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邊境檢查
當鏽鐵鎮的輪廓在地平線上浮現時，夏焱的第一反應是：這不是鎮子，這是腫瘤。
文明的腫瘤。
在無邊無際的廢墟之海中，鏽鐵鎮突兀地生長出來，像某種金屬與混凝土的癌變增生。它沒有統一的規劃，沒有合理的布局，只是一堆建築物殘骸被粗暴地拼接、加固、堆積而成的龐大聚合體。高矮不一的建築外殼上覆蓋着鏽紅色的鐵皮、廢舊車輛的外殼、甚至整塊的船體鋼板。無數煙囪和排氣管從這些雜亂結構中伸出，向灰黃色的天空噴吐着或黑或灰的煙霧。
空氣在這裏改變了味道。不再是單純的鐵鏽和灰塵，而是混雜了劣質燃料燃燒的刺鼻、金屬加工的酸澀、以及某種更底層的、密集人群聚居特有的污濁氣息——汗臭、排泄物、腐爛的食物、還有絕望本身的味道。
夏焱在距離鎮子一公裏外的廢墟高點停下，用多光譜觀測儀掃描。
工程師之眼自動分析結構。數據流在視界中滾動：
【建築主體：原舊時代工業區廠房改造，共17棟主要建築，最高8層，最低3層。】
【外圍防御：雙層圍牆，外層爲混凝土碎塊和廢車堆砌，高約4米；內層爲焊接鋼板，高6米，頂部有鐵絲網和簡易哨塔（12處）。】
【出入口：主入口1個（東側），寬度可容卡車通過；應急出口2個（北、西），寬度僅容單人。】
【能源供應：多處小型發電機組的紅外特征，燃料類型推測爲劣質柴油及生物質。】
【威脅評估：圍牆頂部哨塔疑似裝備輕型自動武器（根據熱成像顯示槍管特征）；入口處有至少三個檢查點；未發現重型機械單位，但檢測到多處電磁幹擾源（可能爲簡易警報系統）。】
夏焱放下觀測儀，看向身旁的安安。經過三天的能量吸收和系統升級，安安的外形已經發生了顯著變化：背部裝甲完全修復，右後肢的臨時結構替換爲更精密的仿生關節，左側肩部的磁軌系統被裝甲板半包裹，右側能量發射器的聚焦透鏡在灰暗光線下泛着冷光。
更重要的是，它的能量儲備達到了73%——聚變電池碎片的吸收比預想的更成功。代價是：碎片的信標信號確實在吸收過程中短暫增強了，雖然立刻被安安用電磁屏蔽層壓制，但風險已經埋下。
“鏽鐵鎮，”夏焱低聲說，“拾荒者聚集地，也是這片區域唯一的物資交易點。根據舊站芯片的數據，這裏有基礎的醫療、工具、情報，還有……活人。”
他停頓：“但芯片也標注：鎮內勢力復雜，幫派割據，外來者死亡率居高。”
【建議：僞裝身份，隱藏實力，以最低風險獲取必要資源。】安安的藍光穩定閃爍，【根據戰術數據庫，人類聚集地的內部威脅往往大於外部。】
夏焱點頭。他開始準備僞裝。
第一層：身份。他不能是工程師夏焱，也不能是那個在舊站和潛伏者戰鬥的獵人。他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一個普通的、運氣不錯的年輕拾荒者。
他從背包裏取出事先準備的衣物：從舊站倉庫找到的、已經磨損但相對幹淨的工作服，一頂有破洞的帆布帽，還有一雙換過底的勞保鞋。這些衣物經過特殊處理——用灰塵和油污混合塗抹，制造出長期使用的假象，但又不會顯得過於破敗。
第二層：裝備。磁軌系統和能量發射器必須隱藏。他用可拆卸的帆布罩將安安的肩部武器模塊包裹，看起來像是普通的行李包裹。安安本身的外形也做了調整——收起所有發光部件，外殼塗上啞光灰色漆（用倉庫找到的防鏽漆調制），看起來就像一台普通的、有些破舊的工程機械犬。
第三層：貨物。他需要一些“商品”來證明自己拾荒者的身份，但又不能太顯眼。背包裏裝了幾塊從清道夫身上拆下的完好電路板，一些相對稀有的金屬零件，還有一小袋從舊站實驗室找到的、尚未完全失效的醫療用品（抗生素和止痛劑）。最值錢的東西——聚變電池碎片吸收後剩下的外殼材料（一種高純度特種合金），被他切成小塊，混在其他金屬中。
