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斷斷續續下了三日,終於在這個黃昏停了。
但天色並未因此放晴,反而壓得更低了。
厚重的烏雲在天際翻滾,將最後一抹殘陽吞噬殆盡。
溼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積水倒映着兩側酒肆昏黃的燈籠,隨着馬蹄踏過而漣漪破碎。
輔政王府,書房。
“砰!”
一只價值連城的定窯白瓷盞,被楊國忠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沒錯,我們的楊先生就是喜歡摔東西╮(╯▽╰)╭
“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
楊國忠背着手在書房內來回踱步,平日裏的涵養在這時再也保持不住了。
禮部侍郎張鬆下獄了。
數百名權貴子弟被革除功名。
這三天裏,李康就像是一條瘋狗,借着貢院那把火,把他經營了十年的文官集團咬得支離破碎。
更可恨的是,趙鳳儀那個女人,竟然借機發難,拿回了他手中的不少權柄。
“王爺息怒。”
陰影中,一個面容枯槁的老者低聲勸道,“如今李康聲望正隆,被江南學子稱爲‘青天’。若是他有什麼閃失,只怕會引起更多文人的聲討。”
“聲討?哼!”
楊國忠猛地停下腳步,眼中閃爍着陰鷙的寒光。
“一群讀死書的酸儒!聲討又能怎麼樣,過幾天也就散了。但若是讓李康繼續活下去,本王的腦袋就快要搬家了!”
他轉過身,目光死死盯着牆上掛着的一把寶刀。
“去,請‘閻不收’,他不是要錢嗎,給他!要多少給多少!”
楊國忠此時就像一個賭徒,紅了眼也要除了這塊頑疾。
“今夜,本王要李康的人頭,記着讓他們手腳幹淨點。”
那面容枯槁的老者心頭一顫,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閻不收。
風雨樓天字號牌,嗜賭,號稱閻王都不收。
……
戌時三刻,街鼓未響。
李康拒絕了太後安排的禁軍護送,甚至把那個想要貼身跟隨的老黃也罵了回去。
理由很充分:
“本官一身浩然正氣,何懼鬼魅?帶這麼多人,豈不是顯得我目標更大!再說了,本官要體察民情,你們跟着,百姓還敢說實話嗎?”
李康獨自走在回御史台的路上,心裏思索着。
楊國忠啊楊國忠,我都把防御塔拆了,水晶都露在外面了,你要是再不來偷家,我都看不起你!
爲了給刺客創造“良好的工作環境”,李康特意避開了繁華的朱雀大街,拐進了一條名爲“柳條巷”的偏僻胡同。
這裏是城西的老舊坊市,兩旁是高聳的坊牆,牆頭上長滿了枯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
“好地方。”
李康背着手,腳步輕快地踩着水坑,濺起泥點子弄髒了那身緋紅的官袍也沒注意。
“月黑風高,死胡同,也沒個監控攝像頭。簡直就是殺人越貨、拋屍荒野的風水寶地。”
閻不收也是這麼想的……
突然,一陣冷風拂過李康臉頰,打了個冷顫。
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混合着雨後泥土的腥味,悄然彌漫開來。
李康的腳步頓住了,他沒有驚慌,反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種靜靜等待死亡的陶醉表情。
閻不收隱在黑暗裏眯了眯眼:
“怪不得值三千兩,離這麼遠都能發現老子!”
“前面的朋友,別藏了。”
李康整理了一下衣冠,對着空蕩蕩的巷子朗聲道:
“天這麼冷,出來活動活動吧。在下李康,項上人頭一顆,重六斤四兩,不議價,包郵。”
“唰——”
沒有任何廢話。
閻不收從巷子後的陰影裏飛出,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刀鋒劃破空氣的尖嘯。
傳聞這“閻不收”接活有三條規矩:不問緣由,不留活口,一擊必殺。
李康看着撲面而來的刀光,激動得熱淚盈眶。
太專業了!
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死法!
沒有廢話,上來就砍,這才叫尊重對手!
“來吧!”
李康猛地張開雙臂,挺起胸膛,對着撲面而來的鋼刀,閉上了眼睛。
閻不收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手中的鋼刀沒有絲毫遲疑,直奔李康的咽喉。
刀鋒上的寒氣已經刺激得李康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系統並沒有彈出“檢測到護盾”的提示,體內的同心蠱倒是有些異動,似乎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這波穩了!
