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寒氣幾乎凝成冰針,刺透每一個疲憊的軀體。
蕭謹文的呼吸已微弱到近乎斷絕,間隔越來越長,每一次呼氣都像是最後一口。
蘇婉娘伏在他身旁,淚水早已流幹,只剩下絕望的麻木。
蕭玉珠和蕭謹謙依偎着沉沉睡去,臉上還掛着淚痕。
蕭謹武和蕭謹行也因極度的疲憊和緊張而昏沉,只有蕭謹言依舊強撐着,眼睛死死盯着三弟,血絲密布。
遲沐兮在蘇婉娘懷裏悄悄睜開了眼。
不能再等了。
系統空間裏唯一可能對“病”有點作用的就是維生素片。
她之前偷偷給蕭謹謙吃過,也給蕭謹文混在藥汁裏喂過,但劑量太小,杯水車薪。
她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蕭謹言再次行動、並願意嚐試的理由,同時還需要一個可靠的執行者。
她的目光落在靠石假寐、但耳朵依舊警惕豎着的蕭謹行身上。
二兒子身手好,膽大心細,而且經過吊橋加固一事,他對自己的“指令”已有本能的信任。
她輕輕動了動,假裝被凍醒,發出細微的抽噎聲。
蕭謹言立刻看過來:“母親?”
遲沐兮揉着眼睛,小臉皺成一團,含糊地、帶着夢囈般的語調說:“冷……老三……冷……夢裏……白胡子爺爺說……往東……石頭縫縫……有甜水水……喝了……不生病……”
她又開始編造“夢境”和“白胡子爺爺”,這是孩童最容易令人信服的“奇遇”理由。
指向東方,是因爲她記得昨夜似乎看到那個方向有反光,可能是露水或未完全凍結的溼氣。
而“甜水水”,是她能給維生素片找到的最合理借口——將藥片磨碎溶於少許水中,僞裝成“神奇的甘泉”。
蕭謹言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東方。
天色依舊漆黑,什麼也看不清。
靠在石頭上的蕭謹行卻立刻睜開了眼,眼神在黑暗中銳利如鷹。
他也聽到了“母親”的夢囈。
若是平日,他或許會當孩童胡話,但這一路上,“母親”的“夢話”和“發現”救了多少次命?
他早已不再輕視。
“母親……”蕭謹行壓低聲音,身體微微前傾,“您說……東邊石頭縫,有甜水?”
遲沐兮用力點頭,帶着孩童特有的篤定:“嗯!白胡子爺爺說的!喝了,老三就不冷了,不燒了!”
她把療效說得誇張,但此刻病急亂投醫,任何希望都會被放大。
蕭謹言看着遲沐兮認真到近乎執拗的小臉,又看看氣息奄奄的蕭謹文,心中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他這太過荒唐,但情感和對母親那份神秘指引的依賴,最終占據了上風。他看向蕭謹行。
蕭謹行已經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凍得有些僵硬的手腳。“大哥,我去看看。天快亮了,若真有露水或未凍的泉眼,取些幹淨的回來也是好的。”
他沒提“甜水”和“治病”,只說取水,給了自己一個更合理的行動理由。
“小心。”蕭謹言沒有阻止。
這是最後的嚐試了。
蕭謹行點點頭,身影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沒入東邊尚未散盡的黑暗之中。
等待的時間無比煎熬。
遲沐兮的心跳得飛快,她必須在蕭謹行“找到”水之前,準備好“加料”。
她假裝又要喝水,從蘇婉娘那裏拿過自己的小破碗,然後轉過身,背對着篝火微光,意念沉入系統空間。
她不敢多取,只飛快地取出兩片維生素片,用小手在碗底用力碾磨成極細的粉末,然後迅速將粉末倒進碗底一點點殘餘的涼水裏,晃了晃。
粉末迅速溶解,無色無味。
剛做完這一切,蕭謹行的身影就出現在晨光微熹中。
他手裏捧着一片洗淨的大樹葉,葉子中央兜着一小汪清澈的、在晨曦中微微反光的液體,看起來確實像是從石縫或植物葉片上收集到的幹淨露水。
“大哥,那邊背風處石壁上,確有滲出的水漬,十分清冽。”蕭謹行將樹葉遞過來,他手上和衣服上沾了些新鮮的苔蘚和泥土,證明他確實尋找並接觸過潮溼的石壁。
蕭謹言接過,嚐了一小口,冰涼清潤,確實幹淨。
“給三弟試試。”他將樹葉遞給蘇婉娘。
蘇婉娘小心翼翼地將那點珍貴的“石縫水”一點一點喂給蕭謹文。
昏迷中的蕭謹文下意識地吞咽着。
與此同時,遲沐兮將自己那碗摻了維生素粉末的水也遞過去,奶聲奶氣卻不容置疑地說:“婉娘,這個也給老三喝,沐兮的水,甜!”