最後是武器。長矛必須留下——沒有拾荒者會扛着那麼顯眼的武器進鎮。他只帶了一把短刀（清道夫振動刃改造的，但外形做了僞裝）和一把自制的射釘槍（看起來像是普通的建築工具）。
準備完畢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根據芯片數據，鏽鐵鎮的主入口在日落前一小時會關閉，只留一個小側門供緊急出入。
他們必須現在進入。
“記住規則。”夏焱最後檢查一遍，“我們不主動惹事，但也不示弱。目標是：獲取醫療物資（治療工程師之眼過載的後遺症），購買或交換一些工具和材料，收集情報（特別是關於‘母巢’和近期機械單位活動），然後離開。最多停留兩天。”
【明白。本機將維持最低功耗，只運行基礎傳感器和威脅分析模塊。】
他們離開觀察點，向鏽鐵鎮主入口走去。
距離越近，細節越清晰。
圍牆比遠處看起來更粗糙。外層那些混凝土碎塊和廢車殘骸，用生鏽的鋼筋胡亂焊接固定，縫隙裏塞着碎布、塑料、甚至動物的骨頭。牆面上塗滿了各種顏色的塗鴉和符號——有的是幫派標記，有的是警告，有的是意義不明的抽象圖案。
入口是一個寬約五米的通道，兩側圍牆向內延伸出檢查區。通道地面鋪着鋼板，已經被車輛和腳步磨得發亮。此刻，入口處排着二十幾個人的隊伍，大多是拾荒者打扮，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推着自制的手推車，甚至還有人牽着變異過的、皮毛脫落露出金屬植入物的動物。
隊伍緩慢前進。夏焱排在最後，觀察着檢查過程。
檢查點有三道。第一道是身份登記：兩個穿着肮髒制服、但胳膊上有統一紋身（齒輪環繞骷髏頭）的男人坐在一張破桌子後，記錄每個進入者的姓名、來源地、預計停留時間。他們不檢查證件——這世界早就沒有證件系統了——但會仔細打量每個人的臉和裝備，偶爾會問幾個問題。
第二道是貨物檢查：一個用鐵柵欄圍起來的區域，進入者需要將所有包裹打開，讓檢查員（同樣是齒輪骷髏紋身）翻查。明顯違禁品會被沒收，但夏焱看到，更常見的情況是：檢查員會挑出一些值錢的東西，然後和物主低聲交談，最後物主會不情願地交出其中一部分作爲“稅費”。
第三道是武器檢查：一個手持金屬探測器的檢查員掃描全身，重點檢查是否有隱藏的槍械或爆炸物。但夏焱注意到，探測器明顯是壞的——指示燈根本不亮，檢查員只是做做樣子，然後根據對來者的判斷，決定是否要求交出武器。那些看起來強壯的、或者有幫派背景的人，往往可以保留武器；而那些孤身的、瘦弱的拾荒者，則會被要求交出所有利器。
腐敗，但有序。這就是鏽鐵鎮的規則。
隊伍輪到夏焱時，已經是二十分鍾後。
“姓名。”桌後的男人頭也不抬，手裏拿着一支快要沒油的圓珠筆。
“夏焱。”他用平靜的語氣回答。
“哪裏來的？”
“南邊廢墟，獨行的拾荒者。”
男人終於抬起頭，打量他。那目光像刀片，刮過夏焱的臉、他的手（特意沒有處理幹淨一些舊傷疤）、他的衣服、他身後的安安。
“那是什麼？”男人用筆指指安安。
“舊時代的工程機械犬，撿到的，還能做些基礎搬運。”夏焱早就準備好說辭，“電池快不行了，想看看鎮上有沒有能換的。”
男人盯着安安看了幾秒，然後低頭在登記簿上寫了什麼。“停留時間？”
“兩天。補充些物資就走。”
“進門費：一人五克淨金屬，或等價物。機械單位按半人算，再加五克。”男人伸出髒兮兮的手，“總計十二點五克。沒有的話可以用貨物抵。”
夏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塊切割整齊的金屬塊——都是普通鋼材，但表面幹淨，沒有鏽蝕。他用自制的天平（其實就是一根細棍加兩個小盤）稱出約十三克，推過去。
男人掂量了一下，滿意地點頭，遞給夏焱一塊木牌，上面用燒紅的鐵烙出一個數字：247。“保管好，出鎮時要交回。丟了的話……”他沒說完，但眼神裏的威脅很明顯。
