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凜那帶着殺意與決絕的話語，如同淬火的鐵投入冰水，激起一片令人心悸的靜默。清晨的陽光穿過庭院中搖曳的竹影，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卻仿佛被那身寒氣所阻，照不暖分毫。
林晚站在他身後，背脊依舊挺直，但指尖的冰涼和心頭殘留的驚悸還未完全散去。加倍“防身課”，意味着她需要更快地掌握自保之力，也意味着蕭凜意識到，僅僅將她護在羽翼下已不足夠，她必須自己長出尖牙利爪。
“妾身明白。”她低聲應道，聲音在微涼的晨風裏顯得格外清晰。
蕭凜沒有回頭，只是操控輪椅，緩緩駛向書房的方向。“跟本王來。”
書房內，炭火重新撥旺，驅散了從外面帶來的寒意。蕭凜示意林晚關好門，然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再次落在她臉上。
“今日遇襲，除了那‘模糊的感應’，你還察覺到什麼異樣？”他問，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輪椅扶手，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林晚知道，僅僅“感應殺氣”的說辭，不足以讓他完全采信，尤其是在經歷了兩次精準預警之後。她需要給出一點更“實在”的東西，既能解釋她的預警能力，又不至於暴露空間模塊的存在。
她略一沉吟，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支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憑借記憶和那模糊掃描捕捉到的片段，勾勒出幾道簡潔的線條。
“襲擊者大概有五六人，身形比常人略爲瘦削矮小，移動時步伐極輕，落地無聲，像是受過特殊訓練，或是……身有殘疾，但行動卻異常迅捷。”她一邊畫，一邊描述，“他們從這條巷子竄出，分作兩股，一股直撲馬車後方，另一股試圖繞向側翼。發射暗器的動作整齊劃一，像是某種合擊之術。”她在紙上標注出大致方位和襲擊者的行動軌跡。
這描述，結合了空間掃描捕捉到的“熱源輪廓移動軌跡異常（飄忽）”和她的觀察推測，半真半假。
蕭凜看着紙上那雖不精細、卻異常清晰精準的方位圖和襲擊者特征描述，眼神微微一凝。這絕非一個僅憑“模糊感應”就能得出的結論。她觀察之細，判斷之準，甚至超過了許多久經沙場的老兵。
“你懂合擊之術？懂追蹤？”他沉聲問。
“外祖留下的典籍中，有些關於山林追蹤、辨別足跡方位，以及人體發力特征的記載。”林晚再次搬出萬能的“外祖”，“妾身只是照本宣科，胡亂猜測。”
照本宣科？胡亂猜測？蕭凜心中冷笑。那圖紙上的冷靜分析和精準判斷，可沒有半分“胡亂”的影子。這個女人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
但他沒有追問下去。每個人都有秘密，只要這秘密暫時無害，且能爲己所用。目前看來，她的“秘密”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證明其價值。
“周青撿回的毒針，你也看了。”蕭凜將話題轉回毒針本身，“黑水蝮蛇毒混合西域曼陀羅，京城能弄到這兩樣東西，並將其淬煉得如此精純、用於制作這般細小毒針的勢力，不多。”
“王爺心中已有猜測？”林晚問。
“西南。”蕭凜吐出兩個字，眼神幽深，“黑水蝮蛇出自西南瘴林，西域曼陀羅雖不罕見，但將兩者結合使用的習慣，更像是……西南某些擅長巫蠱毒術的部族手段。”
西南？林晚心頭一動。她之前編造的“南疆外祖”就在西南。這會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將線索引向西南，試圖嫁禍，或者……試探她？
“王爺懷疑，是西南來的勢力？”她謹慎地問。
