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墜崖獲救,馬蹄聲和人聲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近,帶着毫不掩飾的搜尋意圖,在狹窄的巷道裏回蕩。

蘇瑾鳶蜷縮在破木桶和牆壁構成的狹小夾角裏,連呼吸都死死屏住,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本就單薄的衣衫。她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聲音,幾乎要蓋過外面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這邊!有血跡!”

一個粗嘎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着發現線索的興奮。

血跡?蘇瑾鳶心頭一沉,是自己腿上傷口滲出的?還是昨夜混亂中沾染的?她低頭,借着雜物縫隙透進的微光,果然看到自己剛才坐過的地方,泥地上有幾點暗紅的痕跡。

完了!

“仔細找!肯定躲不遠!”另一個聲音厲喝道,腳步聲開始朝着她這個角落快速靠近。

不能再躲了!等他們搜過來,這小小的死角根本無處可藏!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一切。蘇瑾鳶猛地吸了一口氣,趁着外面的人還沒完全圍攏過來的刹那,用盡剛剛恢復的一點力氣,從藏身處沖了出去,朝着巷子更深、更黑暗的另一頭狂奔!

“在那!追!”

“站住!小賤人!”

身後的怒罵和急促追趕的腳步聲如同驚雷炸響。蘇瑾鳶頭也不敢回,只是拼命地跑。腿上剛剛撒了藥粉的傷口因爲劇烈奔跑而再次崩裂,傳來尖銳的疼痛,但她全然不顧。肺葉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味。

這條巷道又長又曲折,堆滿了雜物,她跌跌撞撞,幾次差點被絆倒。身後的追兵顯然更熟悉地形,也越來越近。

前方出現了岔路,一條繼續深入破敗的民居區,另一條似乎通向更開闊、有光亮的地方。蘇瑾鳶來不及細想,本能地選擇了看起來更有可能逃出生天的、有光的方向。

她沖出巷口,刺眼的日光讓她眼前一花。

這裏是一條相對寬敞的土路,路邊零星有些攤販,行人多了起來。看到她這副衣衫襤褸、披頭散發、滿身狼狽、慌不擇路沖出來的樣子,行人們紛紛側目,指指點點,有些甚至露出了嫌惡或警惕的神色。

“讓開!都讓開!”身後的追兵也沖出了巷子,毫不避諱地大聲呼喝,嚇得路人慌忙躲避。

蘇瑾鳶的心沉到了谷底。在人多的地方,她這副樣子更加顯眼,而且追兵似乎毫無顧忌!

她只能繼續往前跑,穿過來不及躲避的人群,撞翻了一個菜籃,引來一片驚呼和咒罵。身體的力氣在飛速流逝,視線又開始模糊,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上來。

難道……真的逃不掉了嗎?

就在這時,她模糊的視線瞥見,前方土路的盡頭,似乎連着一片陡峭的斜坡,斜坡之外,是灰蒙蒙的天空——那裏是……城牆的邊緣?城外?

出城!只有出城,才有一線生機!

這個念頭如同最後的強心劑,讓她榨幹了體內最後一絲潛力,朝着那片陡坡沖去!

身後的追兵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罵聲更急,腳步更快。

土路到了盡頭,果然是一段依山而建的城牆邊緣,沒有城門,只有陡峭的、長滿雜草灌木的山坡向下延伸,坡底很深,霧氣繚繞,看不清具體情形。再往前,就是懸崖似的落差。

“站住!前面是斷崖!你跑不掉了!”追兵中爲首的一個婆子氣喘籲籲地吼道,臉上帶着猙獰,“乖乖跟我們回去,夫人說不定還能饒你一命!”

回去?回到那個吃人的地方,任由她們擺布,生不如死?

蘇瑾鳶在坡邊猛地刹住腳步,碎石被她踢落,滾下陡坡,久久聽不到回音。她回頭,看着那幾個凶神惡煞、步步緊逼的婆子和家丁,又低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陡坡和更遠處霧氣彌漫的懸崖。

回,是地獄。前,是未知的深淵。

沒有第三條路了。

她慘然一笑,蒼白髒污的臉上,那雙因爲連日驚恐疲憊而失去神采的眼睛裏,卻陡然燃起一抹決絕的光。

李氏,蘇府,還有昨夜那場不堪的意外……她就算死,也絕不再受他們擺布!

“告訴李氏,”她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平靜,“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話音未落,在追兵們驚愕的目光中,她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朝着那陡峭的山坡滾落下去!

