讓，誰也不肯先咬下那第一口，紙袋在他們手間來回傳遞，熱氣在指尖間散開。正在這略帶僵持的時刻，阿姨哈哈一笑，又大步上前塞來第二個紙袋：“別爭啦，一人一個，省得搶！”她說話間帶着幾分打趣的味道，像是在看自家小輩鬧別扭。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又飛快地將已經烤好的粑粑用油紙包好，熱乎乎地塞進她們手裏。兩人這才停止推讓，只好各自低頭接過，掌心被燙得一熱，卻又不舍得鬆手。
“多少錢？”白筱寧問，隨口一問，卻並未抱太大希望能聽到什麼“良心價”。
“豆腐和粑粑都是三塊，一共十二。”阿姨報出價來，語氣裏毫無虛浮。
白筱寧心頭微微一訝，仿佛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她向來自知有個壞習慣——買東西從不問價，也懶得算計，總覺得既然看上了，貴點也就認了，常常在掃碼付款那一瞬，才恍然發現價格遠高於心中預期，卻也只是一笑了之，暗罵自己大意。可如今，身處這被各類旅遊攻略推上熱榜的景區深處，她本以爲攤位的數字會同樣“直沖雲霄”，卻不想物價竟如此溫厚，幾乎是城市裏一杯咖啡都買不下來的價錢。
她剛掏出手機，屏幕還未亮起，耳邊便響起清脆的提示音：“收款碼到賬12元。”
“謝謝照顧！”阿姨笑得眼角彎彎，朝他們揮了揮手機，顯然已收到了款。
白筱寧一愣，下意識轉頭瞪向林蘇：“一聲不吭就把錢付了？出來玩怎麼能讓你掏？”她語氣裏帶着幾分做姐姐的理直氣壯，也有一點被搶先一步的懊惱。
“我媽給的零花錢多。”林蘇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實，就像“今天天氣不錯”那般雲淡風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