“未必。”蕭凜搖頭，“也可能是有人故意選用西南特色的毒物，混淆視聽。但無論如何，這條線必須查。西南……最近也確實不太平。”他後面那句話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林晚沒有接話。朝堂之事，邊關局勢，不是她現在該多問的。
“這幾日，你便待在主院，若無必要，不要外出。”蕭凜吩咐道，“‘防身課’從明早開始，本王親自教你。至於那些藥材……列出單子，本王讓人去尋，比你去百草街安全。”
“是。”林晚應下。經歷了白天那一遭，她短期內也不想再輕易出府了。
“還有，”蕭凜看着她，語氣加重，“你那些‘防身的小物件’，制作得如何了？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暗箭難防。有些東西，該用的時候，就不要猶豫。”
他指的是她那些僞裝過的“非常規”物品。
林晚心中微凜，知道蕭凜這是在默許甚至鼓勵她使用那些“小玩意”自保，同時也是一種變相的監督——他想知道，她到底還有多少“驚喜”。
“妾身……正在準備。”她含糊答道。
蕭凜沒再追問，只是揮了揮手：“去吧。今日受驚了，好好休息。晚膳後，本王要檢查你這兩日學的幾個招式。”
林晚行禮退下。回到西廂房，關上門，她才真正放鬆下來，感到一陣後怕和疲憊。白日街頭的襲擊歷歷在目，那淬毒的烏光，侍衛格擋時爆出的火花，還有那針刺般的致命預警……若非空間模塊那1%的能量預警，若非她及時出聲，後果不堪設想。
她走到妝台前，看着鏡中臉色依舊蒼白的自己，深吸一口氣。不能只是被動防御，不能只依靠蕭凜的保護和那不確定的預警。她需要更主動地獲取信息，更需要提升自己的實力。
意識沉入空間。醫療區，軍火區，還有那片銀色區域。魔塊能量依舊是刺眼的紅色“1%”，自然恢復慢得令人絕望。她嚐試了各種方法“充電”都無效後，只能暫時放棄。
她的“目光”轉向軍火區。手槍威力巨大，但後坐力、聲音、彈藥補充都是問題，更重要的是，一旦使用，幾乎無法解釋來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
那麼，更隱蔽、更“合理”的武器呢？她的意識掃過那些冷兵器區域。軍用匕首、戰術筆、甩棍……這些同樣難以解釋，但或許可以拆解、改造，僞裝成這個時代可能存在的“奇門兵器”？
還有醫療區。除了藥物，一些醫療器械本身，在特定情況下，也是絕佳的武器。比如，那支被她僞裝成金簪的、內藏高濃度麻醉劑的注射筆。比如，某些強酸或強鹼性的化學藥劑，稀釋後裝入特制的小型噴射裝置……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漸漸成型。她需要制作一些真正能威懾、甚至殺傷敵人的東西，但又必須足夠隱蔽，能融入這個時代的環境。
接下來的兩天，靖安王府外鬆內緊。巡邏的侍衛增加了一倍，尤其是主院周圍，幾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王管家似乎被蕭凜嚴厲敲打過，行事更加小心，對林晚的起居用度也安排得格外周到，甚至有些過於殷勤。
林晚白日裏除了爲蕭凜治療，便是跟着蕭凜在僻靜的小校場學習“防身術”。蕭凜的教學嚴格甚至嚴苛，每一個動作都要求精準到位，發力技巧、步伐配合、時機把握，講解得細致入微。他坐在輪椅上示範和糾正，動作簡潔凌厲，帶着戰場上千錘百煉出的殺伐之氣。林晚學得極快，一方面是她本身對人體結構熟悉，另一方面，那股迫在眉睫的危機感，也逼着她拼盡全力去吸收掌握。
晚上，她則閉門不出，利用空間裏的工具和材料，秘密趕制她的“防身裝備”。她拆解了一把結構相對簡單的軍用匕首，只留下最核心的刀片和部分機關，用這個時代能找到的皮革、木料進行重新包裹和裝飾，做成了一把看似古樸、實則內藏機括、可彈出利刃的“短匕”。又將一支強光手電筒的核心部件小心取出，用打磨過的水晶片和銅殼包裹，做成了一個巴掌大小、可瞬間爆發出刺目強光的“護身鏡”。最難的是制作隱蔽的噴射裝置，她最終利用了一個從空間裏找到的、原本用於精細噴繪的小型壓力罐，裝入稀釋過的強效辣椒素和少量致盲粉末，僞裝成一個精致的香囊掛件。
每一樣東西，她都反復測試、調整，確保在關鍵時刻能夠順利使用，且不會輕易暴露其超越時代的本質。