李康閉上眼,嘴角勾起一抹解脫的微笑。
再見了,大魏。
再見了,太後。
你好,嫩模。
然而。
就在那冰冷的刀鋒距離李康的喉結只有一寸,就在李康已經準備好迎接死亡的擁抱時。
“錚——”
一聲清越的劍鳴,突兀地在這死寂的巷弄中響起。
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令人靈魂顫栗的冷意。
簡直快得不可思議!
緊接着,一聲刀劍交鳴的聲音便震得李康耳朵生疼
“當啷——嗡——”
閻不收的刀掉在了地上,發出幾聲微鳴。
而閻不收不愧是專業殺手,見情況不對,一擊不中便立刻施展輕功踏牆飛去。
等閻不收落在地上的刀不再發出顫鳴,李康才緩緩抬起頭,看向劍氣來源的方向。
卻發現在自己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一襲白衣勝雪,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卻不染一絲塵埃。
她手中握一柄極細的長劍,臉上不假顏色,只看得到一雙清冷如古井的眸子。
太上忘情宗,蘇清寒。
李康腦子裏一片空白。
看這出場特效,看這清冷的劍氣,這絕對不是一般的江湖俠客。
難道是太後派來的保鏢?
不對啊,太後的人哪有這麼高冷的畫風?
太後:(╯▔皿▔)╯……?
蘇清寒並非特意來救人。
她奉師命下山,尋找那個“擾亂天機”之人。
剛才路過此地,她敏銳地感應到了一股熟悉的魔教氣息——那是拜月教特有的“同心蠱”波動。
她以爲這裏有魔教妖人作祟,便順手出劍抵了閻不收這全力一刀。
可是……
蘇清寒隨即眉頭微蹙,看來這風雨樓天字牌閻不收確實名不虛傳,盡管自己擋下了這一刀,不過顯然還是低估了對手,受了些內傷。
蘇清寒盡力保持正常不被發現,轉頭看去。
眼前這個人,身穿朝廷官袍,一身浩然正氣,面對生死更是坦然無懼。
李康?
自己在這京城逗留尋找許久,自然是聽過李康的事跡。
但他體內,爲何種着魔教的蠱?
“你體內,有蠱。”
蘇清寒的聲音清冷,如碎玉投珠,好聽卻沒什麼溫度。
李康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這女人能看到我體內的同心蠱?
這怕不是正道高人?
正道不是最恨魔教嗎?
楊國忠那個老銀幣不是造謠我是魔教妖人嗎?
“女俠!”
李康猛地撲過去,扶着牆根,露出一副猙獰的面孔,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喊:
“你沒看錯!我就是魔教妖人!”
“我體內不僅有蠱,我還壞得流膿!這個刺客是來替天行道的,你打錯人了啊!”
蘇清寒靜靜地看着他表演。
看着他那張雖顯焦急卻目光清澈的臉,看着他爲了“不連累無辜”而拼命往自己身上潑髒水的樣子。
一個身負魔蠱卻一身正氣的忠臣。
他爲了潛伏,不得不身受蠱毒之苦;
他爲了大義,不惜自污名聲;
甚至在被正道誤解、被刺客追殺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不是求救,而是求死,只爲了不讓救他的人卷入這灘渾水。
“大奸似忠,大僞似真。”
蘇清寒輕聲呢喃,腦海中浮現出師父的教誨。
“你不必說了。”
她伸出修長的手指,隔空虛點了一下李康的胸口。
“你雖身負魔蠱,但心有正氣。體內的同心蠱竟如此順從,看起來像是自願種下。”
不是,大姐你這閱讀理解能力是不是太強了點?
“我……”李康剛想解釋。
只見蘇清寒突然吐出一口鮮血,身體晃晃悠悠如落葉一般。
李康心中一驚,看來是真有人下死手想殺自己啊,原來這個殺手實力這麼強?
“此地不宜久留。”
說完,蘇清寒抹了抹嘴角的血跡,不由分說地抓住李康的腰帶。
“走。”
“呼——”
李康只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被拎了起來。
蘇清寒提着他,縱身一躍,如驚鴻般掠上房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留下巷子裏那一把獨屬於閻不收的刀……
夜色中傳來了李康絕望的呼喊:
“女俠!放下我!我有恐高症啊——!”
……
這一夜。
京城流傳出了一個新的傳說。
監察御史李康,夜遇刺客追殺。
關鍵時刻,有白衣仙子從天而降,一劍擊退宵小,護送忠良歸府。
世人皆道:
吉人自有天相,連天上的仙子都被李大人的風骨所感,下凡護道。
但是只有回到御史台衙門、吐得昏天黑地的李康知道:
這特麼哪裏是護道?
這不是給他找了個女劍仙當保鏢嗎?
屏幕前的朋友們你們覺得我還能死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