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後衙本就因年久失修顯得比較破敗,如今在風雪夜裏顯得尤爲淒清。
屋頂的瓦片大概是缺了幾塊,冷風順着縫隙鑽進來,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響。
屋內火爐“咔嚓咔嚓”得崩着火星子,昏黃的光暈勉強撐起了一方暖意。
蘇清寒醒來時,入眼便是結着蛛網的橫梁。
她動了動身子,五髒六腑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但更讓她在意的,是身下那床硬得像鐵板一樣的被褥。
被面上打着幾個顯眼的補丁,散發着一股陳舊卻幹淨的皂角味。
這就是大魏監察御史的床榻?
蘇清寒緩緩坐起,打量着這座監察御史的房子。
案幾斷了一條腿,用幾塊青磚墊着;窗戶紙糊了三層,依舊擋不住寒風凜冽。
唯一的取暖之物,竟只是眼前這一盆不知燒了多久的劣質炭火,偶爾爆出幾點火星,卻幾無熱度。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蘇清寒想起了道藏中關於上古聖賢的記載。
她修太上忘情,講究不滯於物。可即便在劍宗清修之地,她的居所也是靈氣充裕的暖玉閣。
而這位李大人,身處繁華的京城,身居高位,手握生殺大權,卻甘願臥冰枕雪。
“李大人,難道這就是你的‘道’嗎?”
蘇清寒看着窗外愈發緊促的雪花,心中閃過一絲感慨。
就在這時,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那個讓她“敬佩”的身影裹挾着一身風雪闖了進來。
“凍死了凍死了……”
李康一邊跺着腳拍打着身上的落雪,一邊把懷裏的藥包護得嚴嚴實實。
他看見蘇清寒坐了起來,愣了一瞬:
“醒了?正好,藥抓回來了。”
李康把那個太醫院特供的藥包往那張只有三條腿的桌子上一扔,熟練地拿來一個藥爐開始準備生火煎藥。
“李大人你……”
蘇清寒聲音依舊清冷,卻比往日多了一絲溫度。
“讓你破費了。”
“破費談不上。”李康一邊眯着眼扇着扇子生火,一邊心虛地想“這掛的公賬破費什麼”。
“只要你別死……別死撐着就行。”
藥爐裏的水很快滾了起來。
隨着蒸汽汽升騰,一股奇異的香甜氣息開始在破舊的小屋裏彌漫。那味道不似尋常草藥苦澀,反倒帶着幾分令人面紅耳熱的燥熱……像是……
李康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
“這太醫院的藥怎麼跟糖水似的這麼甜?不管了,反正那老頭說是特供,肯定補。”
就在藥即將煎好的時候,門外那原本呼嘯的風雪聲,突然靜止了。
不是風停了,而是有一種更壓抑的氣息,蓋過了風雪。
那是一種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壓,伴隨着無數沉重的甲胄摩擦聲,將這座孤零零的小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大人這院子,倒是熱鬧得很啊。”
一道慵懶而清冷的女聲,穿透了風雪,直接在李康耳邊炸響。
李康手裏的蒲扇“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o_o ....?!
她怎麼來了?!
房門並沒有李康預想的被粗暴地踢開,而是被一只保養得極好的手輕輕推開。
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繡着暗金鳳紋的玄色狐裘,在那漫天飛雪的襯托下,顯得極盡奢華與尊貴。
趙鳳儀緩步走入屋內。
她的目光直接越過了李康,落在了床榻上的白衣女子身上。
兩個同樣絕色的女子,在這樣一個破敗的寒夜裏,完成了第一次對視。
空氣仿佛凝固了。
趙鳳儀心裏翻了個白眼:這李康爲了氣我真是什麼女人都往家裏帶了!
本宮那天想拉你個手你都還想不情不願地掰開呢!
今天到可好,還學會金屋藏嬌了!
李康夾在中間,感覺自己像是個即將被處決的犯人,正要在“砍頭”和“凌遲”之間選一個套餐。
“太……太後?”李康硬着頭皮行禮。
趙鳳儀沒理他,徑直走到那張三條腿的桌子旁,嫌棄地用帕子掩了掩口鼻,才尋了個相對幹淨的凳子坐下。
“這位,想必就是太上忘情道的蘇仙子了?”
趙鳳儀似笑非笑地看着蘇清寒,語氣裏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嘲弄:
“深夜造訪朝廷命官的私宅,這就是你們正道的規矩?”
蘇清寒微微頷首,神色坦然:
“見過太後。此時已是深夜了嗎?我受傷昏迷,不知時辰。”
趙鳳儀眼角微微抽搐,她是真的沒聽出來,還是在裝傻?!
太後:(╯▔皿▔)╯!!!
“蘇仙子既然醒了,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怕是壞了仙子的清譽。”
趙鳳儀把玩着手裏的暖爐,語氣加重了幾分,“宮中太醫醫術尚可,不如哀家派人送仙子去行宮修養?”
這話的潛台詞已經很明顯了:趕緊滾,別賴在我男人的床上!
可蘇清寒分明就是個修道修傻了的劍癡,她的邏輯裏根本沒有“爭風吃醋”這個概念。
蘇清寒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多謝太後美意。但我觀李大人此處甚好。”
趙鳳儀握着暖爐的手猛地一緊:
“甚好?”
ε=( o`ω′)ノ!!!
這破地方四面漏風,哪裏好了?!