這期間，那針刺般的惡意預警又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在深夜，一次是在午後她獨自在房內時。每次都來去匆匆，方向依舊模糊指向西南，但那種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感覺，一次比一次清晰。林晚更加確定，對方並未放棄，只是在尋找更合適的時機。
她也曾試圖用那1%能量的掃描去探查，但範圍有限，且一旦對方超出十米或有意隱藏，便難以捕捉。模塊的能量似乎隨着自然恢復和偶爾的被動預警，在極其緩慢地回升，但距離再次“激活”或開啓新功能，還遙遙無期。
第三日，便是那張紙條上約定的“城南茗香苑”之期。
林晚當然不會去。但她從早上起，就隱隱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壓抑。府內的氣氛似乎比前兩日更加緊繃，連蕭凜在教授她招式時，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時飄向院門方向。
午後，林晚正在西廂房內給那把特制的“短匕”做最後的上油保養，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周青壓低卻難掩急促的聲音：“王妃！王爺請您立刻去書房！有要事！”
林晚心頭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整理了一下衣裙，快步出門。
書房內，不僅蕭凜在，周青也在，臉色凝重。桌上攤開着一張京城的簡略輿圖，上面用朱筆圈出了幾個地點，其中一處，赫然便是“茗香苑”所在的大致區域。
“王爺？”林晚看向蕭凜。
蕭凜抬起頭，眼中寒光凜冽：“半個時辰前，城南發生騷亂。茗香苑附近的一間茶樓起火，火勢不大，但引起了混亂。巡城司和京兆尹的人趕到時，在茗香苑後巷，發現了三具屍體。”
林晚呼吸一滯。
“死者皆是尋常百姓裝扮，但身上搜出了淬毒的吹箭和匕首，與那日襲擊你所用的毒針，同出一源。”蕭凜的聲音冰冷，“致命傷在喉部，一刀斃命，手法幹淨利落，是高手所爲。”
林晚瞬間明白了。有人去了茗香苑！但不是她！是那紙條背後的“故人”？還是另一撥人？那三具屍體，是去等她的殺手？還是……去殺“故人”的殺手？又或者，根本就是同一撥人，因爲等不到她，內部起了齟齬，或是被人滅口？
“可查到死者身份？”她問。
“正在查。”周青接口道，“面生，不像是京城本地人。口音……有些混雜，但隱約能聽出點西南那邊的腔調。”
又是西南！
“起火原因呢？”林晚追問。
“疑似後廚用火不慎，但時間太過湊巧。”周青道，“王爺已命人暗中詳查。”
蕭凜的手指在輿圖上“茗香苑”的位置重重一點：“對方布好了局，你沒去，他們便清理了現場，甚至可能……故意留下屍體和線索，想把水攪得更渾。”
他看向林晚，眼神深邃：“這京城裏，想借你的命，或者借‘殺你’這件事來做文章的人，比本王預想的還要多，還要急。”
林晚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那紙條果然是個陷阱。無論她去不去，對方似乎都準備了後續。她去，是自投羅網。她不去，對方便制造混亂，留下指向明確的屍體和線索，一方面可能是滅口，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想將“西南勢力潛入京城行刺靖安王妃”的嫌疑坐實，挑起更大的事端，或者……將她這個“西南外祖”背景的王妃，徹底推到風口浪尖！
“王爺，那我們現在……”她聲音有些幹澀。
“靜觀其變。”蕭凜沉聲道，“對方既然已經出手，且留下了尾巴，就不會就此罷休。周青，加派人手，盯緊西南方向入京的所有通道，尤其是與黑水蝮蛇毒和西域曼陀羅可能有關的商隊、藥材鋪。府內，繼續嚴查，尤其是接觸過王妃出行信息的人。王管家那邊，也給本王盯緊了！”
“是！”周青領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