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祁知旭加完班,回家已是深夜。
鑰匙轉動,門內一片漆黑寂靜。
沒有玄關留的小燈,沒有廚房傳來的細微響動,也沒有孩子房間裏偶爾的夢囈或窸窣。
他試探着叫了一聲阮玥,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顯得突兀。
他打開客廳的燈,一眼掃過去,心猛地往下一沉。
客廳整潔得過分,歲歲常待的角落,地毯和矮桌不見了。
屬於阮玥和歲歲的物品,像被橡皮擦仔細擦過,只留下一點淡淡的、即將消失的生活痕跡。
他沖進臥室,衣櫃裏,他那半邊滿滿當當,阮玥和歲歲的衣服全空了。
梳妝台上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梳子。
床頭櫃上壓着一張銀行卡,下面是一張便籤,上面是阮玥清秀的字跡:
【卡裏是媽給的錢,用不上。】
【歲歲的病歷和常用藥我帶走了,鑰匙在桌上。】
【保重。】
祁知旭捏着那張薄薄的紙,在原地站了很久。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隨即是遲來的、洶涌的恐慌。
他掏出手機,手指有些發抖地撥通阮玥的號碼。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一遍,兩遍,十遍……
冰冷的機械女聲重復着。
他頹然坐倒在床邊,手機從掌心滑落。
她走了,帶着歲歲真的走了。
在他以爲一切都在“處理”、都在“軌道”上的時候,她悄無聲息地,徹底退出了他的生活。
最初的震驚過後,一股尖銳的、混雜着被拋棄感的悲傷攫住了他。
空蕩的房間像一個巨大的諷刺,嘲笑着他之前所有“假離婚”、“應付公司”的說辭。
她根本沒給他任何回旋的餘地。
往後生活還是繼續着,他身邊也有人關心着他。
許盈端着咖啡走進他辦公室,敏銳地察覺到他臉色不對,會輕聲細語地問他:
“家裏都處理好了嗎?”
母親張淑華打來電話,沒有責備,只是長長嘆了口氣,說:
“走了也好,對誰都好,你也別太傷心。”
那股悲傷的潮水,竟也開始奇異地、迅速地開始退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讓他幾乎想大口喘氣的輕鬆。
是的,輕鬆。
像背負着一塊不斷增重的巨石走了太久,突然卸下,即使腳步虛浮,肌肉酸痛,但那種重壓消失的感覺如此鮮明。
祁知旭不再需要在下班路上焦慮如何面對歲歲可能出現的崩潰,不再需要應對阮玥眼中日益沉重的失望,不再需要被那段看不到盡頭的馬拉鬆拖拽着前行。
他自由了。
他對許盈說,自己很好。
也對電話裏的母親說,是時候該向前看了。
祁知旭把所有精力砸進工作。
那個曾因“家庭不穩“而受阻的升職,很快塵埃落定。
辦公室的門牌換成了“副主任 祁知旭”。
他搬出了充滿回憶的安置房,用升職後的薪資租下了公司附近一套視野開闊的高級公寓。
落地窗,開放式廚房,簡潔的黑白灰色調。
他和許盈的“搭檔”關系在公司裏近乎半公開。
他們一起主持項目會議,並肩出席業內晚宴,在專業期刊上發表聯合署名的論文。
在同事和領導眼中,祁工離婚後反而脫胎換骨,與同樣優秀專注的許醫生簡直是天作之合,事業愛情雙豐收,人生步入嶄新、光明的“正軌”。
祁知旭自己也近乎相信了這一點,他刻意讓自己忙碌到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只是在某個深夜加班結束,獨自開車穿過寂靜的街道時、或是在某個應酬場合,聽到別人家孩子趣事的笑聲時,歲歲那雙總是望向虛空的黑眼睛,或會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
心口會猛地一刺。
但他立刻皺眉,甩甩頭,將注意力強行拉回手頭的報告,或是與許盈正在討論的下一個項目節點。
用更密集的工作,更明確的職業目標,將這些“不合時宜”的情緒死死壓下去。
他告訴自己,這才是理性的、正確的選擇。
每個人都該有更輕鬆、更有希望的生活,包括他自己,包括阮玥和歲歲——
雖然他並不知道她們在北歐具體怎樣,但“離開”本身,似乎就意味着一種解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