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蕤抬起眼,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瞳仁。
她抿了抿唇,輕輕搖頭,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聲音低而清晰:“沒有。”
沒有反悔。
“那就好。”時硯勾唇,笑得痞痞的,沉沉的聲線帶出輕狂和傲勁,牽着她,走向艙門。
“現在你就是反悔,老子也不會放你走了。”
停機坪上,一輛黑色庫裏南早已等候在那。
高銘傑立在車旁,見他們出來,立刻恭敬地拉開車門。
時硯護着溫寧蕤坐進後座,自己從另一側上車。
窗外繁華的街景飛速掠過,高樓大廈的霓虹次第亮起,與倫敦截然不同的喧囂與活力撲面而來。
溫寧蕤有些恍惚,不過一天光景,她的人生軌跡已然天翻地覆。
“在英國這幾年,做什麼?”
時硯鬆了鬆領口,姿態放鬆地靠坐着,目光落在她安靜的側臉上,隨口問道。
冷調的暗色光影在他周身浮掠,裁出一副修長挺拔的身形。
男人骨相出挑,輪廓利落而硬朗,渾身透着一股子格外凌厲又貴氣的邪痞勁兒。
溫寧蕤回過神,低聲回答:“在博物館……做文物修復工作。”
“修文物?”
時硯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倒是很適合你。”
需要極致的耐心和一雙巧手,確實是她會喜歡且擅長的事情。
“嗯。”
溫寧蕤應了一聲,手指蜷了蜷。
這份工作雖然清貧,遠離家族是非,卻是她爲數不多能感到平靜和價值的時刻。
時硯沒再多問,拿出自己的手機,解鎖,指尖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然後遞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個二維碼,赫然是他的微信添加界面。
“加一下。”
他語氣帶着點命令式的慵懶隨意。
溫寧蕤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看向他:“……幹嘛?”
“你說幹嘛?”
時硯側過頭,那雙桃花眼在車廂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眼神意味深長,“溫小五,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嗯?”
“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像話嗎?”
他不由分說地把手機又往她面前遞了遞,催促:“快點。”
“加上,然後把你在英國的住址,工作單位的詳細地址和聯系人,還有你導師、關系近的同事的聯系方式,統統發給我。”
溫寧蕤被他這一連串的要求弄得更懵了,下意識地問:“要這些……做什麼?”
時硯看着她茫然又戒備的眼神,哼笑一聲,長臂一伸,幹脆拿過她放在膝上的手包,從裏面找出她的手機,解鎖。
密碼他試了她的生日,一次成功。
男人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動作熟練地掃碼,發送好友申請,然後用自己的手機通過。
做完這一切,時硯才把手機塞回她手裏,身體微微前傾,拉近兩人的距離。
目光鎖住她有些慌亂的眸子,一字一句,玩味地扯了下唇。
“你在英國的一切,我來處理,我來善後。”
“房租、工作交接、物品整理運輸……所有瑣事,高銘傑會安排專人跟進,不用你操心。”
他頓了頓,視線在她臉上流轉一圈。
“至於你,從今天起,就給我好好待在京市。哪裏也不準再亂跑。”
男人眸色如墨。
蘊藏在平靜的表象下,是令人不易察覺的侵略性。
溫寧蕤愣愣地聽着時硯這番專斷的安排,心跳如擂鼓。
他不僅僅是要她回來,更是要全面接管她離開英國的一切事宜,並將她牢牢圈在他的可控範圍之內。
這種無處可逃的感覺,讓她本能地有些不安。
可奇怪的是。
在這不安之下,竟又有一種飄泊已久的浮萍,終於落地生根了的恍惚感。
這些年來,溫寧蕤不是沒有偷偷嚐試過要找回自己的親生家人。
她根據那份舊報紙上模糊的線索,試圖尋找當年那家醫院,查詢同日出生的記錄,甚至匿名在一些尋親網站上留下過信息。
還小心翼翼地托人打聽過當年那家醫院可能知情的舊人。
但奈何年代久遠,所有的線索都像斷在風裏的蛛絲,消散無蹤。
她成了真正的浮萍,無根無系。
……
溫寧蕤垂下眼,看着微信列表裏的那個新聯系人。
備注名簡單直接:「時硯」。
只是頭像卻讓她微微一愣,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垂耳兔,正抱着一顆草莓,圓眼睛溼漉漉的,憨態可掬。
與男人那副凌厲冷峻的模樣形成巨大反差。
她難以想象,時硯這樣的人,居然會用這麼……可愛的頭像。
“聽到了嗎?”