第一關通過。
第二道檢查，貨物。
柵欄後的檢查員是個獨眼男人，左眼戴着眼罩，右眼卻異常銳利。他示意夏焱把所有包裹放在桌上。
夏焱照做。背包打開，裏面的零件和醫療用品攤開。檢查員的手像鷹爪般翻找，當看到那些醫療用品時，獨眼裏閃過一道光。
“抗生素？哪來的？”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舊醫療站廢墟找到的，密封包裝，應該還能用。”夏焱保持平靜。
檢查員拿起一板藥片（總共十片，已經用掉三片），在手裏掂量。“藥品屬於管制物資。按規定，這類東西需要上交鎮醫療所統一分配。”
夏焱知道這是敲詐的開始了。“我母親生病，需要這個。”他編造理由，聲音裏故意帶上一絲焦急，“我願意交兩片作爲稅費，但剩下的請讓我留着。”
“兩片？”檢查員冷笑，“你當我是乞丐？至少一半。”
“三片。”夏焱堅持，“再多我就沒法救她了。”
兩人對視。檢查員似乎在評估這個年輕人的底線。幾秒後，他哼了一聲：“四片，外加那塊銅板。”他指向夏焱背包角落裏一塊巴掌大的電路板——上面確實有銅鍍層，但值不了多少。
“成交。”夏焱假裝不情願地同意。他取出四片藥片和那塊電路板推過去。檢查員迅速收起，然後揮手放行。
第三道，武器檢查。
手持探測器的檢查員是個年輕人，臉上有道新鮮的傷疤。他敷衍地用探測器在夏焱身上掃了一圈，然後看向那把射釘槍。
“這是什麼？”
“建築工具，打釘子的。”夏焱解釋，“在廢墟裏撬東西、固定繩索用。”
“有彈藥嗎？”
夏焱掏出幾顆普通的鋼釘。檢查員看了看，點頭：“可以帶。那把刀呢？”他指向夏焱腰間的短刀。
“防身用的。廢墟裏有變異動物。”
檢查員盯着刀看了幾秒，然後湊近，壓低聲音：“新來的，給你個忠告：在鏽鐵鎮，晚上別一個人出門。還有，如果看到胳膊上有紅色齒輪紋身的人，離遠點。他們是‘熔爐幫’的，最近在抓獨行的拾荒者充苦力。”
這出乎意料的善意讓夏焱愣了一下。“謝謝。”
檢查員擺擺手，示意他通過。
當夏焱終於帶着安安穿過長長的入口通道，真正踏入鏽鐵鎮內部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
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停下了腳步。
第二節：鎮內生態
鏽鐵鎮的內部，是另一重地獄。
不是廢墟那種死寂的地獄，而是活着的、蠕動的、充滿肮髒生命力的地獄。
街道——如果那些在建築縫隙間蜿蜒的、寬不過三米的泥濘小路能稱爲街道的話——兩旁擠滿了各種簡陋建築。有些是用集裝箱改造的，開了個門洞就當商鋪；有些是用木板和鐵皮搭的棚屋，搖搖欲墜；還有些直接就是在廢墟原有的結構上加個頂，就成了住所。
每一寸空間都被利用。棚屋之間拉起的繩子上掛滿破爛衣物，窗台上擺着奄奄一息的盆栽（可能是食物來源），牆根處堆着各種等待修理或交易的垃圾。地面是混合了泥土、金屬碎屑、油污和不明液體的黑色泥漿，每一次落腳都會濺起肮髒的水花。
而人。到處都是人。
拾荒者、攤販、工匠、妓女、幫派成員、孩子、老人……他們擠在狹窄的空間裏，像蟻巢中的工蟻般忙碌或茫然。叫賣聲、爭吵聲、金屬敲擊聲、發電機轟鳴聲、孩子的哭喊聲、某個角落傳來的病痛呻吟——所有這些聲音混合成一種持續不斷的、令人頭痛的噪音背景。
空氣污濁到幾乎可見。劣質燃料燃燒的黑煙，金屬加工的粉塵，還有人群聚集產生的體味和排泄物氣味，混合成一種黏稠的、仿佛有實體般的臭味。
夏焱站在入口內的小廣場上，用了十秒鍾適應。
工程師之眼自動掃描環境，分析威脅。數據顯示：
【人口密度：約每平米0.3人，局部區域可能更高。】
【主要威脅源：1)幫派成員（識別特征：統一紋身、較好裝備、結隊行動）；2) 潛在疾病（空氣和水源污染指數極高）；3) 結構安全（多數建築爲臨時搭建，承重能力堪憂）。】
