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寧和林蘇看見,像是有着某種默契一般,幾乎在同一瞬間低下頭,加快腳步匆匆走過,仿佛這些親昵畫面太過熾烈,不適合停留在他們的視線裏。他們彼此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只盯着自己腳下的木板,一步一步朝前。待穿出長廊,身後喧鬧的聲音被光線消解,迎面是更開闊的街巷與更清晰的風聲。
他們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本想維持一貫的平靜,卻終究沒忍住,像是被同一個念頭逗笑似的,同時爆出笑聲。笑聲清越爽利,在古鎮的青瓦白牆間層層回蕩,驚起檐下棲息的麻雀,也仿佛驚醒了沉睡百年的風。那一刻,古老的街巷與他們年輕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像一幅忽然被點亮了顏色的水墨畫。
走出長廊,他們才算真正踏進這座古鎮的腹地。
腳下的石板被無數雙鞋底碾磨得圓潤光滑,細雨沖刷過的痕跡在縫隙裏留下淺淺的青苔。
抬眼望去,街道兩旁的一切都浸染着歲月的味道:牆面是略顯斑駁的青磚,屋梁和門框皆由舊木搭成,木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仿佛正靜靜訴說着過往的故事。
許多門檻上的木頭被踏得十分光亮,邊角圓潤,連那一絲粗糙的毛刺都被磨平了,不知多少孩童曾在門前追逐打鬧、多少匆忙的腳步曾從這裏踩過、多少悲歡離合都從這窄窄的門洞中進進出出。
屋檐下掛着一排排紅彤彤的燈籠,綢面被風輕輕吹得晃蕩,燈身映着午後的光,給古樸的街巷添上了一抹暖意,讓這條老街在沉靜中透出幾分喜氣和生機。
狹窄的街道緩緩延伸,兩側擺滿了本地居民的小攤。
竹筐裏堆着剛從田地裏拔回來的青菜,泥點還未完全幹透;一旁是晶瑩的紅彤彤西紅柿和水分充裕的黃瓜,空氣裏混雜着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再加上水果淡淡的清甜,顯得格外新鮮。
還有老人坐在矮凳上,一只手靈巧地編着竹籃,另一只手不時招呼路過的遊客,腳邊散落着細碎的竹條,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在一片低聲叫賣與閒聊裏,一家小菜館門前卻格外吸引目光——攤位最中央赫然擺着一顆碩大無比的包菜,圓滾滾地安坐在案板上,外層葉子緊實翠綠,在陽光下透出柔亮的光澤,宛如店家的鎮店之寶,存在感強到幾乎壓過旁邊所有菜品。那包菜的體積竟比白筱寧和林蘇兩人的臉加起來還要大,看得人忍俊不禁。白筱寧忍不住“哇”了一聲,立刻掏出手機,找好角度,對準那顆碩大的包菜一通咔嚓猛拍。林蘇在旁邊看得好笑,隨口打趣道:“你想把它吃掉嗎?”
“不不不,我就看看。”她按完快門,滿意地看了眼照片,笑着繞過攤位小跑離開,馬尾在身後輕輕一甩。
沿街走下去,不少店鋪門口的牌匾上都寫着醒目的“麻麻魚”三個大字,字體蒼勁,又透出一股市井的親切。油鍋裏不時傳來“滋啦”的聲響,一盤盤炸得金黃酥脆的小魚被從油鍋裏撈起,堆在鐵盤上,剛起鍋時還冒着熱氣。香味在狹窄的街道上迅速擴散開來,帶着一絲麻辣的辛香,勾得不少路人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頭多看幾眼。“要吃嗎?”林蘇側頭問。
“不要,我不喜歡吃魚。”白筱寧下意識拒絕。
林蘇心知肚明——她向來怕魚刺,小時候被魚刺卡到喉嚨的陰影至今沒完全消散。哪怕旁邊的老板熱情地補充一句:“刺都炸脆了,嚼碎就行,一點都不扎!”她也只是禮貌性地笑笑,仍舊堅定地搖頭拒絕。“你真不吃?我看好多店都有,有點想嚐嚐。”林蘇舔了舔嘴唇,似乎也被香味撩撥得有些心動。
“那吃唄。”白筱寧順口應着,語氣輕鬆,完全是一副“你隨意”的模樣。
“算了算了。”林蘇最終還是擺擺手,收回目光,油香漸漸被甩在身後,兩人繼續往前走去。
路上還三三兩兩遇見許多攤販,售賣的正是入口處那位阿姨同款的豆腐和清明粑。“我還想再吃一個清明粑。”白筱寧被方才那一口咬下去的滿足感勾得味蕾又蠢蠢欲動。
“吃啊。”林蘇一聽,順勢就要往攤子前挪步,伸手去掏錢包。
“我自己買!你要吃嗎?”白筱寧急急地一把攔住他,仿佛再慢一步就要被人搶走主權似的。
“不吃。”林蘇見她堅持,也不與她爭,只好後退半步,站在一旁看她自己掏錢、自己選粑、自己接過裝好點心的小紙袋。片刻後,他看着白筱寧拎着新買的清明粑,一邊吹着氣一邊咬下一口,忽然開口:“剛才給你時你說不吃。”
“這不是換了口味嘛?”白筱寧含糯米說話,聲音軟軟糯糯,態度卻頗爲理直氣壯。
“哦……”林蘇無奈一笑,仿佛被她這個“隨時變卦”的邏輯逗樂,又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心裏卻覺得,姐姐也挺可愛。
“對了,剛才看到好多面館,看起來都很好吃,待會兒去吃一家吧?”白筱寧嚼完最後一口清明粑,隨口提議。
林蘇點點頭,表示同意。人潮慢慢多了起來,遠處傳來鍋鏟敲打鐵鍋的聲音和店家吆喝的叫賣聲。她接着感慨:“這裏真的像個真實的古鎮,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樣。”目光掃過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更多的是本地人推着菜籃子買菜,或靠在巷口閒聊,而不是清一色的遊客。“一開始在接待中心,我還以爲又是那種高度商業化的景點,沒想到民風這麼淳樸。”她說着,隨手一指路邊冰櫃裏整齊排着的一排礦泉水,標籤上清晰寫着“兩元一瓶”,“連物價都和外面一樣,一點沒漲。”
“確實很良心。”林蘇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的確沒見到動輒五六塊一瓶的“景區價”。他隨手拿起兩瓶水,瓶身結着一層細小的水珠,冰涼的觸感在掌心蔓延。
他熟稔地和老板確認價格,掏錢付了賬,又快步幾步跟上前面的白筱寧,把其中一瓶遞過去,“給。”
“謝謝蘇蘇。”她熟絡地接過水,擰開瓶蓋,喝了幾口,冰涼的水從喉嚨一路滑下,驅散了些許悶熱,讓她腳步也輕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