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衡聞言一怔。
他沒想到妻子舍得讓長子這麼早就跟他去邊關。
原本兩人只打算讓顧弘崢在京城附近的兵營中歷練幾年，再做其他打算。
哪怕按照妻子的意思，今年不進兵營，明年再進也不遲，畢竟顧弘崢才十五歲。
“……你想好了？”顧晏衡沉聲問道。
林昭嫺說出這話，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勉強扯出個笑容：“夫君不也是早早地跟着老侯爺去邊關歷練的嗎？”
“崢兒年紀也不算太小了，也該跟着夫君學一學帶兵打仗。”
顧晏衡緩緩點頭，卻有些擔心地觀察着妻子：“弘崢一定是願意的，只是……我怕你掛心。”
他自小跟着父親在邊關征戰，自然清楚身體力行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且顧弘崢身爲長子長孫，在顧府這個天然溫室中長大起來，難以長進。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帶着兒子多加歷練。
林昭嫺自然是舍不得兒子的，上輩子自己去世後，丈夫才把長子帶去了邊關。
但正如兩人所說，顧弘崢心性過於單純，不適合長時間待在顧府。
接下來二房不知道還有多少招數等着他們，林昭嫺就更不能將長子置於危險之中。
讓丈夫帶着遠離這是非之地，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既如此，那就聽你的。”顧晏衡輕輕攬住妻子的肩膀，此時此刻沒人比他更理解妻子的不舍與心酸。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保住長子，早些凱旋，屆時就能留在妻兒身邊、長長久久地保護他們。
十月初八，老夫人壽誕之日，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林父也帶着續弦楊氏前來賀壽，送上一盆虯枝盤曲的百年羅漢鬆盆景。
見林昭嫺第一面，楊氏便笑着去牽她的手，卻被林昭嫺不着痕跡地躲過。
“嫺兒這是怎麼了？”楊氏看了眼丈夫，面露委屈，“一年不見，怎麼就同母親生分了？”
林父當即眉頭緊皺，眼裏是林昭嫺早已習慣的輕視：“沒規矩，在顧府當了幾年家，連尊敬母親都不會了嗎？”
“父親說得哪裏話？女兒一向是最孝敬的，”林昭嫺似笑非笑，“前幾日母親冥誕，我還特意去燒香祭拜了呢。”
楊氏一愣，眼裏頓時蓄起水光：“嫺兒，我知道我始終比不過你的生母，可到底養了你這麼多年，你這話未免太傷人心了。”
林父心疼地攥住了楊氏的手，眼神凌厲地瞪向林昭嫺。
林昭嫺面無波瀾，心中只覺諷刺。
母親剛去世那幾年，父親還會每年帶着她前去祭拜，後來楊氏總有各種理由阻攔，父親便漸漸地忘記了先妻。
待到她要出嫁時，林府已無人敢提“陳氏”二字。
“父親母親，你們怎麼還在這兒？”林昭婉笑着迎上來，林父和楊氏立刻換上慈愛笑容。
三人言笑晏晏，親密無間，襯得一旁的林昭嫺像是永遠融不進去的局外人。
林昭婉瞥了眼面無表情的林昭嫺，淺淺勾唇，拉着兩人“體貼解釋”道，“姐姐近來管家勞累，偶爾端個架子、耍耍脾氣也是有的，父親母親千萬別放在心上。”
林父冷哼一聲，狠狠甩了下袖子，“若不是我，她哪有今日的風光？如今倒是在我面前擺起主母的架子來了，好不厲害！”
林昭嫺袖中拳頭緊攥，卻迎上林父的輕蔑眼神，緩聲道：“原來父親也知道我如今是顧府東院的主母、忠勇侯的正頭娘子。”
“父親還想拿林府那套規矩擺弄我，怕是不能夠了。”
林父愕然瞪大雙眼，氣得嘴唇哆嗦：“你、你……”
“嶽丈大人原來在這兒。”
顧晏衡揚聲打斷了林父的話，三兩步走到了林昭嫺身邊，輕輕攬住妻子的肩膀，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淡笑。
“怎麼不進去？幾位大人都在裏面等着呢。”
在林父面前，顧晏衡是權勢赫赫的一品軍侯。
被他這般盯着，林父所有斥責都堵在喉間，只得幹巴巴應道：“……這就去。”
等到幾人離開，顧晏衡才低頭看向妻子。
林昭嫺閉了閉眼：“讓夫君見笑了，我在林家的地位便是如此。”
顧晏衡心中一緊。
方才林父和妻子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從前他只知道妻子名聲不好，在林府過得委屈。
但他沒想到妻子如今已經是侯夫人、身居二品誥命，嶽父竟然還能這麼隨意地當面貶低訓斥她。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妻子要受他們多少委屈。
“你若是不想見他們，就先回錦華院，母親那邊有我說與。”顧晏衡溫聲道。
林昭嫺卻搖了搖頭：“母親壽宴，我不在場總歸不好看。”
更不必說，他們東院今日還要送老夫人一份“大禮”呢。
想到這兒，她抬頭望向丈夫，輕咬下唇，面露猶豫：“夫君，我真要這麼做？我擔心母親會動怒，也擔心你會受影響。”
“二房如何議論我，我早已不在乎。可夫君身爲一品將軍，若是壞了名聲……”
顧晏衡握緊妻子的手。
“從前是我疏忽，讓你受了太多委屈。如今我既已知曉，自然不能再讓你獨自承受一切。”
“這不是你一個人要做的，是我們一起決定的。”顧晏衡眼神堅定，“……至於所謂的名聲？”
“我顧晏衡的功名，是屍山血海裏搏出來的，不是靠忍氣吞聲換來的。”
身爲孝子，他自認已經做得十足，如今他也該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了。
倘若連家都護不好，他這個將軍做得才真是失敗。
“無論你做什麼，我永遠是你和孩子們的後盾。”
林昭嫺燦然一笑，心底暖意流淌。
她方才所問，半是真心半是試探，她想知道丈夫是否有這個決心。
即便沒有他的支持，她也會走下去，但他的話語，無疑給了她莫大的底氣。
這一刻，他們東院終是一體的了。
賓客一一獻出賀禮後，皆被引去聽戲宴飲。
老夫人喝了幾杯不想吹風，便回到鬆鶴堂，此時，便是顧家晚輩獻上壽禮之時。
長房次子顧弘淵先獻上一幅童子捧壽桃圖，寓意吉祥。
顧弘朔和妹妹顧清安則合寫了一副“百壽圖”，模樣倒沒什麼新鮮的，只妙在寫字的墨汁是用草藥和香料特制而成的，有凝神靜氣的功效。
老夫人大悅，她一向喜愛這對聰慧伶俐的孫輩，當即命人將這幅百壽圖掛在了主屋臥房內。
林昭婉卻狀似無意地問：“怎麼不見弘崢？我聽文兒說，他這幾日都沒去練武場呢。”
林昭嫺瞥了她一眼，笑容淡淡：“崢兒正爲他祖母的壽誕準備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