【資源點初步識別：東側有集市（交易區），南側有工坊區（金屬加工聲源），西北角有相對規整的建築（可能爲鎮管理機構或主要幫派駐地）。】
“先找落腳點。”夏焱低聲說，“然後去集市，用剩下的貨物換些必需品。”
他們沿着一條相對寬闊的“主街”向內走。路面稍微平整些，鋪着破碎的水泥板。兩側的商鋪相對正規，有些甚至有簡陋的招牌。
“鐵牙工坊——維修、定制、回收”
“淨水站——一升幹淨水換五克金屬或等價物”
“黑市診所——接骨、取彈、處理感染，價格面議”
“齒輪酒館——食物、酒、情報，熔爐幫管轄”
夏焱注意到，許多商鋪門口或招牌旁，都有那個齒輪環繞骷髏頭的標志。看來“熔爐幫”控制着鎮子的主要商業。
他在一個相對偏僻的巷口找到一家小旅館。招牌已經破損，勉強能認出“廢墟旅店”字樣。門面簡陋，但至少看起來還算穩固。
推門進去，裏面昏暗，只有一盞油燈提供照明。櫃台後坐着一個老頭，正在用一把小銼刀打磨什麼東西。聽到門響，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掃過夏焱和安安。
“住店？”老頭的聲音幹澀。
“嗯。兩天。多少錢？”
“單人間，一天十克淨金屬。包一頓早飯（稀粥）。機械單位不能進房間，可以放在後院，但丟了不管。”老頭語速很快，像在背標準條款，“先付錢。”
夏焱掏出金屬塊。老頭接過，用牙齒咬了咬（測試硬度），然後點頭，從櫃台下摸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二樓最裏面那間。廁所在後院，公用。晚上十點鎖大門，早上六點開。違反規矩就滾蛋。”
很直接，但至少明碼標價。
夏焱接過鑰匙，上樓。樓梯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塌。房間比他預想的還小：一張用木板和磚塊搭的“床”，上面鋪着發黑的墊子；一張破桌子；一個鐵桶當夜壺。沒有窗戶，只有牆壁上一個拳頭大小的通風孔。
但至少有門，可以鎖。
他放下背包，將安安留在房間（進入後院太顯眼），然後重新下樓，準備去集市。
集市在鎮子東側，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廣場。此刻正是傍晚交易高峰，廣場上擠滿了攤位和人群。油燈、火把、甚至一些用電池驅動的小燈泡，在昏暗中閃爍，勾勒出混亂而活躍的場景。
夏焱融入人群，開始觀察。
交易方式原始而直接：以物易物爲主，偶爾使用“信用點”——一種用金屬片打制的粗糙代幣，上面壓印着不同的圖案和數字。價值最高的硬通貨是：藥品、彈藥、能源（電池）、完整工具、以及幹淨的水和食物。
他看到一個攤位上，一瓶500毫升的“淨化水”標價二十克金屬或等值物品。旁邊，一小包壓縮餅幹（過期五年）要價十五克。而一把完好的活動扳手，可以換到五十克金屬或兩天的食物配給。
物價高得驚人。普通拾荒者一天的收獲，可能只夠換一頓勉強果腹的食物。
夏焱沒有立即交易。他先走了一圈，了解行情，同時用工程師之眼掃描各個攤位，評估貨物的真實價值。
許多東西是假的或劣質的：所謂的“抗生素”可能是澱粉片，“淨水”可能只是簡單過濾，“完好的電池”可能只剩10%容量但被重新噴漆僞裝。在這裏，知識和眼力就是生存資本。
他終於在一個相對冷清的角落停下。攤主是個瘦小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用膠帶粘合的眼鏡，面前擺着各種電子零件和工具。招牌上寫着：“老陳的破爛——只賣真貨，不還價。”
夏焱蹲下，目光掃過攤位。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塊深灰色的金屬板上。
