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後，一場驟雨來得急去得也快，豆大的雨珠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雨歇後，空氣裏漫着潮溼的草木氣，混着老木頭的沉香味，本該是最安穩的時刻，我正在整理民俗卷宗的動作卻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陡然打斷。
那拍門聲又急又重，“嘭嘭嘭”的悶響砸在實木門板上，像是有人用手掌死命捶打，一下接着一下，毫無間隙，撞在空蕩的走廊裏，透着股催命似的慌亂。我擱下手中的泛黃紙頁，起身時順手將桌角的桃木符牌揣進了口袋——幹我這行的，總得多幾分提防。
拉開門的瞬間，一股混雜着冷汗和驚懼的氣息撲面而來。門口站着一對年輕男女，男子被女子半扶半攙着，臉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紙，眼窩深陷，眼下泛着青黑，那雙眼睛裏滿是失魂的驚懼，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日夜啃噬他的神智。女子則滿臉惶急，手指死死扣着男子的胳膊，指節泛白，見我開門，她的聲音立刻崩出哭腔，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陳先生！求您救救我男朋友周磊！他……他好像中邪了！”
我側身讓兩人進屋，目光掃過周磊的脖頸時，倏地頓住。那是一塊品相極佳的白玉雙魚佩，羊脂般的玉質溫潤通透，兩條鏨刻的魚兒首尾相銜，魚鱗細密如真，本該是討喜的形制，卻透着說不出的詭異——其中一條魚的眼窩處，沁着一抹暗紅，像凝固的血絲，怎麼擦都擦不去；另一條魚的脊背正中，橫亙着一道新鮮的裂痕，裂痕邊緣還帶着玉質崩開的毛茬，觸目驚心。
“坐。”我遞過兩杯溫茶，瓷杯觸到周磊掌心時，他猛地瑟縮了一下，茶水晃出大半。我的指尖敲了敲桌面，沉聲道：“說說情況，從這塊玉佩開始。”
周磊的手指抖得厲害，杯沿撞着牙齒發出輕響，他眼神渙散地盯着杯中的茶葉，斷斷續續地開口，聲音裏裹着止不住的顫意：“這玉佩……是周家祖傳的，說是能辟邪保平安，傳男不傳女，到我這輩，自然就給了我。”
起初一切都好，玉佩貼在胸口，溫溫涼涼的，他只當是祖輩留下的念想，日日戴着。變故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那天他洗澡時摘下玉佩，無意間瞥見魚身多了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紋，當時只當是不小心磕的，沒放在心上。可從那天起，怪事就一樁接一樁地纏了上來。
“我開始夜夜做噩夢。”周磊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低，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夢裏總有個穿紅衣裳的女人，看不清臉，站在一條水流很急的河邊，反反復復唱着歌……那調子又空又怨，我記不清全詞，只記得幾句：‘雙魚轉，孽債還……今生緣，來世纏……河伯怒，新人泣……玉佩碎，魂歸兮……’”
他本以爲只是壓力大做的噩夢，可現實裏的“意外”，讓他徹底慌了神。走在路上，高空突然墜下的廣告牌擦着他的頭皮砸在地上，碎片濺了他一身；過馬路時，一輛刹車失靈的汽車直沖過來，若非路邊的環衛工拉了他一把，他早已被撞翻在地；甚至在家洗澡時，熱水器突然短路，電流順着水流竄到他手上，他渾身發麻摔在浴室裏，暈過去前，餘光瞥見鏡子裏閃過一抹紅影，再眨眼，又什麼都沒有了。
每一次死裏逃生後，他都會發現，胸口的玉佩裂痕又深了一分，那抹血絲般的沁色，也愈發濃豔。“她……她是想要我的命！”周磊崩潰地抓着自己的頭發，指縫裏露出青白的頭皮，“昨晚……昨晚我起夜，路過衛生間的鏡子，餘光瞥見身後站着個人——穿着紅嫁衣，臉白得像紙，手已經伸到我脖子邊了！我嚇得摔在地上，玉佩磕在洗手台的邊角，那道裂痕……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話音未落，身旁的林薇早已泣不成聲，緊緊抱着他的胳膊，哭着對陳硯說：“陳先生，我們真的快被逼瘋了！去醫院查了好幾次，醫生只說他是重度焦慮，產生了幻覺，可那些意外怎麼解釋？這玉佩太邪門了！我們實在沒辦法，才打聽到您這裏……”
我伸手拿起那塊雙魚佩，指尖剛觸到玉面，一股刺骨的陰寒便猛地竄了上來——全然沒有玉石該有的溫潤清透，反倒像攥住了一塊從河底撈上來的冰，順着指縫往骨血裏鑽，涼得人打心底發顫。尤其是指尖劃過那道猙獰的裂痕時，陰寒裏還裹着一股濃得散不開的怨氣，黏膩稠厚，像河底淤積多年的黑泥，纏在指上甩都甩不掉。
我指腹摩挲着那道裂痕，目光落向魚眼處那抹化不開的紅沁，喉間滾出的聲音凝着寒意，像結了層薄冰：“這不是什麼普通的祖傳玉佩，是一道契約，更是詛咒的載體。那點血沁是‘債’的印記，而這道裂痕，意味着詛咒已經徹底激活，死死盯上你了。你夢裏的歌謠不是無稽之談，是提示，也是給你的最後通牒。”
我抬眼看向周磊，一字一頓，帶着不容置疑的嚴肅：“‘河伯娶親’……你們周家祖上，或者這塊玉佩最初的來歷，是不是和水，尤其是和某條河，有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周磊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像是被這句話抽走了所有血色，整個人僵在椅子上，眼神裏翻涌着難以置信的恐懼，嘴唇哆嗦着，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就在這時，工作室的白熾燈突然開始瘋狂閃爍，明滅的光線中，室內的溫度驟然下降，原本敞着的窗戶明明無風，卻發出“哐哐”的劇烈拍打聲！窗戶的玻璃被震得嗡嗡作響！周磊猛地抬起頭，手指死死指向我身後的白牆，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她來了！就在你後面——！”
我猛然回頭，只見那面用來張貼民俗圖樣的白牆上，一抹猩紅的影子正緩緩浮現。那是一個身着鳳冠霞帔的女子輪廓，沒有五官，身形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扭曲晃動，正一點點從牆面裏向外滲透，帶着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河腥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