“啊——!”驚呼聲從頭頂傳來,迅速變得遙遠。

天旋地轉。

粗糙的石塊、尖銳的樹枝、帶刺的藤蔓……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地撞擊、撕扯着她的身體。疼痛從四面八方襲來,瞬間淹沒了她。她試圖蜷縮起來保護自己,但下墜的勢頭太猛,根本無力控制。只能像個破布娃娃一樣,在陡坡上翻滾、彈起、再墜落。

世界變成了一片混亂的、充滿疼痛的暈眩。意識在劇痛的沖擊下搖搖欲墜。

不知翻滾了多久,或許只是短短一瞬,又或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突然,身下一空!

她脫離了陡坡,真正墜入了懸崖外的虛空!

強烈的失重感攥緊了心髒,冰冷的罡風撲面而來。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急速遠離的、灰蒙蒙的崖頂天空,和幾顆驚愕探出的腦袋。

然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身體撞擊到某種富有彈性、密集交織之物的劇震!

“咔嚓——咔嚓——噼啪——”

仿佛撞進了一張巨大的、由藤蔓和樹枝組成的網。巨大的沖擊力讓她喉頭一甜,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無數的枝條斷裂聲在耳邊炸響,緩沖着她下墜的勢頭,但也帶來更多尖銳的刮擦和刺痛。

最後,“砰”的一聲悶響,後背重重砸在厚實柔軟的、積滿了落葉的地面上。

劇痛如同海嘯,瞬間吞沒了她。眼前徹底一黑,意識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

……

疼。

無處不在的疼。

意識像是在黏稠冰冷的泥沼中掙扎,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更沉重的黑暗和痛楚拉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半月?

一絲微弱的、帶着苦澀藥草味的熱流,強行撬開了她的牙關,滑入喉嚨,流入胃中。那股暖流所過之處,冰冷僵硬的軀體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知覺。

緊接着,是更多溫熱的液體,混雜着更濃鬱的苦味,被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進來。

身體的本能促使她下意識地吞咽。

在這斷斷續續的、幾乎是靠着本能維持的吞咽和昏沉中,時間失去了意義。

終於,在一次更強烈的、仿佛骨骼都被拆開重組的劇痛刺激下,蘇瑾鳶猛地吸了一口氣,睫毛劇烈地顫抖着,掙扎着掀開了一條縫。

視線模糊,光影晃動。

首先看到的,是粗糙的原木屋頂,和幾根掛着幹草藥、蒙着灰塵的房梁。鼻端縈繞着濃重的、混雜的藥草味、灰塵味,還有一絲……淡淡的、屬於老年人的、陳舊的皂角氣息。

她轉動眼珠,脖子像是生了鏽的齒輪,每動一下都帶來酸澀的疼。

一個身影映入她極其有限的視野邊緣。

那是一個穿着洗得發白、打着補丁的灰色粗布短褐的老者,背對着她,正佝僂着身子,在一個小火爐前扇着蒲扇。爐子上坐着一個小小的陶罐,裏面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散發出濃鬱的藥味。老者頭發花白,用一根木簪胡亂挽着,身形瘦削,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奇特氣度。

似乎是察覺到她細微的動靜,老者動作頓了一下,慢悠悠地轉過頭來。

一張布滿深刻皺紋、膚色黝黑、如同風幹老樹皮般的臉。眉毛很長,有些雜亂,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銳利,此刻正眯着,帶着幾分探究、幾分不耐,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神色,上下打量着她。

“哼,命還真硬。”老者的聲音沙啞幹澀,像砂紙磨過木頭,“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掛在我那藤網子上,居然沒摔成八瓣兒,還剩口氣拖到我這兒。”

蘇瑾鳶張了張嘴,想說話,喉嚨裏卻只發出嗬嗬的氣音,幹痛得厲害。

“省點力氣吧。”老者轉回頭,繼續扇他的爐子,“渾身骨頭斷了好幾根,內腑也震傷了,皮肉傷更是不計其數。能撿回這條命,是你祖上積德,碰巧撞進了老頭子我布下的障眼法陣和緩沖藤網,又碰巧老頭子我還沒老到見死不救。”

他語氣很不客氣,甚至帶着點嫌棄,但蘇瑾鳶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復雜的意味。是他救了自己?這裏是哪裏?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想看得更清楚些。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木屋,家具寥寥,除了她躺的這張鋪着幹草和舊褥子的木板床,就只有一張破桌子,兩把瘸腿凳子,和滿牆滿地的各種曬幹的草藥、獸皮、以及一些奇形怪狀看不出用途的東西。

窗外,似乎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隱約還能看到一片濃鬱的、蒼翠的綠色。

這裏……不是蘇府,也不是京城。是崖底?山谷?