蘇清寒清澈的目光落在李康身上,帶着幾分贊許:
“此處簡陋,正合我道家‘苦修’之意。李大人身居高位卻安貧樂道,此等心境,對我恢復道心大有裨益。我在太醫院那種富貴之地反而心神不寧,不如就在此處打坐幾日。”
“o_o ……”
趙鳳儀感覺自己這一拳像是打進了一團極其厚實的棉花裏,力道全被卸了,還把自己憋出了內傷。
合着這破房子還成了風水寶地了?!
安貧樂道?!
趙鳳儀斜睨了李康一眼,李康趕忙把頭埋褲襠裏了,現在解釋這女人也不一定聽我的啊!
但蘇清寒這番話,在趙鳳儀聽來,分明就是:我就不走,我要賴在這裏和李康睡覺!
“好,好一個安貧樂道。”
趙鳳儀氣極反笑,鳳眸微眯,看向正在爐子上冒着熱氣的藥罐,“那李大人這又是煮的什麼?聞着……倒是香甜得很啊。”
李康正想把藥端給蘇清寒好結束這場修羅場,聞言立刻獻寶似的說道:
“太後,這是臣特意去太醫院求的藥!院判說了,這是內造的方子,大補!專治內傷!”
“大補?!”
趙鳳儀鼻尖輕嗅,那股甜膩的香氣鑽入鼻腔,作爲在深宮中摸爬滾打二十年的女人,她對這種味道太熟悉了。
這哪裏是什麼療傷聖藥。
分明是宮中那些失寵的嬪妃,爲了挽留君王,偷偷用的“千金方”——暖情散!
只不過這院判給的劑量似乎加倍了,還用了一些極其珍貴的藥材掩蓋了原本的腥氣,聞起來確實像補藥。
趙鳳儀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繼而轉青。
好你個李康。
你平日裏對哀家愛搭不理,擺出一副聖人君子的模樣。
如今這蘇清寒才來了一晚上,你就巴巴地跑去太醫院弄這種下三濫的助興東西?
還大補?
你是怕這位清冷的仙子放不開,還是怕你自己身子骨太弱經不起折騰?!
“李卿。”
趙鳳儀的聲音溫柔得有些瘮人,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李康面前,指尖輕輕劃過那滾燙的藥罐邊緣。
“你對蘇仙子,還真是……無微不至啊。”
李康完全沒察覺到死亡的鐮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還在那憨厚地點頭:
“應該的,應該的。畢竟蘇仙子是爲了救我才……”
“救命之恩,確實該涌泉相報。”
趙鳳儀打斷了他的話,眼底閃爍着危險的光芒,轉頭看向蘇清寒:
“既然李大人一番心意,蘇仙子,還不快趁熱喝了?”
趙鳳儀在賭!
她不信蘇清寒聞不出這是什麼藥!
若是知道還喝,那就是這正道聖女也不過是個不知廉恥的蕩婦;若是不知道喝了……呵,哀家倒要看看,這一身清冷仙氣的聖女,待會兒在那藥力之下,還能不能維持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蘇清寒看着那碗黑漆漆卻散發着異香的藥汁,微微蹙眉。
這味道,似乎有些過於甜膩了,不太像正經的療傷丹藥。
但她看着李康那雙“真誠”且“無辜”的眼睛。
“李大人爲人光風霽月,定不會害我。”
蘇清寒心中暗道。
她不再猶豫,接過李康手中的粗瓷碗。
“多謝李大人和太後賜藥。”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趙鳳儀瞳孔微縮,氣得直跺腳!
不是?!
你真喝啊?!
李康見蘇清寒喝得這麼痛快,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怎麼樣?好點了嗎?”
蘇清寒放下碗,原本蒼白的臉頰迅速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紅暈。
她感覺一股熱流從小腹升起,瞬間遊走四肢百骸,原本枯竭的丹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燥熱的暖流,
但這股熱力有些……太不正經了些。
它不往傷口處走,反而往心竅和四肢末端鑽,讓人覺得渾身燥熱,眼前甚至有些微微發暈。
“這藥力……好生霸道……”
蘇清寒晃了晃身子,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原本清冷的聲線此刻竟多了一絲軟糯的沙啞。
她看着李康,只覺得眼前的男子變得越發順眼,甚至想……靠近些。
“李大人,我……有些熱。”
蘇清寒伸手扯了扯領口,露出了一截如玉般精致的鎖骨和一點雪白……
李康:(○´・д・)ノ?!
屋外風雪依舊,屋內卻仿佛炸開了一道驚雷。
李康看着突然變得嫵媚起來的蘇清寒,整個人都懵了。
這特麼是療傷藥?!
太醫院那個老東西陰我?!
趙鳳儀看着這一幕,心中的醋壇子徹底碎了一地,但同時,一股作爲正宮(自封)的怒火也被徹底點燃。
她冷笑一聲,猛地一揮衣袖,擋在了李康身前,隔絕了蘇清寒那稍顯迷離的視線。
“李康!這就是你說的大補藥?!”
“熱?哼!”
趙鳳儀居高臨下地看着眼神迷離的蘇清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蘇仙子覺得熱,那哀家就幫你好、好、降、降、溫!”
“來人!把窗戶都給哀家卸了!”
“讓這漫天風雪,好好幫蘇仙子清醒清醒!”
李康:“(○´・д・)ノ???!!!”
太後,那是我的窗戶啊!
卸了我這就真成露天涼亭了啊!