蘇婉娘不明所以,但見是“母親”給的,便也接過來,混着剩下的“石縫水”,一起慢慢喂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天邊已露出魚肚白。
衆人只能繼續等待,但希望,似乎比黑夜更加渺茫。
然而,就在第一縷晨光真正照亮山坡時,一直守在蕭謹文身邊的蘇婉娘猛地抬起頭,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夫君!快看!老三……老三的額頭,好像沒那麼燙了!呼吸……呼吸也穩了一些!”
蕭謹言急忙探手,果然,那灼人的高熱竟然真的退下去些許!
雖然依舊發熱,但不再是之前那種瀕死的滾燙。
蕭謹文緊皺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一點點,雖然依舊昏迷,但之前那種痛苦的抽搐停止了,呼吸變得綿長了些許。
這變化雖不劇烈,卻如同在堅冰上鑿開了一道裂縫!
蕭玉珠和蕭謹謙被驚醒,茫然地看着。
蕭謹武和蕭謹行也圍攏過來,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是……是那‘石縫水’?”蘇婉娘看向蕭謹行取回的那片空樹葉,又看看遲沐兮那只空空的小碗。
蕭謹行眉頭微蹙,他取回的水確實幹淨冰涼,或許有些許潤喉效果,但絕無如此“神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小破碗上,又飛快地瞥了一眼被大哥護在身側、正睜着大眼睛緊張望着蕭謹文的遲沐兮。
又是母親。
那碗她堅持要喂的“水”。
蕭謹言心中巨震,但他什麼也沒問,只是伸出大手,輕輕按在遲沐兮小小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穩而充滿了無需言說的感激。
他轉向家人,聲音低沉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三弟好轉了,是天佑,也是母親心誠。此事不必對外人多言。”
衆人心領神會,默默點頭。
這時,王扒皮那邊也開始了晨起的騷動。
他也注意到了蕭家這邊的動靜,尤其是看到蕭謹文竟然還沒死,甚至臉色似乎好了一丁點,眼神不由得陰沉了幾分。
但蕭家衆人圍在一起,沉默而有序,沒有恐慌,沒有哀求,反而透着一種奇異的鎮定。
這讓他心中那點借“瘟疫”清理的念頭,又動搖了幾分。
他派了個官差過來,粗聲問道:“那個病秧子還沒死?”
蕭謹言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答:“勞官爺記掛,舍弟只是染了沼澤寒氣,服了些許草藥,又飲了幹淨的晨露,略有好轉。必不敢耽誤行程。”
那官差哼了一聲,回去稟報了。
王扒皮聽了,眼神閃爍。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催促隊伍收拾,準備出發。
蕭謹文的命,暫時保住了。
但危機並未真正過去。
他的身體依舊極度虛弱,能否撐過接下來的跋涉,猶未可知。
王扒皮那陰冷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
隊伍再次開拔,朝着邕州的方向。
前方,依舊是望不到盡頭的艱辛之路。
但蕭家衆人的心中,那簇名爲希望的火苗,卻因爲晨光中那一點點細微的好轉,而重新頑強地燃燒起來。
那火苗的源頭,系在那個被蕭謹言牢牢牽在手中、邁着小短腿努力跟上的三歲半小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