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漸行漸遠。終於，聽不見了。陶晶站在門口，臉上的笑，一點點淡去。
像褪色的畫。最後，只剩一片空白。
眼底的冷意，再也藏不住。絲絲縷縷，滲出來。
指尖的疼，還在蔓延。可心裏的厭棄，比疼更烈，更濃。像一團火，燒得她五髒六腑都在疼。
陶母關上門，轉過身。臉上的討好，瞬間變成了埋怨和怒氣。
“你說你！”她指着陶晶，聲音拔高，“怎麼這麼不懂事！啊？二姨在民政局上班，認識多少人！能幫你牽線，那是你的福氣！你怎麼就不領情！”
她越說越氣，胸口起伏：“錯過這個機會，以後再想找這麼好的門路，就難了！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陶晶沒說話。她轉身，走進屋裏。穿過狹小的客廳，走進自己那個小房間。
關上門。“咔噠”。鎖舌扣上的聲音。
世界，終於安靜了。
狹小的空間，房間很小，不足十平米。一張單人床，靠牆放着。床單是簡單的格子紋，洗得發白了。
一張舊書桌，漆面斑駁，腿還有點晃。一個老式衣櫃，推拉門的，門軸生了鏽，每次開關都“吱呀”響。
牆刷的白漆，早就泛黃了。牆角有雨水洇過的痕跡，一片一片的，像地圖。
唯一的小窗戶，對着院角。掛着碎花窗簾，洗了很多次，顏色淡了，布料也薄了。擋不住外面的夜色，也濾不掉屋裏的沉悶。
書桌上，擺着幾本書。
英語專業，在職研究生的資料。還有簡單的護膚品——一瓶潤膚霜，一支口紅。沒了。
沒有裝飾，沒有玩偶，沒有照片。
床底下，塞着個行李箱。隨時可以拎走的樣子。
陶晶坐在床沿，背靠着冰冷的牆面。
終於，卸下了所有僞裝。
臉上的笑，沒了。
眼底的溫順，沒了。
那些甜軟的語調，那些討好的姿態，全沒了。
只剩一片冷寂，化不開的冷。窗外的月光，很淡。從窗簾縫隙裏擠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慘白的光影。
像一道微弱的希望。卻也更襯得，這小屋的壓抑，無處不在。
她攥緊拳頭，指甲又掐進掌心。舊痕未消，新痕又起。
疼！
可這疼，讓她清醒。
心裏的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如此強烈——
離開這裏。
一定要離開這裏。
離開這令人窒息的一切。
這破舊的老房子，這永遠在攀比的親戚，這只會索取的家庭，這看不到頭的日子。
她知道：想要擺脫這一切，想要不再被人輕視，不再受這些委屈，唯有變得更強。
唯有嫁入高門，徹底跨階級。
才能掙脫這滿是功利和嘲諷的泥潭。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再也不用，對着討厭的人笑。再也不用，聽這些刺耳的話。
這份決心，像一顆堅硬的種子，在她心底深深扎根。
慢慢發芽，長成藤蔓，纏住她的心髒，勒得生疼，卻也給她力量。
支撐着她，熬過所有的艱難和不堪。
也讓她更加堅定——一步一步，朝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爬上去，不惜一切代價！
周一早晨，辦公室鍵盤聲噼裏啪啦響成一片。
陶晶看着手裏的出席名單，目光在“陸勵城”三個字上停了半秒，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繼續核對。
“陶晶姐！”鄰座的夏雪湊過來，指着名單，眼睛發亮，
“看見沒？陸市長！這次能見到真人了，我好緊張啊。”
陶晶頭也沒抬：“正常核對而已，緊張什麼？”
“你心態真好。”
夏雪壓低聲音，“我聽老同事說，陸市長可是紅三代加富二代，背景超硬！自己能力還強，年紀輕輕就是副市長了。”
“能力強是好事，”
陶晶翻着資料，“對接起來方便。”
她整理好信息，起身去找主任。
李主任接過資料翻看：“飲食禁忌和行程都核實了？領導們的細節不能漏。”
“大部分好了，三位領導的飲食偏好還在等反饋，我下午再對接。”
陶晶語氣平穩，“另外，我發現接待方案有幾個漏洞，下午整理優化版給您。”
“行，你辦事我放心。”主任點頭，“這會議關乎政企合作，一定要穩妥。”
“明白。”
回到工位，夏雪又湊過來，神秘兮兮地：“你就不好奇陸市長？聽說他喪偶後對異性特別疏離，好多想攀關系的都碰了釘子，性子可冷了。”
陶晶打開電腦修改方案：“有什麼好奇的？他是領導，我們是辦事的。工作做好就行，別的跟咱沒關系。”
夏雪撇撇嘴：“也是，人家頂層圈子的，咱們夠不着。”
她轉回身，小聲嘀咕，“就是覺得神秘嘛……”
陶晶盯着屏幕，眉頭漸漸皺起——籤到只有一個通道，肯定擁堵；茶歇區沒獨立空間，領導談話不方便；引導分工太籠統，出事找不到人。
她拿出本子記下問題，開始琢磨怎麼改。
午休時，茶水間擠滿了人。
“我朋友說陸市長開會特別嚴，方案不好當場就駁回，一點不留情面！”
“那壓力太大了，跟他對接得十二分小心。”
“而且他氣場特冷，看着就不好接近。私活活也低調，除了公開信息，什麼都打聽不到。”
陶晶進來接水，聽見這些，沒說話。
同事張姐問：“陶晶，下午改方案要幫忙嗎？”
“不用了張姐，我自己來，有需要再找您。”她笑笑，接完水走了。
下午，陶晶全心投入方案優化。
同事張浩路過，看見她的方案：“考慮得真細，連洽談間都想到了。”
“多想想沒壞處，省得出亂子。”陶晶抬頭，“沒事的話，幫我把名單發給各對接同事核對一下？有問題半小時內反饋。”
“好嘞。”張浩接過名單，心裏佩服她的細心。
傍晚，辦公室人漸漸走空。
陶晶打印好方案，去找主任。
主任正準備下班：“這麼晚還沒走？方案好了？”
“優化版好了，您看看。”陶晶遞過去。
主任仔細翻看，不斷點頭：“漏洞都補上了，還加了不少貼心細節。比我想的還好。就按這個推進，有問題及時溝通。”
“好。”陶晶鬆了口氣。
“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
走出大樓，晚風輕輕吹過。
陶晶拿出手機，給幾位領導秘書發消息確認飲食和行程。很快收到回復，她一一記下。
政府對接的劉姐發來微信：“陸市長秘書回了，沒特殊禁忌，就是不愛吃甜食。行程沒問題。”
陶晶回復：“收到，明天跟餐飲說，避開甜食。”
放下手機，她看着路邊燈火。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盯緊每個環節，把這次活動辦圓滿。
這是她的工作。
也是她的機會。
她握了握拳，走進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