時硯微挑眉頭,聲音在頭頂響起,懶洋洋的催促。
姿態懶倦散漫,配着那張俊美招搖的臉,說不出的養眼。
溫寧蕤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最終,很輕很輕地,點了下頭。
“……聽到了。”
“高銘傑,放首歌聽聽。”時硯靠回椅背,心情頗好地吩咐。
“好的時總。”
高銘傑立刻應聲,從後視鏡恭敬詢問,“您想聽什麼?”
時硯單手支着車窗邊緣,指尖隨意地叩了叩。
他略一思索,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顯卻隱約透着點得瑟的笑意。
清晰吐出幾個字:“就放……《今天是個好日子》。”
高銘傑:“……”
溫寧蕤:“……”
車廂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高助理抖了一下,整個人都透着“我是誰我在哪老板是不是被魂穿了”的茫然。
溫寧蕤則徹底懵了,看向身旁的男人。
時硯依舊那副慵懶隨意的姿態,甚至愜意地閉上了眼,仿佛剛才點了一首世界名曲。
只是那微微上揚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絕佳的心情。
溫寧蕤的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熱。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非得用這種方式……昭告天下?不對,昭告車內?
高銘傑沉默地找到歌曲,點開。
《今天是個好日子》前奏那歡天喜地的嗩呐聲響徹了庫裏南。
溫寧蕤:“……”
“咳。”
時硯睜開眼,漫不經心:“算了,換一首。”
他側過頭,看向眼神飄忽不敢看他的溫寧蕤,眼底掠過幾分戲謔,慢悠悠道:“放點適合新婚夫婦聽的。”
高銘傑:“……”
……
車子穿過京市繁華的街道,最終駛入一片靜謐的別墅區。
溫家的宅邸就在其中。
看着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景致,溫寧蕤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手指下意識地揪緊了衣角。
她明白時硯的用意。
領證需要戶口本,而她的戶口,這些年一直被溫家牢牢捏在手裏。
美其名曰“家裏需要”,實則是防止她徹底脫離掌控。
溫寧蕤曾試探着提過想將戶口遷出。
換來的只是溫夫人冰冷的眼神和父親不耐煩的敷衍。
時隔八年,她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她曾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車子在距離別墅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的路邊停下。
時硯側過頭,看向面色微微發白的溫寧蕤,視線沉沉,“要陪你進去嗎?”
他問。
他知道這姑娘這麼長時間沒回來,說不緊張是假的。
溫寧蕤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我自己可以。”
時硯看了她幾秒,沒有堅持,只淡淡道:“有事打電話。我在這兒等你。”
“嗯。”
溫寧蕤點點頭,推開車門。
她站在別墅門前,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大門,停頓了幾秒,終於抬手,按響了門鈴。
很快,裏面傳來腳步聲。
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溫寧蕤熟悉又親切的臉。
是陳阿姨。
陳阿姨先是有些疑惑地看向門外,當看清站溫寧蕤時,她愣住了。
眼眶微紅,嘴唇哆嗦着,聲音是難以置信的哽咽。
“五……五小姐?是你嗎?你怎麼……怎麼突然回來了?”
看到陳阿姨,溫寧蕤一直強撐的鎮定也繃不住了,鼻尖發酸,眼眶迅速溼潤。
她用力眨了眨眼,擠出一個笑容:“陳姨,是我。”
“我……回來拿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