“看什麼看?”老者又轉過頭,瞪了她一眼,“老頭子我隱居了幾十年,清淨得很,最煩外人打擾。你醒了,能動彈了,就趕緊想辦法走人,別賴在這兒。”

話雖這麼說,他卻起身,從陶罐裏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端了過來。動作看似粗魯,碗卻端得很穩。

“喝了。”他把碗遞到她嘴邊,命令道。

濃烈刺鼻的苦味撲面而來。蘇瑾鳶此刻虛弱到了極點,連抬手都做不到,只能勉強配合着,小口小口地吞咽那滾燙苦澀的藥汁。每咽下一口,胃裏都像被火燒一樣,但那股暖流擴散開後,身體的疼痛似乎真的減緩了一絲絲。

一碗藥喝完,她累得幾乎再次昏過去,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睡吧。”老者的聲音似乎遠了一些,“睡醒了,再說。”

在藥力和極度虛弱的雙重作用下,蘇瑾鳶再次陷入了昏睡。

這一次的昏睡,不再是一片純粹的黑暗和疼痛。斷斷續續的,她能感覺到有人喂她藥,喂她一些稀薄的、帶着谷物香氣的粥水。身體深處,那手腕上的鳳凰印記,似乎也在持續散發着微弱的溫熱,悄然滋養着她破損嚴重的軀體。

如此反復,醒了睡,睡了醒。時間的概念模糊不清。

直到某一次醒來,她發現自己竟然能微微動一動手指了。雖然全身依舊疼痛難忍,尤其是胸口和左腿,但那種完全無法控制身體的絕望感減輕了許多。

她看到那古怪老頭正坐在不遠處的破桌子前,擺弄着一些曬幹的草藥,嘴裏還嘀嘀咕咕地罵着什麼“麻煩”、“晦氣”。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能說出簡單沙啞的音節了。

再後來,她能靠着老頭丟過來的一個破枕頭,勉強半坐起來了。

老頭對她的態度始終是嫌棄和不耐煩的,但該喂的藥一頓沒少,該給的粥水也從未缺過。偶爾,他還會皺着眉,粗暴地檢查她骨折處的固定(用的是削好的木板和堅韌的樹皮纖維),嘴裏罵罵咧咧:“骨頭長得倒還算正,不然還得給你敲斷了重接,麻煩死了!”

這天,老頭照例端來藥碗,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拉過她那只有些擦傷但未骨折的右手,三根粗糙得像樹根一樣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脈上。

蘇瑾鳶不明所以,只是安靜地等待着。

老頭的眉頭先是習慣性地皺着,隨即,那眉頭越皺越緊,幾乎能夾死蒼蠅。他眯着的眼睛猛地睜開,那銳利的光芒如同實質,緊緊盯着蘇瑾鳶蒼白憔悴的臉。

“你……”老頭的表情變得極其古怪,混雜着震驚、不解、還有一絲更深的探究,“你昏迷了快一個月,外傷內傷都在好轉。”

他的手指在她腕間稍稍用力。

“但你這脈象……”老頭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他用一種近乎直白的、帶着點匪夷所思的語氣,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滑脈如珠。你肚子裏,有兩個小崽子。月份尚淺,但確鑿無疑。”

仿佛一道驚雷,在蘇瑾鳶虛弱的身體和混沌的腦海中炸響!

一個多月?兩個?

她猛地想起那場黑暗中的混亂……距離那天,確實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孩子……還是兩個?

巨大的荒謬、茫然、恐懼,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極其微弱的悸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顫抖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瞪大了眼睛,失神地看着老頭。

老頭鬆開了手,咂了咂嘴,眼神復雜地看着她,語氣依舊硬邦邦的,卻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純粹嫌棄:“從鬼門關滾了一圈,肚子裏還揣了兩個小的,居然一個都沒掉……哼,死不了!”

他背着手,在狹小的木屋裏踱了兩步,又回頭瞥她一眼,哼道:“說吧,是留是走?留,就老實養着,別給老頭子我添亂。走……就你現在這破身子,加上肚子裏那兩個,出了我這山谷,走不出十裏地就得一屍三命!”

蘇瑾鳶呆呆地坐着,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卻可能已經孕育着兩個小生命的小腹。

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陌生山谷,依靠這個脾氣古怪的老頭?

走?拖着這殘破的身軀,回到那個人心叵測、恨不得她死的世界?

她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右手腕內側。那裏,淡金色的鳳凰印記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微微閃爍着溫潤的光澤。

靈泉……空間……那個奇異的、或許是唯一依仗的地方。

再抬起頭時,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茫然和恐懼,漸漸沉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然。

她看向老頭,聲音依舊沙啞虛弱,卻帶着一種奇異的清晰和力量:

“前輩……我想留下。”

“求你……教我怎麼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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