工程師之眼數據浮現：【材質：鈦釩鋁合金，尺寸15×8×0.5cm，表面有輕微氧化但內部結構完好。用途：可作爲精密儀器外殼或防護補丁。價值：中等。】
“這個怎麼換？”他指着金屬板。
攤主老陳抬眼看他。“識貨啊小夥子。這是從舊時代的軍用設備上拆的，結實，輕。換三十克淨金屬，或者等值的東西。”
夏焱從背包裏掏出一塊清道夫傳感器模塊——相對常見，但完好。“這個換。你再找我五克金屬。”
老陳拿起模塊，從眼鏡上方仔細檢查，然後用一個簡易測試儀（自己組裝的萬用表加幾個探頭）測試。“嗯……功能完好。成交。”他爽快地收起模塊，從攤子下拿出一個小天平，稱出五克金屬碎塊給夏焱。
交易完成。夏焱繼續逛，用類似的方式換了幾樣東西：一小卷真正的硅膠線（而不是普通塑料線），幾個精密軸承，還有一包真正未開封的縫合針和羊腸線（醫療物資，關鍵時刻能救命）。
他正準備離開時，目光被集市邊緣一個攤位吸引。
那是個很小的攤位，只擺着幾樣東西，但攤主很特別——一個年輕女子，大約二十歲出頭，短發，臉上有灰塵但掩不住清秀的輪廓。她穿着一身改造過的工裝，胳膊上沒有幫派紋身，獨自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面前攤開一塊布，上面擺着幾件物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嚴重損壞但結構特殊的設備：大約筆記本電腦大小，外殼是啞光黑色，表面有復雜的散熱格柵和接口。即使破損，也能看出其設計的精良。
工程師之眼掃描：【便攜式數據分析終端，型號未知。損壞程度：嚴重（主板燒毀，屏幕碎裂，但核心存儲單元可能完好）。內部有非標準加密芯片。來源推測：高級研究設施。】
夏焱的心跳微微加速。這東西可能存有重要數據。
他走近。女子抬起頭，眼睛很亮，帶着警惕但不像其他人那樣麻木。
“這個怎麼換？”夏焱指着終端。
女子打量他。“你認得這是什麼？”
“不認得，但看起來挺復雜，拆零件應該有用。”夏焱故意說得很隨意。
女子似乎有些失望，但還是回答：“換醫療用品，抗生素或止痛劑。至少夠一周的量。”
“我只有兩片抗生素，但還有這些。”夏焱從包裏拿出剛才換到的縫合針線，“全新的外科縫合材料。”
女子的眼睛亮了一下。她顯然知道這東西的價值——在鏽鐵鎮，受傷感染是常態，能進行像樣縫合的人不多。
“加上兩片抗生素，成交。”
夏焱正要答應，突然一個粗啞的聲音插進來：
“等等。”
三個男人從人群裏走出，圍到攤位前。他們胳膊上都有紅色的齒輪紋身——熔爐幫。爲首的是個光頭大漢，臉上有道從額頭斜到下巴的猙獰傷疤。
“金珊，又在這裏賣破爛啊？”光頭大漢咧嘴笑，露出缺了幾顆的牙齒，“這個終端，我們老大看上了。老規矩，按‘保護費’價格收——五克金屬。”
名叫金珊的女子臉色一沉。“疤臉，這是我父親留下的遺物，不賣。而且它壞了，對你們沒用。”
“有用沒用我們說了算。”疤臉伸手就要拿終端。
金珊猛地站起，伸手按住終端。“我說了，不賣。”
氣氛瞬間緊張。周圍的人群迅速散開，留出一個空圈。看熱鬧的人多，但沒人敢介入。
疤臉眯起眼。“小丫頭，別給臉不要臉。在這片集市，我們熔爐幫要的東西，還沒有拿不到的。”
他身後的兩個手下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間的砍刀上。
夏焱在旁邊看着。理智告訴他：別惹麻煩，剛來鏽鐵鎮，應該低調。
但工程師之眼的分析數據在滾動：
【目標金珊：身體姿勢顯示經受過基礎格鬥訓練；腰間有輕微凸起，疑似隱藏武器；眼神冷靜，非普通拾荒者。】
【目標疤臉及手下：裝備簡陋（砍刀爲手工鍛造，質量差），戰術素養低（站位分散無配合），但人數優勢明顯。】
【環境：集市人群密集，若發生沖突可能引發混亂；最近的熔爐幫成員在三十米外巡邏。】
【風險評估：介入沖突可能暴露實力，但若金珊被逼交出終端，可能失去獲取重要數據的機會。】
就在疤臉的手快要碰到終端時，夏焱開口了。
“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他。
疤臉皺眉：“小子，不關你的事，滾開。”
夏焱沒有退縮，而是從背包裏又掏出兩板抗生素（總共六片），放在攤位上。“我出這個，加上縫合材料，換終端。按市場價，這足夠了吧？”
疤臉的眼睛盯着抗生素，貪婪一閃而過。但他很快恢復凶狠：“小子，你是聽不懂人話？這東西我們熔爐幫要了。”
“但這位女士說她不賣給你們。”夏焱保持平靜，“而她在和我交易。”
“那現在交易取消了。”疤臉揮手示意手下，“把東西拿走，人趕開。敢反抗就——”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爲安安悄無聲息地從人群外圍擠了進來，站在夏焱身後。雖然帆布罩掩蓋了武器模塊，但那條機械犬的體型和明顯的機械結構，依然有足夠的威懾力。
疤臉的三人都愣了一下。機械單位在鏽鐵鎮不罕見，但通常屬於幫派或富裕商人。一個獨行的年輕拾荒者帶着一台看起來完好的機械犬，這不尋常。
“你的狗？”疤臉盯着安安，眼神裏多了一絲警惕。
“夥伴。”夏焱糾正，“它不太喜歡有人搶我們的東西。”
對峙持續了五秒。疤臉在評估：三個對兩個（算上機械犬），人數占優，但對方有機械單位，且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太鎮定，不像虛張聲勢。
最終，疤臉啐了一口。“行，今天給你個面子。但小子，記住，在鏽鐵鎮混，遲早要懂規矩。”
他狠狠瞪了金珊一眼，又看了夏焱一眼，然後帶着手下轉身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緊張氣氛慢慢散去。圍觀的人群重新流動，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金珊長長呼出一口氣，看向夏焱：“謝謝。但你不該惹他們。熔爐幫很記仇。”
“交易而已。”夏焱將抗生素和縫合材料推過去，“終端歸我了？”
金珊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她收起醫療物資，將終端小心地遞給夏焱。“它真的壞了，我不知道你能用它做什麼。”
“拆零件。”夏焱重復之前的說法，但接過終端時，工程師之眼已經在掃描內部結構。存儲單元確實完好，加密芯片的型號他甚至認得——和安安核心協議裏的一些組件類似。
他收起手段，準備離開。
“等等。”金珊叫住他，“你……剛來鏽鐵鎮？”
“今天剛到。”
“那你需要一個向導嗎？”金珊說，“我可以告訴你哪些地方安全，哪些地方要避開，哪裏能換到真正的好東西。作爲……回報。”
夏焱看着她。女子眼神誠懇，但深處有一絲迫切——她需要盟友，或者至少，需要有人分擔熔爐幫的壓力。
“代價呢？”
“不用代價。就當感謝你剛才解圍。”金珊停頓一下，“而且……你看起來不像普通的拾荒者。你的機械犬，還有你剛才拿出的抗生素——那些不是廢墟裏隨便能撿到的。”
夏焱沉默了幾秒。
“我叫夏焱。這是我的夥伴安安。”
“金珊。”女子伸出手，手上滿是工具磨出的繭，但握手堅定有力。
集市的光在漸暗的天色中搖曳。遠處，鏽鐵鎮的噪音持續不斷。
在這個混亂、肮髒、危險的地方，夏焱找到了第一個可能的信息源，也惹上了第一個麻煩。
而夜晚，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